第32章 提醒
提醒
禮佛入定兩日,第三日便開始抄學《心經》。
衆女眷們紛紛行動起來,終于不用坐在那發神了。
只是眼下可沒有人伺候筆墨紙硯,一切都需要自己來。
蘇長鳶上一世伺候趙烨筆墨諸多,已深知其中要義,待所有人都在因為如何磨汁而苦惱時,她早已有條不紊,拾了指頭大小墨方,稍加清水,在硯石上摩挲起來,墨汁從底部暈染開,漸漸染黑了清水。
衆人見了,紛紛學她,整個慈恩殿響起磨硯之聲,墨香也慢慢浸透出來,夾雜着《心經》翻開時書香,一并吸入肺腑,令人平靜。
趙潇湘有樣學樣,一時把水放多了,導致磨出來的墨太過淡,她不由得稱贊了蘇長鳶:“還是你做得最好了,一會兒給我蘸蘸墨汁。”
說罷,她越過蘇錦鶴,将筆遞給蘇長鳶。
所有女眷也簇擁上來,都圍着蘇長鳶,看她的用水量,磨硯的手法。
争相誇贊的言辭都朝她踴躍而去,蘇錦鶴坐在她旁側,默默地放下了手中墨方,身體往後傾斜了一些。
衆人跟着學了一會兒,便又紛紛回到各自小方幾上,開始落筆抄經。
殿內安靜下來,日頭漸漸往上攀,玄森起身,挨個挨個檢查女眷們抄的經書。
一路看下來,只連連搖頭,唉聲輕嘆。
走到蘇錦鶴面前停下,見她字體寫得歪七八扭,不忍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很低,但也足以讓蘇錦鶴聽了去。她頓時沉悶下來,擱下了筆。
見玄森又挪步到蘇長鳶身側,頓時雙眼閃爍,露出了欣賞的神情。他暗自點點頭,又往其他人身邊去了。
Advertisement
蘇錦鶴心口悶悶的,瞥了一眼蘇長鳶的字,字體也端方雅正,着實漂亮。
趙潇湘抄了兩個字,便覺得索然無趣,擡頭朝旁邊青衣女子看去,不知道她寫什麽樣,便好奇地往前湊看了一眼。
卻見一排字體自然飄逸,又往左看,見曹落林寫的字娟秀清麗,字如其人。
再往右瞧,見蘇錦鶴那字體歪七八扭,猶似雞爪,不忍笑出了聲來。
蘇錦鶴不免訝異:“公主為何笑。”
趙環湊上來,指着她的字說道:“還好有你陪着我,字寫的一樣難看。不然我就是最後一名了。”
蘇錦鶴頓時心口發悶,手也不由顫抖了兩下,心下涼了半截,臉上的血色,宛若沙漏一般,往四肢沉下去,僅僅剩下一片慘白。
迷迷糊糊間,趙環又仰頭朝蘇長鳶看去:“長鳶姐姐的字寫的最好,怎麽回事,你們都是一母同生。”
她的心徹底寒了下來,目光落在蘇長鳶手腕上,那圈嵌紅寶石做舊鎏金镂空花紋的手镯,鮮紅奪目。
叫人眼紅。
蘇長鳶聽了笑着轉過來:“公主殿下謬贊了,我看大家的字也寫得十分好,良娣的字雖亂了些,但勝在筆觸遒勁,說不定假以時日,便能成才。”
蘇錦鶴被她安慰着,卻笑道:“我哪裏能比得過姐姐博文學識。”
蘇長鳶微微斂眉,笑道:“良娣若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教你。”
良娣臉色挂着微笑:“如此甚好。”
趙環聽不懂她們話裏玄機,只轉過頭去,覺得無聊,便撕下一片宣紙,用筆觸着下巴,看了一眼前方,便埋頭寫下字來,繼而吹幹字體,将它揉成一個白團,就那麽對着面前一抛,白色的小紙團輕輕一躍,落在譚桀音宣紙上,滾落了兩圈後,抵上她指尖。
譚桀音微微一愣,轉頭尋了一圈。
趙環沖她使了使眼色,用唇語道:“給你的。”
譚桀音吸了口氣,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心口:“?”
她點點頭。
譚桀音展開紙團,見上面歪歪曲曲落着三個大字:“你名字。”
昨日公主問過她名字,卻不知道是哪三個字。
她思索了一會兒,便重新撿起一張宣紙,在上面寫了拳頭大的字,譚、桀、音。而後将宣紙展平,放在公主能看見的地方。
繼續埋頭抄經。
趙環仰頭看了,不忍又撕下一張宣紙,在上面寫下“好看”兩字,繼而揉成團,往前飛去。
只是這一飛飛歪了,一下砸上譚桀音高位上綁着的紅飄帶上,迎風一吹,反而吹到了蘇長鳶桌上。
譚桀音摸了摸後腦勺,以為什麽是什麽樹葉砸下來,并未多疑。
那團紙落在蘇長鳶面前,她微微看了一眼,卻沒有撿起,任由它擱置在那。
她知道是趙環在傳紙條給譚桀音,并未多想,反而暗自感嘆。
這趙環和玄森的紅線,算是被她這個無情的月老斬斷了。
并且還因為譚桀音,收回了一個好朋友。
趙環前世曾與她說,倘若不是玄森,她們兩個,能做成一對好朋友的。
上一世的遺憾,她不求能彌補,但這一世,似乎在以某種方式,歸還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衆女眷已經謄抄好第一遍經書。
衆人紛紛擱下筆墨,小憩一陣。
簾外卻無端吹來一陣風,聽得身後有卷起珠簾的聲響,繼而有一道聲音傳了進來。
“抄的是什麽書,這般安靜。”
蘇長鳶瞳孔凝滞,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跟着衆人往身側敲了眼,卻見太子引着蕭起進來,一前一後,走到了衆人跟前。
她擡眸看了他一眼,不巧他也正看向了她,嘴角噙着微笑。
玄森忙走上前,雙手合掌:“回太子殿下,今日抄的是《心經》。”
趙烨點點頭,看向衆人。
衆女眷紛紛跟着起身,蘇長鳶不例外,跟着衆人紛紛朝他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趙烨把手一拂:“都坐下吧。”
手裏撚着佛珠,挨個往女眷的案幾上看去,一邊走,一邊贊嘆:曹落林字體娟秀,譚桀音自由灑脫,蘇長鳶的字則渾然大氣,穩重又有幾分不羁,他指着三人的字稱贊了一番:“好字,好字。”
趙環怒了嘴,一把将趙烨扯過來,搖着他手臂,向他展示自己的字:“皇兄,我的呢。”
太子眼神落在上面,面色略顯尴尬,欲言又止:“這......。”他轉過頭,求助地看向蕭起,蕭起則展開折扇,高遮住臉龐,看向別處。
他面露難色,杏仁圓眼逡巡了一圈,繼而落在玄森身上,他丢開趙環的手,往前道:“抄的是經書,那定然有玄森大師來斷絕。”一面笑着轉過身:“太傅,你說呢。”
蕭起緩緩搖着折扇,擡頭看向玄森,目光中泛着微妙的光,竟點了點頭。
蘇長鳶納罕,這個蕭起,從來不管這些事,幹嘛将矛頭轉向玄森。
趙環也被牽着走,展開自己的大作走到玄森跟前:“和……大師,你說,甲乙丙,三等,我們都分為幾等。”
她心想,自己寫的難看,但不至于是最次等吧。
那玄森是個不會拐彎的,他思索了良久,又重新看了一圈。
打拱作揖,指了長鳶、落林、桀音三人均為甲等,又指了幾個官宦家子女為乙等,輪到蘇良娣,也直言不諱,給了丙等。
蘇良娣的聽了,只微微一笑,并未發作。
趙環繼續問他:“你判斷得還算在理,良娣寫得的确不入流,那本宮呢。”
玄森擡眼微微一瞥,額頭上的汗順着落了下來,他開口道:“公主殿下,當得丁等。”
那趙環眼珠子一瞪,頓時面色漲紅,努嘴罵他:“你這和尚,我問的是甲乙丙,你卻給我丁,我看你是存心的要氣死我。”
蘇長鳶嘆口氣,這玄森重活一世,依舊不會懂得變通,察言觀色。
那太子聽了,也笑出來,引着衆人一起笑:“好妹妹,你就領了這個丁吧。”
趙環狠狠瞪着趙烨:“笑我呢,你自己寫得也不怎麽樣,你的良娣,寫的也不好看!一個被窩裏,哪能睡出兩類人呢。”
趙烨的笑一下僵在臉上,轉而看向蘇錦鶴。
公主說她無所謂,公主說蘇錦鶴,那就不好了。
前幾日良娣剛回了東宮,便哭着鬧着說女眷們不待見她,說她身上沒有個像樣的首飾,他好不容易破例,依着太子妃的首飾送了她一套,讓她戴上三鳳吐珠金釵,這才把人哄開心了。
不料她剛開心了沒多久,又被公開說字寫的不好。
她本就心思細膩,又如何忍得這些。
蘇錦鶴本要發作,但見人多,她微微扶了扶額頭。
她自人群中走到趙烨身旁,身子纖弱,微微行了行禮:“太子殿下,妾身體不适,先回去了。”
趙烨扶着她,見她面色慘白,不忍疼得要緊,只說道:“孤和你一道回去。”
說罷,他轉而朝趙環使了個眼神,又朝玄森、蕭起等人告別,扶着蘇錦鶴離開。
一衆人等盡數道別,殿內僅僅留下蘇長鳶,蕭起,玄森三人。
她卷起宣紙,收進包裏,轉而走到玄森面前,欲要與他作別。
那蕭起正巧行着車輿過來,橫在二人中間。
他擡起眼眸,朝她道:“夫人辛苦了。”
唰的一下,蘇長鳶渾身雞皮疙瘩冒起,在這四月的豔陽天,竟有一股寒冷的氣息鑽入體內,直叫人打了個冷顫。
無端他喊她什麽娘子。
那玄森聽了,稍稍一愣,轉而朝着蘇長鳶道:“貧僧不識,蘇施主是太傅夫人。”
這到了佛堂,所有人都擁有自己的姓名,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夫人,衆人自然沒有介紹自己的歸屬,只說了自己的名字。玄森的确不知道,她已經出了閣。
蕭起見狀,不由提醒:“大師應該叫她,蘇夫人。”
出了閣的女子,便是以自己的姓帶上夫人二字,也好與未出閣的女子分辨開來。
玄森了然,面色歉意。
蘇長鳶掬了禮,沒再解釋,與蕭起一道轉出了慈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