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獵

春獵

蘇長鳶點到為止,心知蕭起是個聰明人,接下來要怎麽做,便與她也無甚幹系了。

她往前一望,上山的隊伍已經從一條長龍,成為斷裂的殘龍,皇帝精神氣頭足,絲毫看不出來有病氣,他帶領的隊伍走在最前方,已經拉出背後趙烨近百步遠了。

趙烨沒有騎馬,只是乘坐肩輿,崎岖的山路颠簸,趙烨身體受不住,便叫行人慢點,與蘇良娣慢慢吞吞跟着。

梁王騎着馬加快了速度,山道雖然狹窄,但也能錯開兩人的距離。

趙鎮騎着馬到趙烨跟前,先是打量了一圈蘇錦鶴,同她相視一瞥,繼而才将目光落在趙烨身上,笑道:“皇兄,臣弟先行一步了。”

說罷緊夾馬肚子,揚起鞭子,領着一行仆從朝皇上追去。

馬蹄踏過卷起滾滾濃煙,嗆得趙烨不忍咳起來。

蘇錦鶴雙目留戀着遠方偉岸身影,又轉眸看了趙烨葳蕤之色,不由得臉沉了起來。

再緊跟其後的是趙環,她朝四下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譚桀音身上。

她身穿豆青色箭袖武服,手勒缰繩,身姿英挺,騎着馬緩緩前行。高高的馬尾束起,紅色的絲綢彩帶在随着她頭發飄揚,一時打落下來,輕掃着她清俊的小臉。

那一雙眼睛似盛了水,幹淨清透,在陽光下閃着微光。

或是被她看久了,譚桀音睜開眼眸,朝她看了過來。

趙環眉頭一動,沖她微微一笑,繼而用手敲了敲肩輿,那聲音十分清脆,兩個挑夫聽了,立即原地停下。

“放我下來。”

她一聲命令,只見肩輿緩緩下沉,還未穩當落地上,她便迫不及待跳了出來,長裙輕輕掃着肩輿,發出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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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小公公吓得心驚膽戰,忙上道:“公主小心些。”

趙環自不管,一路行到譚桀音跟前,仰頭看着她:“譚姐姐。”

譚桀音見她過來,勒缰停下:“公主殿下。”

她指着她的馬頭:“我也想騎馬。”

這話一出,譚桀音稍僵在原地,公主一臉的天真爛漫,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停閃爍,怎好拒絕,可是......。

還未說話,身邊的公公立即一臉焦灼道:“公主殿下,山裏危險,不比在馬場。”

趙環也是學過騎射的,雖然技藝不精,但略知一二。

她拂開衣袖,示意叫公公別說話,一面伸出手去,一雙素手似蔥纖纖,從明黃衣袖探出來,白若羊脂玉。

“這有什麽危險的,譚姐姐會保護我的,對吧。”

譚桀音沉默良久,轉而看向身後,朝蘇長鳶發出求助的眼神。

蘇長鳶一行見前方停下來,也早早叫挑夫放下了肩輿,原地休憩片刻。

她見人望過來,這才提起裙裾,蓮步緩緩行到二人跟前。

山上太陽越發毒辣,曬得一股一股汗從額角滑落,蘇長鳶掐着手絹擦了濡濕鬓角,這才朝公主行了禮,這才轉而問譚桀音:“怎麽了。”

譚桀音低下頭,看向趙環,趙環見她來了,這才把手落在她身上,抓着她搖晃兩下:“長鳶姐姐,你和桀音關系好,你叫她教我騎馬吧。”

蘇長鳶主動牽着她的手,笑意盈盈:“她是可以教你騎馬,可山裏危險,公主你金尊玉貴,若是不小心摔了,陛下知曉了,還不得重重懲罰桀音,到時候你還怎麽找她一起玩。”

公主愛撒嬌,素日只會對着皇後、太後撒嬌,見了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尊貴姿容,這廂見她不允,立即伸雙手抱緊她,一雙眼睛祈求般地:“我就騎一會兒,況且,就叫她在馬上,我在背後抱着她,不會出事的。”

這......。

蘇長鳶知曉不好拒絕,公主一向是軟硬兼施,若是軟得不行,一會兒定要用她皇家的威嚴來施壓,只好拿一雙眼睛看向桀音,譚桀音見她看過來,便知曉其含義,點點頭。

見桀音點了頭,趙環一時喜上眉梢,轉而走到馬下,伸手過去。

譚桀音身後拉着她,她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身體一輕,對方拎她如燕子,整個人身體一輕,再回神時,已經落座在她身後,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回過頭來,譚桀音半張臉近在咫尺,眼睫毛在眼睑成一道陰影,她眨了眨眼:“公主抓緊了。”

她落下雙手,輕輕抓着她腰兩側,原本虛虛地抓着,馬身一動,她慣性往後,連連用雙臂環住了她的腰,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往前行數十步,她方才放松下來,虛虛地靠在她身後。

女護衛身上好香,又軟軟的,又會武功......。

公主沒有見過這般女子,只覺得好奇:“譚姐姐,你為什麽一直穿男裝。”

分明是女子,又沒有故意要隐瞞自己的身份,這一點令她好奇。

譚桀音的聲音徐徐傳來:“屬下自小便穿男裝。”

“從未穿過女裝?”趙環好奇地瞪圓了眼睛:“為什麽?”

譚桀音只埋下頭:“說來話長,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趙環幹脆地說道:“話長你就短說,不知道從何說,便從你生下來開始說。”

蘇長鳶的肩輿正好行到旁側,見譚桀音被問得臉頰透紅,她就明白過來,一向內斂的她又在犯尴尬了。

她上前道:“公主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可以說與你聽。”

趙環自不介意,轉而雙眼放了光似的點點頭。

說起譚桀音來,蘇長鳶似比她自己都還要了解似的。

“她的父親本是我外祖父的一名小将,因才能出衆,被我外祖父一步步擢升到南疆将軍。

他為報知遇之恩,便一心想生個兒子,繼續做我外祖父的将領。”

蘇長鳶娓娓道來,趙環邊聽邊點着頭。

她繼續說道:“譚父未能如願,接連生三個,都是女子,生養子女何其艱難,譚父便把心一橫,拿最小的女兒作為将軍來培養,以後好做一名良将,以報知遇之恩。”

趙環笑着:“這個最小的女兒,便是譚姐姐了。”

譚桀音在前面點點頭:“正是。”

蘇長鳶繼續道:“為了融入男孩堆裏,她一直穿男裝,久而久之習慣了,便也不好改過來。”

趙環聽得連連點頭:“原是如此。”

公主不再多問,只拿一雙憐惜的眼神望着譚桀音,出了神似的。

蘇長鳶自覺納罕,她竟能在趙環臉上看見這副表情,不過面對自己的恩人,都會有憐惜之情。

就好比,前世救過她的玄森。

腦海中繼而又浮現出一個少年郎的身影,他身着白衣,騎着青蔥,漸漸隐匿在青山之中。

她搖搖頭,怕是這一世都不會再見面了。

再往前行了數裏,終于到了半山腰處,此時晴空萬裏,山間雲霧已蒸騰幹淨,遠看青山如黛,松柏樹下,一排排整齊地安紮着戴青色營帳,大概有五十多個營帳,四周插滿了玄醺色旗幟,在肅穆的皇家行列中,北風掣起的旗幟是唯一的自由。

皇帝勒缰停下,吩咐下馬,很快入了營帳。

蘇長鳶一行人也很快行到營帳處,天氣着實炎熱,又行了一個時辰,她實在熱得難受,營帳中又悶,她則獨自站在營帳旁的樹下,吹着清風納涼。

清風吹得樹葉沙沙,發絲飄逸,她醉心于山頂的景色,絲毫不知道有人行到了身邊。

蕭起見她一人到濃蔭之下,亭亭而立,便徐徐加着素輿到她身側,樹下微風浮動,扯起少女淺綠色衣擺,垂在身後的發絲飄逸,步搖晃動,一對耳珠打在肌膚上,發出沙沙聲響。

她脖子輕紗揚起,被吹開了一節,露出一半羊脂玉似的肌膚,另一半肌膚卻被薄紗捂得通紅,眼看一層層紅點冒起,就要起痱子了。

可她倔強地攏了攏圍脖,絲毫沒有在意脖頸上難忍。

蕭起素來不知她為何如此,但尊重每一個人的習慣。

他轉了轉手裏團扇,行到她身旁時,見她依舊出神,便輕輕一扇,将她扇醒。

蘇長鳶驚覺一陣清涼的風吹過,好舒服啊,她吐故納新,聞到一陣淡淡梨花香,便轉過頭來,見一把素色彩秀荷花的團扇立在面前。

那團扇遮擋了一半蕭起的臉,她正好看見他那雙清冷的眉眼,總令人覺得熟悉。

被她這麽一看,蕭起擡了一下眉:

“娘子,扇扇風吧,都要長出痱子了。”

說着,指了指她脖頸處。

蘇長鳶摸了一把脖頸,便覺得滾燙,難得蕭起細心,居然知道送她扇子。

她勾起唇角:“多謝夫君,夫君你好貼心啊。”

貼心嗎?蕭起愣了一下。

這倒是面上話,她伸手接來團扇,細細看着,見扇子用的蜀繡蜀錦,扇柄上還挂了一圈明黃色的穗子,扇起來打在衣袖間,發出沙沙聲響。

“好舒服啊。”

她用着新扇子,扇了兩下,又拿來仔細看,愛不釋手。

蕭起道:“那日在長安街頭給你買的,一時忘記送你。”

蘇長鳶受寵若驚,再次朝他行禮:“送我?那就謝謝夫君了。”

蕭起忽然湊近,伸手扯了一段她衣袖,手指輕輕緩緩地撫摸着輕紗,一邊微笑地看向四處,眼神卻充滿着警惕。

蘇長鳶也順着他看着遠處,一行人正整裝待發,那表面和諧平靜的氛圍中,無一不透露出詭谲厮殺。

蕭起忽然道:“夫人究竟是如何看的。”

看待什麽?

蘇長鳶故用一雙無辜的眼盯着她,微微笑着:“廟堂的事,妾可不太懂。”

他勾起唇角,好笑道:“既然不懂,為何偏偏給我透露此事。”

她比他想得要複雜,就像蒙了一層霧的山,可越是隐秘,他越是想追根究底。

蘇長鳶收斂着神色:“我和夫君同心,深知你是太子一黨,而梁王與你交惡,若是今日梁王殺太子成了,那日後你我的日子,可不大好過。”

要先借着太子的刀殺了梁王,再借蕭起的刀殺了太子,至于蕭起嘛……還未思索過來。

蕭起雙眉斂起來:“那你看,要怎麽辦?”

蘇長鳶既然知道這麽多,心中一定有了解決的辦法,他也想看看,她能出什麽點子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湊上去。

她站得矮,正好湊到他臉前,用團扇擋着二人的臉。

這突如其來的湊近,又這般遮擋,倒不像是密謀,更像是夫人密話。

她的臉近在咫尺,皓齒似銀,兩唇丹丹,一雙眉眼壓得低低的,說話間吐露癢癢的氣息。

蕭起屏住了呼吸。

“這事雖你我知曉,可皇帝不知曉,一旦去告密,陛下不一定信你,還會覺得是你從中作梗,挑撥了他們父子關系。”

蕭起轉動着手中折扇,擡起眼來:“然後呢。”

蘇長鳶咳了咳,眼睛一亮,和他對視上:“依着我看,倒不如将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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