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膽小鬼們【修】 玩家們要把我……

第1章 第1章 膽小鬼們【修】 玩家們要把我……

明晃晃的盛夏夜,蟬蟲寂然無聲。

百年蒼蓋大樹張牙舞爪,怪枝橫生。

猙獰的枝條群伸向滿月,向枯池,向傾斜的水泥磚牆。

它年老節衰,最終重壓牆頭,壓出的裂痕隐隐含着恨意,但無論如何還是得不到一滴水分。

風停了不知道多久,這棵老樹也凝滞不動,死盯着前方人類廢棄的建築,那裏頭似乎有濕潤的血肉在竄動。

在這凹字形的廢棄宿舍樓表面,牆漆是斑駁的枯黃,整棟樓如同慘白光束裏的一張老舊照片。

它的第三層,幾塊長方形暗綠玻璃窗敞開着,鑲嵌它們的鐵條生重鏽,根本無法閉合,月光從那鑽入,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302室——

“姐……陳姐……”窗戶被報紙厚厚糊着,完全被恐懼壓倒的少女,聲音低到幾乎是氣音,在黑暗中對另一人哭求:“他們會找過來的,他們會來的……姐,求你救救我,我生存點不夠,我好怕,我真的會死嗚嗚嗚……”

伴随悉索聲,坐不住的少女在肮髒狼藉的地面上膝行,爬過去失控地抱住坐在不遠處的卷發女人。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偏不敢發出更大的聲響。嘴裏求着,又急忙放開對方,纖薄的雙手合十了,“姐,求求你,告訴我該怎麽做,我真的不想死!”

“陳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告訴我,我怎麽……”她抽噎了一下,“我怎麽才能活下來嘤嘤嗚嗚——”

卷發女人:“噗!”

少女:“?”

嚓——的一聲。

黑暗中亮起一點火光,少女眼睛被光線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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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絲毫沒因為周圍亮了一些而高興,相反,她面露驚慌,像是怕招惹什麽,險些吹滅這一點火,是對卷發女人的尊敬害怕讓她憋住了。

卷發女人一手握着打火機,另一手的細瘦指尖捏着一根髒兮兮的香煙。

點生日蠟燭似的,卷發女人仔細地把煙點着了,随後才滅了打火機,鄭重其事把煙叼進嘴裏。

“那個……”

卷發女人含糊的聲音裏帶着好奇:“我在想一件事。前天上午吃飯的時候,我看到蔣提白給了你一個紙盒,那裏頭是什麽?”

少女在黑暗中一愣,支支吾吾地說:“那沒什麽,只是……只是個……蔣先生可能在和我開玩笑。”

卷發女人啧了一聲,“他那種人……他怎麽不和我開玩笑。東西呢,你扔了?”

“沒有沒有,我沒扔,在這。”少女摸索着從身側的小包裏抽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些卡片似的零碎東西。

少女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打開塑料袋系着的口,卷發女人來了興致,湊過去再次嚓一下點着了打火機做照明用,少女緊張地一抖。

“先別哭,眼淚鼻涕的都擦擦。”女人有點嫌棄她,“你不覺得你哭起來聲音有點搞笑嗎?”

“對……對不起。”

卷發女人抓一把那些奇怪形狀的小卡片,有些不确定,“這是拼圖?”

少女點點頭。

“只有拼圖?”

少女用力點頭。

卷發女人研究起來:“不應該啊……蔣提白給你的時候,他怎麽說的?”

“他說是幫我個忙。”

“幫你?為什麽?看上你了?”

聽到女人這麽說,少女急忙想否認,卷發女人沒讓,認真看了眼她,加一句:“……不太可能,你不配。”

“……”

“因為你哭起來真的很好笑哈哈。”

“……”

既然是拼圖,當然得拼出來。

想到拼圖上的圖案,少女有點尴尬,但她還是和卷發女人腦袋碰着腦袋一起拼。

少女哪想到,生死關頭,自己竟然在這裏玩拼圖,于是拼着拼着眼淚默默無聲砸在了手背上。

“嘶,你別,你還是哭出來吧,”卷發女人把少女委屈的腦袋推開,免得弄濕拼圖。

之後在少女殷切的目光下,卷發女人幾乎不假思索,一塊塊将瑣碎的拼圖連接起來,速度快的女孩都不好意思伸手了。

……原來自己先前都是在幫倒忙嘤嘤嗚嗚。

沒多久,拼圖完成了。

卷發女人死死盯着拼圖,過了會兒才說:“沒想到哇,這個副本裏還有這種好東西。”

“陳姐,求你別開玩笑了。”少女哭喪着臉。

只見火光下的圖案,赫然是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赤條條人影。

畫面定格的角度過于不堪入目,每個肮髒的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色丨情拼圖?”卷發女人還是疑惑不解,但想到送拼圖的人是誰,頓時笑出了聲,“我們蔣大佬這次進副本,恐怕心情甚好啊,這是什麽正常人想不出的禮物?”

卷發女人觀察得興致盎然,随着時間流逝,少女的臉色則愈發絕望。

“我真的不明白,這有什麽用,”少女眼淚簌簌往下掉,“蔣大哥已經拿審判書通關了,之前我問他,他也沒解釋。現在……只剩那些喜歡屠副本的玩家,我快死了嗯嗚——”

卷發女人還在看拼圖,嘴裏嘟囔:“他走他的呗,我真跪下來求他趕緊滾啊。他在這攪了幾天混水,我這腦袋早都亂成一鍋粥了!”

“……”

“還有,不是我說,要是你生存點夠了,你就直接從這樓上跳下去得了。”卷發女人說着,趕忙檢查自己的手機,擦了擦正反兩面的鏡頭,“我聽說今天BOSS要上線,被它殺一次扣五萬點的,你幾條小命夠用啊?從這跳下去才扣五百,你自己掂量掂量。”

“姐——”少女伸脖子往樓下看了看,更絕望了,“可,可我沒騙你,我現在連五百都沒有……差四百……”

玩家在副本裏,意外死亡離場,或者被其他玩家謀殺,都會被扣除五百生存點。

她還是新人,上一把在副本裏死亡後,賬戶裏僅剩一百生存點。

“恩?這拼圖……我應該大概也許是明白了,”總算,卷發女人直起腰,看向少女,“和讓你通關恐怕沒什麽聯系,這是蔣提白送給你的商品。”

“商品?”少女茫然問:“他想讓我在審判者游戲商城裏賣這個……拼圖嗎?”

卷發女人點頭,指尖輕彈煙灰。

“這是一個自制拼圖,裏面的主角應該不是專職色丨情攝影的演員。你看這個女人極度痛苦的表情,我猜她就是這個校園‘性.欺淩’副本裏的‘女主角’。”

卷發女人視線沒離開拼圖,停頓一瞬,才接着說:“目前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副本裏怨靈的人類身份,這副拼圖顯然是個核心線索,對解謎具有一定價值——現在時間快到了,線索當然也沒用了。”

“不過再重要的線索,我估計在商城裏,也賣不了多少生存點,大概能賣……一百……兩百?短時間內還不一定賣得出去,畢竟收集這種紀念品的都是怪咖,他們見過的世面多了,也挺挑的。”

少女聽得鬓角滲出汗水來——

前一分鐘她還升起了一絲活着的希望,假如這副拼圖只能賣兩百,這,這些點數依舊不夠她在副本裏死亡一次扣除的。

如果她被那些屠副本的玩家找到折磨殺害,或者真從樓上跳下去,毫無疑問,她在現實世界裏也會真的死亡!

“不過……”沒等她更絕望,卷發女人話音一轉,道:“既然蔣提白那個人說幫你,應該不可能只讓這個拼圖值兩百。”

于是卷發女人又開始琢磨,“難道你一個新人……你昨天在商城賣過其他東西嗎?”

這傻姑娘難道有名氣?有人默默在關注她?不然沒道理啊!

結果少女眼裏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哼哼唧唧道:“賣過……我第一個副本,把我的一件随身物品上傳到了商城,當時就賣掉了……”

“新人一般沒什麽随身物品可以帶進游戲裏啊?”卷發女人更加奇怪了,“你看起來也不像會有特殊物品的那種玩家,到底什麽東西啊?”

稍有經驗的玩家都知道,但凡能和玩家一起進入游戲的,除了貼身衣物鞋襪,只有對本人極有價值、有情感意義的東西才能帶進來,可這樣的東西,一般也只對當事人有價值,對其他玩家是沒意義的。

所以說這傻姑娘還挺蹊跷,怪不得蔣提白多看她一眼。

“……”少女沉默片刻,老實說:“是一個……十字架項鏈。”

“哈??”

“我……我在修道院長大……”

“卧槽……”

“那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少女又嗚嗚嗯嗯哭起來,“從小到大,那都是我的精神支柱……”

“老天爺——哦對不起,上帝啊——”

卷發女人鳳眼瞪圓了,“你,你就是昨天玩家們都在讨論的那個‘夢想終生侍奉主’的‘清純無瑕’的‘性感修女’!”

十字架能在吃人的游戲裏售賣,正說明上面的感情是保真的啊,主神都承認她虔誠!

女孩聽罷凄慘地嗷一聲,反應過來自己緩緩捂了嘴。

她想到昨天買下她十字架,相當于救了她的那個買家。

得到她的項鏈後,對方轉頭在商品下面留下評論,語言極盡羞辱不說,竟然一整天都在反複耍流氓!

想到這,她實在難受,因為對她那樣珍貴的東西,只保她多活了一天,別人還嘲諷辱罵騷擾她,早知道她昨天就死了算了,起碼死的時候還能戴着它。

卷發女人不敢相信地看她,旋即搖搖頭,目光重新落在地面的拼圖上。

這髒眼睛的拼圖啊。

并沒有把女學生當人,畫面着實令人作嘔。

無論是誰制作了它,說一句淫.亂無恥下流都太客氣了!

偏偏因為這樣,這件東西,才和眼前的單純女孩本身、和她的身份,是絕配!

……

……

憋了好半天,卷發女人才說:“丫頭,你有救了。”

女孩急忙盯住卷發女人,聽到後者鄭重咽口水的聲音。

“你還別說……蔣提白給你這個拼圖,真的是在幫你啊。”

“什麽……意思?”

“你別管什麽意思,”卷發女人呵呵幹笑,“你想要活命,就快點把這個……這個拼圖上傳到商城裏,你馬上就知道了。”

“姐,可是……真的會有人買這種……這種東西嗎?”

“你先別管,你那個,呃,價格記得定高一些,就……一千點吧。”

“1000?太多了吧?!”

“少廢話,你還不快點!”

“我……那我賣400點可不可以,只要夠用就行……”少女遲疑着将手放在拼圖上,眼睛注視眼前空氣,內心呼喚主神,等待着将商品上傳。

很快,拼圖在女孩手下消失了。

卷發女人沒再管這修女,緩緩撓起下巴,內心可謂深受震撼。

她不自覺地擡眼望向天花板,像是透過那掉皮的牆壁,看到了其他什麽地方,或者什麽人。

“蔣提白……”

她在心裏,簡直快給這個“好心人”跪下了。

撺掇清純無暇、心懷信仰的女孩,在審判者商城裏,一衆牛鬼蛇神間售賣尺度爆表的色丨情商品?

……能想出這種主意的人,到底得有多缺德啊?

蔣提白,你可真是個……

狗東西啊。

……

……

蔣提白作為被卷發女人深深腹诽的“狗東西”,正毫無所覺地閉着眼。

他清楚自己已經從副本裏出來了,現在恐怕是在做夢。

畢竟他上一秒明明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冒煙的煙頭,叼進嘴裏抽了一口,沒抽動,拿下來一看,煙頭竟然成了一根棒棒糖。

連棒棒糖這麽玄幻的東西都出現了,一定是做夢無疑了。

确定這點,他再擡起眼,打量打量身邊環境,心裏不由咦一聲。

……這倒是久違得很了。

他不僅在做夢,還夢到了小時候。

四周的空間,非常狹小。

左右不過一平米的儲藏室,頭頂上有兩個寬架子,塞滿了被褥。

因為這些被褥,儲藏室聞起來一直是洗衣粉香噴噴的味道。

儲藏室面積雖然小,天花板卻很高很高,也有一扇同樣細長的門。

這裏面沒有燈,所以門一關,儲藏室就黑漆漆的。

相應的,那門上也沒有鎖,只有一個圓圓的、透光的鎖洞。

鎖洞上綁着一根有點髒的繩子,用來拉拽這扇細長的門。

現在門就是關着的。

蔣提白在烏漆嘛黑的儲藏室裏老老實實地蹲着,等了一陣兒,看看自己能不能醒,但沒有。

他在這夢裏背靠着涼快的牆板,手裏還攥着一根大腦袋的棒棒糖,感到渾身火辣辣的,無論皮膚還是骨頭都在發燙——像是剛剛挨了一場毒打那樣的發燙。

他蹲累了就倒換一下腳,但很快也放棄了,打算直接坐下。不想這時,膝蓋竟碰到了一塊溫熱的軟肉,像是誰的腿。

原來旁邊還有個人,正和他一起蹲着呢。

只是這人太小了,太安靜了,所以蔣提白一直沒有注意到。

現在注意到了,蔣提白用棒棒糖戳了戳那個人。

一只小手握住棒棒糖的大腦袋,把細棍也從蔣提白手裏抽走了。

“我能吃嗎?”一個又軟又輕的聲音問。

“吃吧。”

蔣提白便聽到身邊的黑暗裏傳來欻欻地使勁剝糖紙的聲音。

他自己則看向門上那個透進光來的圓洞,那個洞好像越來越大,像要吃掉他。

門外起初沒什麽聲音,突然有了。

噹、噹、噹——

遠處,傳來三下防盜鐵門被敲響的聲音。

沒人理會,那聲音便加重了。

空空空——!

鐵門被砸得顫起來,甚至有了回響,透着一股不客氣,那噪音轟轟靠近了蔣提白,讓他心跳有點快。

儲藏室門外還有一間屋子,屋裏終于有人給了回應。

急促的腳步聲奔着門去了。

那腳步聲很輕,和敲門聲截然相反,透着一股戰戰兢兢,像是怕吵到什麽人,但動作不慢,沒幾秒鐘,蔣提白聽到了女人刻意壓低的聲音,疲憊地對着門外問:“是誰?”

“樓下的!”

另一個女聲中氣十足地回應。

聽聲音,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樓下的?找死啊?!”

門裏的女人還沒回答,男人炸雷般的嗓音突然在儲藏室外的不遠處出現,搶着回答了。

男人直接嚷嚷起來,說話時還伴着起身的動靜。

老床板吱呀作響,男人嗵嗵大步去了門邊。

“老公……你別發火……”

“滾一邊兒去,成天吊喪個臉,你堵這幹什麽,你也找死?”

蔣提白發覺身邊剝糖紙的聲音停下了。

外頭的男人應該喝了不少,舌頭都捋不直,哐一聲開了家門。

“呦,”男人對着門外的不速之客笑了,“瞧瞧你這一身打扮,歌廳才耍回來吧?行啊,都這個點兒了還不睡覺,到我這來,難不成想做我的生意?”

“閉上你的臭嘴,姑奶奶去哪用得着你管?”敲門的女人毫不示弱,“你們家不也不睡覺,大半夜搞什麽家庭活動呢,在樓上叮哐的?少廢話,小柏和欣欣呢?”

“齁?找我兒子閨女?睡了。”

敲門的女人嘶了一聲,“我上次可已經警告過你了,你要是再這麽打孩子,我就去報警了!”

“賀——賀小姐,”男人故意在小姐兩個字上加重音,冷嘲熱諷道:“你可真是吃鹹菜長大,專愛管閑事。你怎麽老——是對我家幾口這麽關心啊?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想給我當老婆,想瘋了你?”

“你到底是不是人,還要臉嗎?信不信我抽你?你當老娘怕你?”

“臭婊丨子,在這猖狂什麽,你真以為我不敢扇你?”

“你敢,你特別敢,上到九十,下到九天,就沒你不敢打的!”

“得得……”男人最終沒動手,話頭一轉,“我明白,你不就仗着你有個好弟弟撐腰嗎?信不信我哪天叫幾個兄弟,先把你弟弟廢了,再把你女幹了?……切!”

男人啐了一口,“什麽玩意兒?老子都打聽過了,你弟弟在消防隊上,就是個合同工,真拿自己當部隊的人了?再說,你又是幹什麽的,是婦女主任啊還是物業啊,還是警察啊?有本事你把警察叫來?天天狗拿耗子,管別人家的事!我家跟你有一毛錢關系?你腦子沒病吧?”

男人說完,又冷笑一聲,“不過我真想問問你,你這老往外邊兒跑,是賺哪門子的錢啊?大半夜的回來,是給男人滅火去了吧?嘿,你這滅一次怎麽收費啊?你弟弟,那也真可笑,親姐姐成天在外邊兒做小姐……”

“王八蛋,你這是找死!你污蔑誰小姐?!”門外的女人徹底怒了。

“臭娘兒們,找死的是你!”

“有本事你動我一下試試?”

“我他媽就動你了——”

憑空響起一聲脆響!

男人打人得逞,大喊:“我就動你了怎麽了,你能怎麽地?老子今天就給你這個娘皮潑婦上一課——嗷!!”

“老娘今天也給你上一課!你這爛玩意兒,也就能打個老婆孩子!”

“老子——啊啊嗷嗷!!”

“老公!!別打了,小賀——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 男人的老婆在旁邊拼命阻攔。

門外竟然打起來了,打得還旗鼓相當,非常熱鬧。

蔣提白聽着動靜,聽着聽着笑了。

他問身邊的人:“怎麽不吃了,打不開?”

說着,蔣提白把棒棒糖奪過來,兩下剝開了糖紙,在黑暗中摸了摸,把糖放進一張小小的嘴巴裏,問:“欣欣,甜嗎?”

黑暗中沒有聲音,蔣提白又說:“吃完了就趕緊睡覺,別哭,也別鬧了,聽見了嗎?”

這時,那個軟綿綿的聲音才回答:“我才不哭,也沒鬧,不像你,蔣提白,你不過是個膽小鬼。”

……

……

膽小鬼?

蔣提白哈哈笑了,這時夢被他笑醒了。

……

……

冰冷的晨光,從厚實的落地大窗簾下邊透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鋪開一長條暈開的白線。

蔣提白就躺在那條白線旁邊的地板上,渾身也像在夢裏那樣涼快。

手機就在旁邊,他點了下屏幕,屏幕亮起來,顯示出時間。

今天他比平時醒來的時間晚二十分鐘,甚至還做了個夢,這真的不常見。

不止是小時候的夢,他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

現在每天晚上一到時間,他就會進入副本世界。

再睜開眼就是早上五點鐘,副本難度大,則是六點左右,而今天已經快六點半了。

他翻過身,手撐住地板一使勁——手下突然打滑,接下來就是一陣叮令哐啷,身邊的瓶瓶罐罐滾在一起,發出了令人頭疼欲裂的連串響聲。

蔣提白哼哼兩聲,眯着眼左右打量,終于有點想起來自己進副本之前在幹什麽。

擡起手臂看了幾眼後,他踢一腳不遠處落在空瓶子間的一把小刀,“你可真是個沒用的。”

小刀上隐隐有血跡,他身邊也有一大片已經快幹涸了的血泊,表明昨晚這裏發生了什麽糟糕的事情。

但蔣提白沾着血跡的手臂,卻十分平滑,不見任何傷口。

見這狀況,蔣提白拿起手機,打開備忘錄。

這一頁字數很少,只寫着幾行:

初級玩家,生存點充足,現實無法死亡。

中級玩家,同上。

現在他補充最後一條:同上。

敷衍地寫完,将這條“實驗”消息發出去,蔣提白又在地板上躺好了,一時半會兒的,他可不想起來了。

如今他身邊什麽都有,拖鞋、毛毯、香煙、酒瓶,包括散開一地藥盒。論各種疼痛來說,他也可以當個藥罐子。

說明書、五顏六色的膠囊都滾在外頭,還有好幾個藥盒特別不受待見,遠遠地被扔開了,其中一盒上寫着草酸艾司——精神藥劑的剩餘字樣被窗簾擋住,蔣提白現在有點想把它拿回來。

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轉而點支煙,賴在地上沒起來。

沒多久,他又想到了別的:夢裏那件事。

夢裏那晚的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一件事——除了棒棒糖那一出。

他爸蔣東,就是夢裏喝醉了的男人,和樓下的漂亮女鄰居轟轟烈烈打了一架。

這事兒的後續是,當年九歲的自己從儲藏室裏沖了出去,而氣兒都沒喘勻的女鄰居只看了他一眼,就毫不客氣叫來警察。

他爸是鬥毆家暴的慣犯,附近的警察都很熟悉他家的門牌號。

但和鄰居打得這麽厲害的倒是第一次。

當晚都不用仔細問了,女鄰居在警察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幾句話下來,他爸犯渾,竟然把警察給打了。

這下可好,警察也二話不說,直接把他爸給铐上帶走拘留了。

這一仗女鄰居大獲全勝,臨去警局前還得意洋洋給蔣提白抛了個媚眼。

她那和醉鬼搏鬥之後的臉五顏六色,頭發一縷縷豎着,可真是好看。

“……”

蔣提白都回憶到這了,思緒就猶如脫缰的野馬,不可控制地狂奔向前。

他想着想着,眼前很近的地方,一座陳舊、透着鐵鏽色的家屬樓,驟然升起漫天的大火——

但是他視線一轉,兒時自己的胸口已經被一只手臂勒緊,是被人救出來了。

他正在一個人的臂彎裏颠簸。

蔣提白用力擡頭,逐漸看到了火場外的那片空地。

就快要安全了,他心裏也沒有一絲高興。

因為他感覺到了正抱着他和妹妹的那個人,對方厚厚的消防服也掩蓋不住他胸口內部奇怪地顫動,面罩下也傳出了一個大男人竟然在哭的聲音。

“對不起!”

蔣提白對那個人說。

“對不起!!”

但是對方沒有回答,也是周圍太吵鬧了,自己的聲音或許根本傳不進那厚厚的防護面罩下,他想。

兩名急救醫生向他們跑了過來。

醫生伸着胳膊打算從那個人手裏接過他們,但醫生們的手都落了空。

那人提前松手了,蔣提白被重重摔在了地上,之後那人頭也不回的又往着火的方向跑。

原來他聽見了,蔣提白那時還想。

……

火災第二天,蔣提白又見到了那個将他救出火場的人,不過對方并不知道。

是在警局外頭的時候,蔣提白先認出了對方。

深秋時節,早上已經冷得像是過冬了。

蔣提白遠遠凝望着警局,突然,那人只穿着件短袖就出現在了蔣提白的視野裏,他沒有想象中的魁梧,但的确比女鄰居高很多,年輕的身體削薄——把剛從警察局裏放出來的他爸給往死裏揍了一頓,勁瘦修長的手臂,拳拳都能殺人一樣。

是該揍的,就算真打死了,蔣提白這個做兒子的可以發毒誓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永遠不說兇手一句不好。

可那個人……打不死人。他就是女鄰居——賀姐姐嘴裏世界上最好的那個人,是她的親弟弟,理應跟她像。

他爸果然逃脫,拼了老命跑回公安局,大叫警察叔叔救命。

他爸身後穿短袖的人影,應該是後悔放了人,追了幾步,但追着追着就跪下了。

那人開始嚎啕大哭。

……

……

蔣提白站在馬路對面看着那一切。

他一直看着,看到自己前一天的救命恩人,像是哪裏很痛一般扶着地面。

痛會死人嗎?畢竟他那麽好的姐姐,他唯一的家人死在了昨天那場火裏?

蔣東沒有殺人,蔣提白也沒殺人,但他們家所有人都逃不脫幹系。

後來警局裏又出來了人,兩個警察把他扶起來帶走了。

馬路這邊的蔣提白這才走到垃圾桶旁邊,把後腰裏別着的菜刀扔了進去。

這本來是給他爸準備的,沒想到賀姐姐的弟弟出現了。

伴随垃圾桶裏哐當一聲悶響,那一刻之後,蔣提白抛下一切逃跑了。

這麽說,他還果然是個膽小鬼?

……

嗡——嗡——

蔣提白的手機收到消息震動起來。

他才打開信息,已經彈出了第三條消息。

【老板,早上你離開後,全副本boss“游蕩者”在同一副本上線了。現在還沒有搜集到關于BOSS的有用的信息】

【我們預測副本玩家的準确率已經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十。新的結果出來了,老板,你要小心了,下一關或許會很艱難,有高危玩家參與。】

【又找到了三個人】

蔣提白回了一句:【把那三個人接過來】

對方閃電般回複:【下午三點到。】

……

……

——24小時前——

【各位玩家請注意】

【審判者游戲唯一全副本BOSS<血腥游蕩者>,将于24小時後正式上線】

【……】

窄小的出租屋內。

視野全然昏暗,突然,一塊亮起來的手機屏幕,成了整個房間的重心。

托着手機的這只手,皮膚白淨,骨肉削瘦,五指根根修長,如玉雕銅竹,透着少年朝氣,文質彬彬。

那手的動作很慫。

拇指猶豫許久,懸着的指尖才試探着點了一下手機裏唯一的APP圖标。

五彩缤紛、喜氣洋洋的啓動頁面立即彈了出來,中央顯示幾個小字——

【審判者-游戲桃寶商城】歡迎您!

在腦海中那個叫“系統”的指點下,賀群青打開了一個商品分類。

——高級玩家的商品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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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量第一】【預售】即将上線!一切未知的傳說級boss“血腥游蕩者”屍體碎片/無限分割/超低價!!

價格:§99(抱歉,此商品游客無法購買)

……

……

才看到這,賀群青就“嘶——”的吸氣,擡眼在寂靜的空氣中問:“這個玩家預售的‘商品’,指的難道是……我?”

他話音剛落,不久前出現在他腦袋裏的系統,便立刻給了回應:

“準确來說,是賀先生你将在今晚扮演的角色——血腥游蕩者,玩家們在提前交易它的屍體。”

“……”

提前交易?!

“無限分割”BOSS屍體?

……無限?!

他們都想把我碎屍萬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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