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楊又和董正寧很小就上山了,雖不至于與世隔絕,但很多事情他們其實一點也不清楚。比如聚在醫院外不肯走的那些人,他們就不知道是幹什麽的。自然也不知道裴千羽是誰。
聽到姜苓的吩咐,董正寧噢了一聲,也沒多問,徑直就朝那倆保镖走過去了。
姜苓和楊又站在原地看着,看董正寧跟那倆生得人高馬大的保镖交談,不一會兒就走回來,說:“他們說不知道。”
楊又看了姜苓一眼,想到什麽,問:“仙長,那裏頭是那個生魂嗎?”
“應該是。”姜苓也不知道,就是直覺裴千羽可能就在裏面。
董正寧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兩個守得寸步不離的保镖,看着姜苓問:“你要進去看看嗎?”
姜苓微微垂眼,搖頭:“算了。”
裴千羽很可能不記得他。
“來都來了,我見見吧。”姜苓擡眼看向楊又,說:“委托人。”
“仙長,這邊走。”
三人前腳剛走,後腳電梯門開,裏面走出四個男人。每個身高都超過一米八五,染發戴耳釘。
他們朝保镖守着的病房走去,兩個保镖沒攔。
病房裏,裴千羽躺在病床上,臉上的血色還沒恢複,白裏透青。
他也算是撿回了一條命,車禍發現時他人在駕駛座,安全氣囊完全彈出來,身上的衣服幾乎讓血染紅了,肋骨也斷了兩根。
聽到有人進來,他郁郁寡歡地轉過臉,有氣無力地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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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望他的是樂隊成員,吉他、貝斯、鼓手、鍵盤手都在。
“你這是怎麽了?”染了一頭金發的吉他手林景一臉納悶地說:“早上你也不這樣啊。”
裴千羽淩晨脫離危險,轉入VIP病房,早上就醒了。巡演剛結束,現在是樂隊的假期,他一個人待在小時候生活過的城市休息,成員們也分散在其他城市。
聽到他出事的消息,都是趕着最近的航班過來,天亮才到。那時裴千羽已經醒了,成員們确認他沒事才去酒店休息,補一覺起來天都黑透了。
“我想出去,沒有人肯幫我。”裴千羽睜着藍眼睛看他們,“你們幫嗎?”
“想什麽呢。”林景無奈道:“你都這樣了還要去哪?”
“不知道。”
林景伸手摸他額頭,有點燙,“你是發燒燒糊塗了吧。”
裴千羽沒力氣拍開他的手,看着天花板說:“我感覺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想起來,但我不知道是什麽,可能看到了就想起來了。”
林景回頭看向幾個成員,“你們聽懂了嗎?”
三人都搖頭。
貝斯手max走到床邊,他的長相有點少數民族,皮膚古銅色,黑發狼尾。他輕拍了一下裴千羽的小腿,說:“先養傷,很多人在擔心你。”
裴千羽閉起眼嗯了一聲,安靜片刻後突然說:“我想喝豆奶,還想吃三明治。”
沒有人說話。
裴千羽睜開眼他們已經拿出手機在玩了,只能對着空氣委屈。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挺想吃的,好像看誰吃過特別香。
-
委托人姓許,她的女兒叫吳曦恩。
姜苓走進病房的時候,她正對着窗發呆。擺在床頭櫃上的花瓶裏有一束鮮花,看新鮮程度像早上剛拿過來的。她應該是剛吃完晚飯,房間裏還能聞見一點飯菜香。除了她還有一個阿姨在。
見姜苓他們進來,吳曦恩把臉轉了過來。她有張挺漂亮的臉,皮膚很白,但可能是沒休息好的緣故,她的臉色憔悴疲憊,黑眼圈也很重。
楊又和董正寧都稱呼她全名,解釋了一下姜苓是誰。
姜苓向她們微微颔首,徑直走到窗邊往外看,能看到遠處高樓的燈光,也能看到近處的樹頂和聚在樓下還不肯散的人群。沒什麽特別的,但姜苓還是打開窗,将腦袋探出去望。
楊又和董正寧疑惑地對視,都不明白姜苓在幹什麽。
姜苓将窗留下可以通風的口子,扭頭看着吳曦恩,問:“她會從窗戶進來?”
病房裏沒有人說話,吳曦恩對問題的反應也很消極,緩緩低下頭,不再看着姜苓。
姜苓沒有說話,看了看病房,發現這裏竟然一張符箓都沒貼。
他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以前遇到的委托人恨不得把整個房子都用符箓貼起來,民間說什麽辟邪管用就用什麽。吳曦恩被擾至今也有一個多月了,可她的病房裏卻沒有一樣避鬼驅邪的物件法器。
她不肯配合,姜苓就不再多待,離開病房。
楊又和董正寧跟出來,他們知道姜苓在疑惑什麽,說:“她不讓我們貼。”
姜苓不解地緊了眉,“什麽意思?”
“一貼就撕,之前她媽媽請來的鐘馗像也被她拿走了,我們帶來的師父親寫的符咒,她沖馬桶。”
姜苓默了片刻還是這樣問:“什麽意思?”
吳曦恩的反應已經不是簡單的不合常理了,簡直是匪夷所思。
“既然如此,還請人幹什麽?”
看出姜苓有些不高興,楊又連忙解釋:“委托我們的人是她母親許女士,許女士是希望我們能盡快處理好的。”
姜苓瞥一眼病房門,“那她是怎麽回事?”
“誰也不肯說。”楊又也覺得很為難,“我們也看出這裏頭應該是有隐情,但委托人沒有允許,我們也不好私自去調查。”
姜苓看了看兩人,問:“你們師父知道嗎?”
董正寧撓撓頭,“應該知道吧,我們畢竟是第一次下山歷練,不能遇到難題就找師父的。”
“你們可以去北輝女高看看。”姜苓說。
楊又和董正寧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妥,“這樣不好吧。”
“确實不好,所以你們最好偷偷去。”
董正寧微怔,“仙長也去嗎?”
“我要上班。”
那就是不去了,董正寧有些蔫,“仙長……”
姜苓不懂他們愁什麽,“找個學生打聽,校服你們也認得。”
要混進學校還是女校肯定困難,但蹲個學生就容易多了。
看出兩人還在躊躇,姜苓扭頭就走,“不聽算了。”
“聽聽聽,我們聽。”
楊又和董正寧一左一右纏着姜苓,三人走到電梯,姜苓又往有保镖守住的病房看。
沒想到這一看門竟然開了,裏面走出幾個挺拔的身影。姜苓看到那個金發的臨走前還在跟病房裏的人叮囑,“好好養傷。”
那就是醒了。
姜苓緩緩轉過臉,臉色比剛才還淡。
楊又和董正寧也注意到了,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電梯正在緩慢往上升,那幾個人也要下樓,正安靜地站在三人身後等。
進入電梯後,姜苓聽見那個金發說:“他要豆奶跟三明治,給他買麽?”
黑發說:“買回來他也吃不了吧。”
“以前也沒見他喜歡三明治和豆奶。”
幾人小聲交談,還是決定去買回來。
楊又和董正寧沒在意,只有姜苓知道為什麽,臉色也更冷淡了。該記住的沒記住,不該記住的倒是記住了。
電梯到了一樓,楊又和董正寧把姜苓送出醫院後就回去了,今夜他們還得守,北輝女高的事要等天亮了才能處理。
姜苓走向公交車站,準備回家了。
路上有幾盞路燈不太亮,被層層疊疊的樹枝一遮變得更加昏黑。有人實在看不清用手機照明,姜苓是沒有什麽不便,因為他的五感跟常人不同。
他出生那天的天象吉兆,對這行來說百聽不厭。
姜苓是在晚上出生的,傳聞他出世前一刻鐘,山上還彌漫着濃霧,天上烏雲蔽空。可是等姜家祖宅響起第一聲嬰兒的啼哭,濃霧和烏雲頃刻間便散了,夜空頓時月明如晝,七星高照。姜家這代單傳的小子是天生仙骨的消息就在這行裏傳開了。
是不是真有什麽仙骨這姜苓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的眼睛确實能看見三界。他家裏最後一個長輩曾告訴他,他的天賦是最接近姜家祖師爺的,這很可能是天意,因為在姜苓爺爺蔔的最後一卦裏,姜苓是他們家最後一個人,如今也确實是這樣。
公交車沒來,站牌下零散站着幾個等車的人。姜苓沒走過去,昏黑裏他的眼睛淡而淩厲,像獸眼在黑暗中是亮的。被他如此注視的是一個女生,大概二十幾歲,穿着打扮都很漂亮,有一頭很長很直的黑發,正提着一個不鏽鋼保溫桶,行色匆匆,目不斜視地走向醫院。
姜苓轉身目送她遠去,身後公交車已經到站了,候車的人在排隊上車。
公交車開走的那一刻,姜苓也往回走了。
女生腳步很快,好像趕着要去給什麽人送飯。
醫院守門的保安似乎認識她,看也沒看一眼就讓她進去了。
姜苓是剛剛才從醫院裏走出來,保安看見他又回來了,只以為他是忘了什麽東西。
到了電梯前,女生發現電梯剛走,心急不想等,直接走樓梯上去了。
姜苓和她保持絕對不會跟丢的距離,眼瞅着她走進熟悉的樓層,再徑直走向那間有保镖守着的病房。
那兩個門神一樣的保镖就這樣讓她進去了。
不過她以為自己是推門進的,可實際上那兩個保镖根本沒有看見她,而在姜苓眼中,她是穿門而入。
裴千羽說過,他是從小就能看見這些,那他現在要是清醒的該不會吓哭吧?
姜苓微微緊了眉,以他對裴千羽那點了解,就算不哭也肯定吓夠嗆了。
……
“千羽,先起來吃點東西吧,我給你煮了粥。”
裴千羽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睜開眼就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自己的床邊,疑惑地問:“你是?”
女生笑了笑,把保溫桶裏的粥倒出來,聲音溫柔:“我煮了牛肉粥,你不是最愛吃牛肉嗎?”
裴千羽稍微清醒過來就發現不對勁了,病房門外守着的保镖不是擺設,不可能有陌生人能這樣進來。
類似的事他小時候也發生過,8歲那年路過一家做白事的,因為好奇他往靈堂看了一眼,晚上睡覺就有個奇怪的老奶奶坐在他床邊,說他長得真好看,又乖,奶奶喜歡。他很快就認出了這老奶奶他見過,跟白天那個靈堂裏的照片長得一模一樣。
不過有經驗是一回事,該害怕還是會害怕的。
知道眼前這大概不是活人,裴千羽躺在床上腿都在發軟,眼睛死死閉緊。
“千羽?”
裴千羽以前受過指點,遇到不幹淨的東西叫自己名字千萬不要答應,假裝沒聽見就好了,也不要去看,趕緊走開。
可他現在根本走不了。
“千羽,你不喜歡牛肉粥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閉着眼就感覺那個一直叫他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幾乎是貼着他的臉說話。
“你自己吃吧。”
裴千羽一怔,繃得緊緊的身體瞬間放松。
他聽到一聲驚呼,再睜眼那個女生已經離他很遠了,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有些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轉頭看,有一個人正抱膝蹲在他的窗戶上,這個男生有張很清秀的臉,白白的,特別幹淨。
裴千羽本應覺得他陌生,可他定定看了會兒男生的臉,突然發現自己其實認識。
“阿苓?”
姜苓有些意外地挑眉,“想起來了?”
裴千羽眼睛一亮,不再遲疑,“阿苓!”
姜苓從窗跳進來,朝還坐在地上的女生走去。
女生的反應是恐懼,實際上在公交車站的時候她就應該注意到姜苓并繞路走,可是她好像現在才發現姜苓。
“你最後的願望就是給他煮粥?”
女生不敢說話。
姜苓眼神有些淩厲,“小述說他有很多私生飯,你也是嗎?”
裴千羽聽到私生兩個字突然想起什麽,眨了眨眼說:“我是不是見過你?”
女生雙眼一亮,都顧不上害怕姜苓了,“千羽,你記得我嗎?”
裴千羽想了想,這樣的人他身邊太多了,确實一個也記不住,“抱歉,我不記得了。”
女生如遭雷擊,似乎無法接受裴千羽的回答,“不!你記得的,你再想想,你放在房間的小熊和永生花都是我送給你的,你還誇過我的名字很好聽。”
裴千羽完全想不明白她怎麽知道自己房間有小熊跟永生花,就是聽到對方的語氣心裏也怪不舒服,“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
姜苓很想不通,一言難盡地看着裴千羽,“聊完了嗎?”
裴千羽微怔,又緊緊閉起眼,“噢對我忘了,我不能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