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雨

有雨

從咖啡館出來時,天空正将最後一抹晚霞吞沒。

将習悅送進出租車時,她不放心的問了又問。一臉無畏的學姐絲毫不見方才的脆弱模樣,再三保證着真的什麽事都沒有,吳憂這才任由出租車離開。

咖啡館離瑞玉山莊不遠,兩公裏不到的路程不用二十分鐘就能走到。經歷了傍晚那一番,吳憂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便慢慢朝林澤家走去。

因她期末考,再加上林澤期末的考試已經結束,所以中間隔了兩周沒見,今天還是年初的第一堂課呢。

下學期的新課本預習計劃吳憂在醫院時便做好了,此刻難得有片刻放松的時間,她便開始了新一輪的胡思亂想。

冬季已經過去一半的時間,可卻還是一場雪都沒有下。

思思也很喜歡雪的。

扶正耳罩,吳憂默默想着,如果今年的春晚在家看就好了。

連續兩年的大年三十都在醫院度過,她怕思思會難過。

繁雜的思緒着路過老舊的塔樓小區,路過一圈圈沒有盡頭的牆,這片讓人看不出任何富人區跡象的瑞玉山莊就到了。

怕小澤又提前在外面等,吳憂便沒有提前給他發短信。誰曾想路過保安亭,如往常一般登記完,她卻被攔住怎麽都不讓進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牛仔褲,吳憂耐心像初次見到的保安師傅解釋着。“叔叔,我是來做家教的。您往前翻翻登記表,前面幾張一定能找到我十二月底的記錄的。”

可不管她怎麽解釋,鐵面無情的保安師傅一口咬定刷卡才能進。

本子被摔的“啪啪”響,越發不耐對她說“要不戶主給打電話,要不裏面的人來接”,讓她三選一。

糾結再三,吳憂打算給林家的大人打個電話。

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是不是新年伊始林家忘記提前将她的到訪信息交到物業,所以才導致她進不去。

按過一個個號碼,她将號碼撥到昨天才撥過的名字上。

“嘟嘟嘟”幾聲又幾聲,電話卻還是沒有人接。

看來是有事在忙。

那便只能打給小澤了。

只是,她聽小澤說過。瑞玉山莊的這套房子裏,只有他和一個照顧他的阿姨住。

上下學是有專屬的司機沒錯,可是他也只上下學時才會在。這都放寒假了,他好像就又回林式了。

她一個大人從大門走到林家需要走二十分鐘。

這倆一個是九歲的小孩子,另一個則是五十多歲的阿姨。吳憂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再向林式的秘書多打幾個電話。

反正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

站在路邊,吳憂定好五分鐘一個的鬧鐘以提醒她打電話後,便開始默默掏出單詞本開始背單詞。

其實她從沒考慮過考雅思。背它是因為六級考過了,而專業的英語等級考試她不是英語專業的學生沒辦法考,所以便開始背這個。

反正對吳憂而言都沒什麽差,她只是為了利用碎片時間多學一點。

時間慢慢過去,重複打去的第三個電話依舊沒有人接,吳憂将手機放進口袋。

手指在風裏都被吹僵了,活動着手指,她來回走着以維持身體的熱意。

實在不行還真得麻煩阿姨來接了。

哎,林家這老的老小的小的,不到迫不得已吳憂還真不想麻煩她倆。

低頭背着最後五分鐘的單詞,吳憂将“funereal”背了一遍又一遍。

這個代表着陰森陰冷的單詞,是她今天要記住的倒數第二個單詞。

f.u.n.e.r.e.a.l.

話音落,大門啓。

泛起風的冬日傍晚,她又遇見了郁珩。

車燈将樹枝的影子投到地上,黑色鐵門“吱”的開到最大,她聽見了邢助理的聲音。

“郁總,是吳小姐,需要請她過來嗎?”

須臾半開的車窗後,側眸看過來的視線沒有半絲溫度。薄唇輕啓,他惜字如金的吐出個字。

“走。”

風那般大,刮得她的劉海都擋住了視線。那個冷漠至極的目光,一如那夜他松開阿澤的手。

吳憂知道,他是因為那天在螺蛳粉店的對話生了氣。

淡淡收回目光,她将注意力繼續放在單詞本上。

“droll,古怪的。”

輕聲默念着,吳憂按掉最後一個鬧鈴,看來今天還是需要麻煩她們來接了。

一直放在口袋裏但始終沒被焐熱的小靈通被她摁亮屏幕,吳憂撥下林澤的電話。

随着“嘟嘟嘟”一同到來的,還有再度返回的suv。安靜的看着沒搖下車窗的後排座椅,吳憂默不作聲的往後退了一步。

還是邢年先說了話,“吳小姐,您請。”

殷勤着幫她打開的車門裏,淡淡的熱意湧上她的臉頰。稚嫩的童聲欣喜的喚着她,“老師老師,您是不是快到了,我這就下去接您哦!”

呼嘯着的疾風将吳憂的聲音吹得好遠好遠,“老師馬上就到,你不要出來接老師,外面太冷了會感冒的。”

熱意快被散完的車內,連正眼都不瞧她的男人閉眸靠在座椅上。

帆布鞋踩過踏板,吳憂上了車。

反正鬧別扭生氣的又不是她,天氣這麽冷,她着實是不想再麻煩阿姨和小澤。

而且.....

偷偷擡眸看了眼安靜的郁珩,吳憂覺着他看起來比方才還要生氣。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能看到這個讨厭鬼吃癟吳憂就很高興。

“麻煩您放我在進門後第一個路口停就行。”往前傾着身子,吳憂小聲和邢年說着話。“謝謝邢助理,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您,這麽冷的天還得麻煩小孩子來接我。”

口袋裏随時帶着的大白兔奶糖被她放在扶手箱上,她道着謝。“請您吃奶糖,今天真是麻煩您了。”

一個字都沒提到郁珩。

到時邢年先忍不住了,他看着有些坐立不安,“是郁總讓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霸道的打斷。“不是說第一個路口下車,到了。”

車輪碾過石磚,發出的聲響離得越來越遠。将圍巾緊緊圍住脖子,吳憂小跑着路過已經結了層薄冰的未名湖旁。

上次來時還能看見泛起漣漪的微波,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半個月後那水便成了冰。

再過半個多月,也就該過年了。

今年的過年禮物,她也給小澤準備了一份。

卡車司機是小澤無意間說過的長大後想做的職業,在小孩子眼中這個看起來大大的、又所向披靡的卡車,可以将他帶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紅藍灰配色的樂高卡車林澤一見到就愛不釋手,抱着懷裏興奮的跳了好幾回,盛滿喜悅的小臉忽然一下僵住。

“老師,今天是您最後一次過來了嗎?”

失落的垂下頭,他小聲呢喃着。“我不想要這個禮物了,我想要老師。”

巨大的水晶吊燈下,站在地毯上一副失去一切的林澤是吳憂從沒見過的。

她又送錯禮物了麽?

雖有些不解但她還是半蹲下身,吳憂知道這個孩子是想到了難過的事情。

直視着快要哭出來的小澤,她一字一句說着。“下次老師也一定會過來的。”

“所以可以告訴老師,這個卡車小澤是真的不想要嗎?”

包裝盒都幾要被攥破,抱在懷裏愛不釋手的模樣吳憂又如何看不出來。

“如果小澤真的不喜歡這份禮物,那老師可以拿去退。可如果小澤是因為害怕收下這份禮物後會失去老師,那麽我可以認真告訴你。”

“小澤的爸爸給了老師很多家教費用,所以至少在升入初中前,老師都會一直在的。”

這個和思思一般大的孩子,這個雖然才9歲但似乎已經經歷了許多事情的孩子,在大大的、空曠的房子裏嚎啕大哭着。

“不是的,我很喜歡的,老師你不要拿去退。”

被他緊緊抱在懷裏的卡車滴上一滴又一滴淚水,他擡起腦袋說了一遍又一遍。

“老師你不要走,老師你不要走。”

最後這課自是沒上成。

直到他乖乖躺在床上,從被子下露出的紅紅眼睛還是帶着不确信。

“老師,你下周還會來的,對吧?”

“和我拉了勾就不許變的。”

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回複着重複的問題,吳憂一遍又一遍鄭重回複着。

“老師下次會來的。”

月色那般安寧,厚厚的玻璃窗将一切喧嚣擋在外面。終于呢喃着睡着的林澤似乎在夢中也滿是擔心,閉緊的眼角劃下淚水,他喊着。

“媽媽不要走。”

他說,“小澤會乖的。”

這個裝滿了無數人淚水的地球,這個将所有人都困住的世界。吳憂想,到底有多少人會完全得到幸福呢。

她也不知道了。

像城堡般的藍色城牆下,白色門柱平行着立着兩側。已至深夜十一時的瑞玉山莊凝寂的連腳步聲都不敢踩重,将呼吸放到最輕,吳憂輕輕拜托保安師傅幫她開門。

看着往兩側緩緩打開的鐵門,吳憂小聲道着謝,帆布鞋将要踏出門外,她倏然聽到聲譏諷。

“現在的小姑娘可真是,為了巴結有錢人連臉都不要了。”

因心疼林澤而紅了的眼角也成了被攻擊的對象。“不是都得償所願共度春宵了麽,怎麽還哭個不停。”

似是要将對有錢人的羨慕與嫉妒都發洩在她身上,她聽見那話換了個語調。“也是,現在這四九城的公子哥都喜歡這一款的。只不過,看來是沒和郁公子心意啊,連一夜都沒撐到就被趕走了。”

“欸不對,郁公子是不是早就出去了?”

再也聽不見的話音随着她腳步而越發聽不見。

風還是那般大,大到圍巾都被吹到了地上。

被風帶着從她彎下的脖子上逃脫着的圍巾,飛啊飛的,又飛到哪裏去了呢。

站在原地,吳憂安靜地看着她的鞋尖。

那些難聽的話,她不是第一次聽。

尖叫着将她推遠又哭喊着将她抱在懷裏的小時候,她都記得的。

“都怪你毀了我一生,要不是有了你我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也不想的。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不要我。”

可最後,她還是被放到了福利院的門口。

“以後我們就叫吳憂好不好?”牽着手将她領上幸福道路的女人有着世界上最最溫柔的眉眼,“有媽媽和爸爸在,以後我們的乖乖一定會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度過這一生的。”

可是媽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生怎麽會那麽長。

長到那些難聽的話聽了那麽多遍,可每一次她都還是會難過。

呼嘯着往空蕩蕩的脖子裏猛灌着的風,如果也能将那些難過也一同吹走就好了。

靜谧的只有風聲的空廖天地上,有嘆息聲一同被吹到她的耳邊。

劃破疾風,踏着黑暗,有人向她走來。

“連圍巾都知尋我。”

一排排亮着的路燈下,有人從轉角的黑暗中向她走近。

疲憊着仿佛才處理完事情的男人嘴唇一片蒼白,垂着的眼角泛着紅血絲,他将搭在臂彎的大衣落在後撤一步的少女身上。

“樂樂只會欺負我。”

暖意包裹住的瞬間,松木香強勢将她攏入的懷抱裏,吳憂擡眸看向一副病弱模樣的男人。

這個古怪的、陰冷的又讓人看不透的郁珩,就這麽巧合的出現在她每一個窘迫的時刻。

媽媽,如果您還在,那麽可不可以偷偷告訴我......

這到底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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