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鱗城”不是一座城市, 而是星球。

說單一星球同樣不準确,嚴格來說,鱗城是由數十顆星球組成的星域。

而這片星域生活的所有居民, 都是龍類。

同被戰争和外敵入侵導致落後的人類聚集星球不同,鱗城是真正的先進星域,擁有無數高科技智慧結晶, 是完全進入“大宇宙時代”的種族中最優越的代表之一。

盡管龍族點亮了包括醫學、科技、武器、基建在內的所有技能點, 政治制度卻很落後, 還是數千年前流傳下來的血統世襲。

以龍鱗顏色為分界線, 不同顏色的龍組成了不同的家族。

芬克斯的鱗片是巨龍中最罕見的金色,是數百萬分之一的誕生幾率。

黃金龍成年後有多強大, 幼年期就有多脆弱, 歷史上有過不少黃金龍幼崽夭折的記錄, 甚至等不到孵化出來睜眼看一次這個世界。

芬克斯童年時母親被人類擄走之後, 這些年他再也沒有遇上同類。

別說最正統的正金色,什麽深的淺的泛白的泛紅的都不曾見過。

恐怕, 已經是最後一頭活着的黃金龍了。

大多數龍的家族都是由血脈所構建的,然而芬克斯孤身一人, 上無血親, 下無子嗣, 卻擁有一支相當為人忌憚的家族。

龍巢星艦上的成員大多同他有着相似的經歷:

有的同樣是孤兒, 比如林望;

有的是離家出走,比如莉達和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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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被原先的族群排擠,比如岩石;

還有純粹是認為他們很厲害——比如布靈。

他們被芬克斯的個人魅力所折服,甘願納入黃金暴君的麾下。

芬克斯的追随者曾受盡嘲諷,巨龍們認定沒有血統維系的家族就是一盤散沙,甚至不用遇到挫折和考驗, 要不了多久就會自行潰散。

然而他們卻逐漸壯大,叫人大跌眼鏡。

芬克斯的家族是嶄新的,沒有貌合神離的叛逆者,沒有屍位素餐的元老——這是其他族群無比奢望剔除、卻也不可能做到的朽木和腐肉——讓這個年輕家族活躍而強健。

年輕的黃金龍家族不服管教,偏偏極有實力,讓長老會頭疼得很。

負責管理鱗城的,正是這個名為長老會的組織,由各個家族的首領和最德高望重的元老組成。

身為黃金龍家族的首領,芬克斯本該是長老會的一員。

但在他因為不接受長老對手下的不公裁決而對其他人比了中指、摔了辭職信後,被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兒們除名。

芬克斯可以不把長老會放在眼裏,可船員還是有部分人同鱗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做不到真正與種族割舍。

前不久,有人向長老會遞交匿名信,檢舉芬克斯“私藏”後代。

由于繁衍困難,子嗣稀少,每一只幼崽的誕生都是龍族的大事件。

無論在哪裏孵化,小龍崽都要被送回鱗城,由長老會進行身份登記,以及指派專業的育崽團隊施行照料之名的監管。

不知那個人犄角旮旯裏的舉報人信誓旦旦,在芬克斯的身邊看見了一只和他鱗片顏色非常相似、只不過略淺一些的小家夥。

金色鱗片。

還能被芬克斯寵愛。

——這不是黃金龍幼崽還能是什麽?

得知此事的長老會震怒。

芬克斯是世界上最後一頭黃金龍,一旦他某日遭遇不測,此支族系和血脈将徹底不複存在。

這家夥一天到晚也不知道瞎忙活什麽,既不談對象更不結婚,完全不把最重要的傳宗接代當回事。

現在忽然冒出來一只幼崽,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不上報給長老會?

自己養,那個心高氣傲、脾氣還大的家夥,能養好寶貴脆弱的小幼崽嗎?

不過也有人對舉報提出質疑,要知道,為種族繁衍後代的龍都是功臣,無論父母都會受到一大筆嘉獎。

不僅是財富,更是地位。

就算芬克斯不想要,他的伴侶、幼崽的母親難道不想要嗎?

長老會重新研讨此事,認為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僅是一段說得天花亂墜的文字,的确不足以将芬克斯“定罪”。

很快,先前的匿名信補充了材料,是兩段錄像。

第一個錄像是芬克斯的原身。

巨龍對着悠悠白雲與巍巍山巅展開雙翼,金色鱗片在陽光照耀下堪稱輝煌。

他繞着山峰盤旋一圈,回到原地,仰頸長嘯。

哪怕播放者已經提前将音量調到了最小,觀看者仍仿佛能感受到那令人肝膽俱裂、可席卷天地的龍吟。

鏡頭推進,觀看者這才注意到在龍翼之下,有個米粒大的金色色塊。

偷拍者明顯是躲在很遠的地方,畫質本來就有限,還想要把巨龍全身拍進來以證明這就是芬克斯本龍,注定要犧牲細節。

迷你的幼崽只剩下模糊的一小團,說這是小龍崽也行,說這是什麽烏龜兔子梅花鹿的,甚至質疑這究竟是不是活物,也沒人看得清。

然而巨龍垂下頭顱,姿态親昵而溫柔地碰了碰那個小團子。

看來,多半是專程帶小家夥來這兒玩的。

僅此一舉,就能确認這絕對是芬克斯的崽。

可沒人覺得黃金暴君有寵愛別人家崽的仁善心腸。

如果說第一段太過粗糙,那麽接下來的第二段,就是鐵證了。

化作人形的芬克斯漫步在人類星球的集市上,哪怕沒有過多裝飾,君臨般的傲然仍然自帶無人敢随意靠近的氣場。

他懷裏抱着個同樣人形幼崽,小小只,兩三歲的年紀,打扮得非常可愛,戴着頂遮陽帽。

幼崽似乎已經睡着了,小手抓着家長的衣服,太過寬大的帽檐歪下來擋住了臉,幾度有滑下去的危險。

然而這危險終究沒有發生,萬衆矚目的小家夥也一直沒有露臉。

觀看者急不可耐地将進度條拖到後面,小孩兒不負衆望,總算醒了過來,正從帽檐下面沖着世界新奇地東張西望。

拍攝的角度實在太刁鑽,居然這樣都沒能拍到幼崽的臉。

拍攝者似乎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連忙調整自己的位置,總算在小孩向某個攤位傾身、而芬克斯及時扶住他的帽子後,捕捉到了真容。

觀看者齊齊倒吸一口氣。

那是怎樣一個漂亮的小幼崽,皮膚雪白,眼睛又大又明亮,淺金色的卷發輕輕巧巧垂在肩頭,穿着領口和袖口都有波浪形褶皺的奶紫色小衣服,被高大的男人單手抱着,精巧得像個擺在櫥窗裏的洋娃娃。

即便是化形之後總會為自己挑選最優質皮相的龍族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只有最英俊的雄龍,加之伴侶的頂級基因,才能誕下如此優秀的後代。

當然,除了驚嘆小幼崽的可愛,沒人會錯過崽崽那雙眼睛。

淡金色的眼瞳,如同甜甜的奶油,卷翹的長睫毛眨啊眨,就算是黃金暴君也不得不折服。

金瞳是黃金龍不可複制的标志。

這個孩子有着同樣的金色眼眸,盡管顏色淡了些,可能是年紀小,也可能是被母親的基因調和——總之,百分之百是芬克斯的崽不會有錯。

接下來還偷拍到了暴君與幼崽的其他互動:

比如暴君給崽崽又買了一大堆衣服和玩具,多到後面的手下都拿不完;

比如崽崽一定要把一朵小花別在暴君的衣領上,并且後者完全沒有偶像包袱地答應了;

比如溜達了會兒幼崽又困了,趴在暴君懷裏昏昏欲睡,小手揪着成年人衣服上的紐扣,似乎那樣能夠更快哄自己入睡;

……

長老會一邊戴上老花鏡逐幀嚴肅分(欣)析(賞),一邊将此前已經拟定的诏令發送到芬克斯那裏。

他們倒要見見,誰能瞞着長老會養崽!

……還是這麽萌的崽!

*

作為巨龍世界的boss,芬克斯自然知道這裏是游戲,他們每天幹的活兒都是工作。

但大多數npc還在勤勤懇懇地過這一生,對天外有天毫不知情。

鱗城和長老會勢力派來的騷亂同樣是構成子世界的一部分,玩家同樣可能撞見,屬于小概率的随機支線劇情。

龍巢星艦自上一次離開鱗城已經過去很久了,不少船員在鱗城還是有家人的,很想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

芬克斯知道自己逃不過長老會的唠叨,倒不是怕他們的通緝,純粹不想被這群人煩死;再加上為了想家的船員考慮,還是決定回去一趟。

反正小系統無論人形還是貓形态,怎麽看都不像龍崽子。

到時候抱給長老會瞅一眼,一切誤會都會煙消雲散。

他留下一小支隊伍繼續上班打卡與玩家周旋,大部隊啓程返航。

得知首領的決定,船員們都有不同的反應。

有些人歡慶可以回家了,有些人則不服氣為什麽要聽那幫腐朽的老東西的話。

最興奮的還要數兩個小朋友。

小梨覺三歲之前都和爸爸生活在城市一角,生活軌跡非常固定,三歲之後成了系統,至今也只見過龍巢星艦和人類星球。

這會兒告訴他要去個全新的地方,而且跟之前見過的都不同,小朋友期待極了。

那裏會是什麽樣的呢,崽崽想。

既然叫“鱗”城,是不是整座城市都會發出“丁零~”的聲音呀?

不僅是梨覺,被龍族養了好一段時間的绫希也從來沒有去過巨龍們的老家。

他主動要求跟巨龍回巢的時間,剛好是黃金龍家族上回離開鱗城後不久。

在星艦上的這些時間,若不是如今要照顧梨覺,他連人類星球都沒怎麽去過。

绫希已經會使用通訊娛樂工具的基礎功能了,打開PADD搜索。

可巨龍是個警惕性很高、也很注重保護隐私的種族,星網上居然找不到關于鱗城的什麽信息,僅有部分其他種族只言片語的猜測。

小孩子好奇心上頭一時半會難以打消,梨覺捧着小臉,很苦惱。

绫希還在嘗試着換其他網站和關鍵詞,幼崽忽然眼睛一亮:“我們去問哥哥咪吧?”

既然想知道龍的故鄉什麽樣兒,直接問龍不就好了麽?

绫希一愣。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是整艘星艦上,除了崽崽,還有誰能那麽大膽直接去問首領啊?首領可是跟鱗城與長老會不對付很久了。

也就梨覺有這個特權了,反正他說什麽、問什麽,芬克斯都會寵着他的。

绫希還在發怔,梨覺已經從他的小床上跳下來,拉着還坐在地上的他:“走吧走吧~!”

绫希卻沒有立刻跟上,反而把他拽了回來。

幼崽不解地看着他,男孩指了指,很嚴肅:“要穿鞋。”

小幼崽貪涼,經常不穿鞋子光着腳到處跑。

就算被家長說了,也總是用那招牌的甜甜笑容試圖萌混過關。

這一招能打敗成年人,在绫希這兒可過不了關。

男孩先是拎來小板凳,抱着崽崽坐上去,然後任勞任怨幫他穿鞋。

“希希。”

梨覺難得用俯視的視角看小哥哥。

绫希正在幫他系鞋帶,并且分心想着崽崽是不是因為不會系鞋帶才不愛穿鞋;看來以後要跟長官建議買其他樣式的比較好。

聞言動作一頓,擡起頭:“嗯?”

小崽崽慢慢地問:“希希,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呀?”

梨覺雖然小,但不是小笨蛋。

爸爸對自己好,是因為他們是親人,有血緣關系在的(至于什麽是血緣,這并不重要)。

後來他被帶去沈家,那裏的人應該也是他的親人。

可是沒有人喜歡他,還都盼着他消失。

彼時還叫淩西的小哥哥并不是沈家人,卻成了那個空蕩蕩、冷冰冰的大家族裏唯一一個願意照顧他的人,在小幼崽最驚恐、最無助的冰冷時刻,給了他最需要的溫暖與愛。

現在來到新的世界,绫希對他的好也沒有變過。

身邊人來來去去,绫希總在那裏。

為什麽呢?

爸爸總會告訴他,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好、最最可愛的小寶貝,值得一切的愛。

希希也是這麽想的嗎?

绫希從來沒想過梨覺會問自己這個問題,甚至他自己也沒有認真想過。

對梨覺好,是自然而然的,也是與生俱來的。

在崽崽被找回來之前,沈家所有人都把他當可以呼來喝去的下人,唯獨梨覺與他的相處沒有戴上任何有色眼鏡,全憑小孩子一顆無邪的心與純粹的喜愛。

梨覺看向他的眼睛讓他感覺到了被需要和依賴,那對總是孤身一人的男孩來說至關重要。

漂泊在汪洋裏的小舟,因為一聲稚嫩的呼喚,從此有了歸處。

更何況……

在你見過我之前,我已經看過你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期盼你的出生,期盼你的到來。

期盼你會哭會笑會說話,長成一個鮮活靈動的小生命。

恐怕這世間,除了沈先生,沒有人比我更渴求着與你相見那一日的到來了吧。

“我是你的守護使者啊。”绫希這麽說。

梨覺眨眨眼:“守護使者?”

“是啊。”绫希說得理所應當,“我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全世界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無論是剛烤好的奶酪桂花酥,還是聽到人們許願又躲進雲後面的流星。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的。”

年幼的孩子們并不懂得誓言該怎樣鄭重,又是否需要在特定的場合才說得出口。

因為足夠澄澈,連講出的話都是純淨而閃亮的真心。

梨覺彎起眼睛,去拉他的手,小指勾小指:“那我們打勾勾!覺覺和希希,要一輩子在一起!”

绫希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伴着幼崽歡快的小奶音輕聲應到:“好啊,那就一輩子在一起。”

拉勾勾說過的話,一定會實現哦。

*

無論對芬克斯還是潛杏來說,能和對方共處一室、還能和平理智地對話,簡直是難以想象。

偏偏今天就做到了。

兩人坐在芬克斯會客廳的沙發兩端,像是隔着千山萬水。

潛杏對他有防備,連披風都沒有脫掉,單單摘了面紗,聲音冷淡:“現在沒有其他人了,可以說了吧?到底要我幫你什麽?”

他仍覺得今日發生的種種荒誕可笑。

黃金暴君會需要他的幫助,還是以近乎請求的姿态?天方夜譚。

就不該選今天來這裏。

看來祭司一職的設立還是有必要的,以後出門得先測黃道吉日才行。

芬克斯很懂得享受,有整整幾面牆的藏酒,這時候慢條斯理給自己倒了一杯,在潛杏的眼中看見拒絕後也不堅持,慢吞吞抿了一口:“自然是只有海妖王陛下才能做到的事。”

海妖王陛下沒興趣跟他兜圈子:“……有話直說。當然,如果你說的話讓我認為是在浪費時間,你應當清楚後果。”

芬克斯放下酒杯:“用不着這樣拐彎抹角威脅,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會感興趣。”

潛杏做出略微嫌棄的洗耳恭聽狀。

“我知道那個舉報人是誰。”芬克斯開啓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話題,“從他上船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從來沒有什麽向我投誠,而是我的老對手派來的間諜。”

潛杏嗤笑:“你的死對頭還不少,真是處處樹敵的人生。”

芬克斯饒有興致地問:“怎麽,不止你一個,所以吃醋了?”

潛杏:“……”

芬克斯微笑:“放心,我最想弄死的宿敵之位一定僅為你保留,親愛的。”

潛杏為“想殺死芬克斯的一千零一個理由”裏又添一筆,厭惡地蹙眉:“別用這種稱呼惡心我。”

芬克斯言歸正傳:“我的那個死對頭,哈伯德,他現在統領的黑龍家族是鱗城最壯大的一脈。盡管我說了很多次,我的手下并不打算參與鱗城未來的主位之争,他仍然把我當作競争最大的對手。這次他讓人偷拍我和寶寶崽的視頻,不過是想拿捏我的軟肋。”

潛杏不理解:“既然如此,你帶着小家夥去鱗城,豈不是正中下懷?”

“哈伯德還沒那個膽子和能耐直接從我手裏明着搶人。”芬克斯想起什麽舊事,眯了眯眼,“不過,若是他通過長老會證明小家夥是我的後代,所有的幼龍都要被強制帶回鱗城養育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長老會有的是手段扣下他。”

這下潛杏更加不懂了:“可小家夥根本不是龍。這不是到那兒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事嗎?”

芬克斯嘆息:“你以為他們不懂嗎?他們當然有辦法搞清楚寶寶崽的物種。不過是哈伯德一樣,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來要挾我罷了。”

年輕的暴君臉色陰郁。

潛杏與他相識多年,幾乎沒見過他這樣。

每個子世界都有着自己獨一無二的運行規律,潛杏在自己的海洋世界就是至高無上的王;芬克斯盡管看起來于黃金龍家族和人類星球上說一不二,背後竟然還壓着長老會和其他家族勢力這樣的大山。

有足以呼風喚雨的能力,卻為了體恤船員的家人而不能随心所欲,那是什麽感覺?

潛杏想象不出來。

他并非不想看見宿敵吃癟,可若是挫敗的源頭不是因為自己,則毫無意義。

他們這麽多年的針鋒對麥芒,可不是為了把打敗對方的機會送到其他人手裏的。

“你需要我做什麽?”潛杏想來想去,做了一個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的猜測,“讓我暗地裏幫你幹掉那頭龍麽?”

芬克斯先是一愣,而後撲哧一笑:“哈哈哈,你真是比我想的還要可愛。”

潛杏:“………………”

可沒有哪個兇惡的boss會喜歡“可愛”這種形容詞。

潛杏雪白一張臉都要黑了,起身就要走。

芬克斯及時拽住他,難得願意放軟聲音:“好了,不逗你了,聽我說完。”

潛杏拍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抱臂俯視着還坐在沙發上的人:“說。”

芬克斯那雙璀璨的、亮得驚人的龍瞳一眨不眨盯着他:“我想請你……在必要的時刻,帶寶寶崽走。”

這回愣住的反而是潛杏。

此前自己還策劃了許多個方案,要是黃金龍拒不交人,自己要怎麽誘哄小系統去他的世界。

結果現在暴君居然願意直接将小系統拱手讓人?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們可是想把彼此弄死的關系。”潛杏狐疑道,“你竟然信任把他交到我手裏?”

“為什麽不呢?”芬克斯聳聳肩,“你知道他是誰,所以一定會善待他。換做任何其他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誠然,芬克斯說的有一定道理,每個子世界成千上萬的npc都不可能認出來系統,更不會知道新來的這個小幼崽擁有安撫boss精神力、進而穩固和平和世界之「核」的能力,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傷害幼崽的事情來。

尤其是那般忌憚芬克斯的長老會與黑龍家族,好不容易找到黃金暴君的弱點,當然會好好加以利用。

有可能對小幼崽做出什麽事來,都不敢想。

芬克斯有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而疏忽對寶寶崽的保護,讓敵對方有機可趁。

然而若是梨覺跟着潛杏去往另一個子世界,那麽npc是絕無可能跨越世界邊緣的。

讓潛杏來保護梨覺,的确是最優解。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可潛杏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如果他與芬克斯是生死過命的至交好友,那麽将寵愛的小幼崽托付給自己也很正常。

……可他們根本不是那種關系吧?

芬克斯像是早就料到他的質疑,坦然一笑:“你不是講我們是想把彼此弄死的關系嗎?那麽如果我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不會很失望麽?”

“怎麽會失望?”潛杏語氣涼涼,“我倒覺得聽起來是很高興的事兒,值得大擺筵席來慶賀。”

“如果有朝一日海妖王陛下能為我如此大動幹戈,那我也會感到很榮幸。”芬克斯擡手止住他的反駁,“放心,我可沒說過敗的那一方會是我。等到讓那些早就該進棺材的老東西明白誰才是世界的秩序,到時候,我會——”

潛杏還在等着他的下一句,多半是說再去自己那兒接梨覺回來之類的。

想得可真美,他怎麽會把小系統還回去。

然而就在這時,海妖王的耳鳍輕微一動,在靜默的空氣中捕捉到異響,目光霎時變得淩厲:“什麽人!”

芬克斯同樣瞬間沉了臉色,展開自己足以包裹整艘星艦的精神力進行感知。

片刻後,神情恢複正常,順便安撫潛杏:“是小家夥。”

潛杏眨了下眼,很快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小家夥”是誰。

溝通崗系統在子世界中擁有随意進入任何地方的高級權限,所以就算芬克斯的房間是帶鎖的,也攔不住小幼崽。

不過門外還是響起了小小的敲門聲,伴随着小朋友軟綿綿的童音,請求進入。

系統幼崽的确有權限。

不過系統幼崽更有禮貌哦。

芬克斯揮了揮手,大門和會客廳的隔斷一同打開。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手拉手的兩小只一如既往快樂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梨覺沒想到裏面不止一個人在,瞅瞅芬克斯,又看看那邊在崽崽目光審視下略有些不自在的潛杏。

崽崽的小腦瓜轉啊轉,燈泡一亮。

“哇!”小幼崽眼裏全是亮晶晶的期待,“哥哥咪和幺幺哥哥在約會嗎?”

成年人們:“…………”

芬克斯下意識順着崽崽的目光環視一圈。

安靜的房間,獨處的兩人,開封的紅酒,還有此前為了凝神靜氣而點燃的熏香,燭影正曼妙地搖曳。

還真別說,挺像約會。而且是頗有情調的那種。

芬克斯還沒來得及否認,梨覺已經跑了進來,并且自覺地爬到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小短腿晃啊晃。

“我早就猜到啦。”他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哥哥咪一定會喜歡幺幺哥哥的!”

芬克斯無暇顧及潛杏會是什麽反應,他必須現在、立刻、馬上糾正小朋友錯誤的認知,捏了捏淡金色的貓耳朵:“這不叫喜歡。”

崽崽從他懷裏擡起頭,圓啾啾的貓瞳寫滿困惑,習慣性地将大人的話重複成疑問:“不是喜歡?”

“喜歡是很鄭重的事,不是随便什麽兩個人就可以用喜歡的。”對感情一一竅不通的龍族竟能對這個話題侃侃而談,“大多數人之間的聯系,遠用不上這個重量的衡量詞彙。”

幼崽懵懵懂懂吸收着新詞彙:“大多數人……那,崽崽是大多數人嗎?”

芬克斯居然沒繞過彎兒來:“什麽?”

骁勇善戰的巨龍終究在這樣細膩的方面是笨拙的,潛杏嘆了口氣,替梨覺解釋:“他是想問你,喜不喜歡他。”

幼崽用力點點頭。

漂亮哥哥太懂他啦!

這樣直白的問題還真讓芬克斯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确很喜歡寶寶崽,和船上所有的龍一樣。

但也同樣和所有的龍相似,講不出如此熱烈的、坦誠的話來。

龍是情感淡漠的種族,哪怕結為配偶,也有一輩子對彼此不怎麽熟悉的。

他們一生的使命無外乎征伐疆域,掠奪寶藏,以及繁衍後代。

當然,對于芬克斯來說,還有規規矩矩打工完成無限空間布置的任務。

……說不出口。

他意識到,表達感情于他而言竟是如此困難。

也立刻意識到,若現在不回應小家夥的問題,一定會讓寶寶崽傷心。

他可見不得那個。

梨覺似乎覺得這麽反過來看家長不大舒服,從他懷裏爬下來,轉身趴在他的膝蓋上,尾巴搖啊搖,金燦燦的貓瞳是比此前八卦哥哥們之間“戀情”海妖亮得多的期盼。

小朋友只是想聽一句喜歡。

芬克斯扪心自問,有那麽難嗎?

……還真挺難的。

梨覺遲遲沒有等到家長的回答,扭頭從他面前跑開。

芬克斯以為崽崽生自己的氣了,立刻站起來,朝着小貓方向伸出的手充分表達了欲言又止。

然而幼崽接下來做的事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他先是跑到绫希面前,給了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和笑臉,響亮道:“崽,喜歡希希!”

松開手,又沿着沙發繞了一圈,抱住潛杏的腰(以他的身高,也只能抱到大人的腰了),奶音又軟又甜:“崽,喜歡幺幺哥哥!”

海妖王睜大眼睛,面對這種熱情一時手足無措。

如果換個更會解讀他面部表情的人來,會說他此刻已然受寵若驚。哪怕依舊繃着臉。

梨覺做完這兩件事之後,重新回到芬克斯面前,像棵小苗兒似的高高張開雙臂,示意家長也向他學習一下。

大聲地說喜歡,然後,用力地擁抱。

這是小崽崽的社交之道與生存哲學喔。

芬克斯看着梨覺,想起上回自己拒絕崽崽想跟威爾去人類星球玩的時候,小家夥也是找來绫希和岩石,并且據理力争。

想要的東西如果沒有直接被大人答應,并不會像其他熊孩子那樣一哭二鬧三撒潑,而是開動腦筋想辦法解決——哪怕思考出的方案天真可愛得令人發笑,也的确是努力過了。

真是個奇妙的小家夥。

很難不讓人喜歡。

是的,芬克斯向自己承認,我當然喜歡寶寶崽。

像喜歡最趁手的權杖,最輝煌的宮殿,最璀璨的寶藏,最巅峰的視野。

不,或許比那些還要喜歡得多。千金不換。

他輕巧嘆了口氣,知道這是場注定會輸的拉鋸戰——當他從來沒有想過贏下“對手”。

年輕的暴君将幼崽抱起來,舉得高高的轉了好幾圈,在小孩子發出激動又開心的尖叫聲後同他貼了貼額頭。

“誰能不喜歡你這個小不點呢,嗯?”

他的語調親昵,仿佛比任何人都擅長做奶爸而不是暴君。

仍不是最初教學的陳述句版本,梨覺還是寬宏大量地給他打了通過,毛蓬蓬的尾巴勾在家長健壯的手臂上。

不過,不是到此為止喔。

幼崽看看芬克斯,又看看那邊的潛杏,後者似乎覺得遠近聞名的黃金暴君屈居于一個小孩子的“命令”之下很有趣;小系統鄭重地為boss們布置任務:“哥哥們也要說呀!”

他剛才親自演示,教了咪咪怎麽說喜歡。

現在,該輪到兩個哥哥啦!

芬克歲和潛杏皆是一愣。

還以為梨覺已經跳過了這個問題,怎麽這一茬還沒翻篇?

海妖王對黃金龍怒目而視,目光中傳遞的诘問包括但不限于“你怎麽養的崽”“你養的崽你負責”“你平時都在教什麽怪東西”“趕緊澄清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芬克斯倍感無奈,他仍然用舉着貓一樣的姿勢舉着崽,先是讓梨覺面對自己,然後再轉過去看看潛杏,很少會有對着寶寶崽如此嚴肅的時候:“是這樣的,我們兩個不是那種關系。”

崽崽疑惑:“什麽關系?”

芬克斯:“……就是你說的那種。”

崽崽加倍疑惑:“我說什麽呀?”

芬克斯:“……”

怎麽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呢。

绫希看着兩個大人越來越叵測的臉色,在心裏嘆了口氣。

看來自己有必要插手局勢了。

這個家沒小男仆得散。

男孩輕聲喚道:“覺覺。”

只有绫希才會這麽喊他,梨覺立刻看向聲源。

芬克斯看到绫希就知道有救了,把小崽兒放下來。

每一次绫希喊過梨覺,梨覺也要回以同樣的呼喚:“希希!”

绫希招招手:“覺覺,你來。”

梨覺唯有在他面前才是百依百順的小貓咪,過去主動拉小哥哥的手,眼睛閃閃亮:“希希呀!”

绫希揉揉他的貓耳朵,像哥哥教育弟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喜歡’的哦。芬克斯長官和潛杏先生……”

他瞄了眼那邊迫切望過來、看起來已經完全把向寶寶崽解釋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兩個大人,欲言又止。

最終吐出一句被重複好幾遍,沒什麽意義的話:“……不是那種關系。”

崽崽徹底被弄懵了。

不是那種關系,是哪種關系?

那要到什麽關系,才可以說喜歡呢?

現在不是那種關系,以後是不是可以變成那種關系?

小腦瓜頂着一排問號。

绫希看着梨覺茫然的小臉,艱難地補充:“就是,還沒感情好到可以說喜歡的程度的意思。”

梨覺(自以為)壓低聲音問:“那什麽時候可以說呢?”

绫希用二位當事人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回答:“以後吧。”

結合前後語境,就是“現在還沒那麽喜歡對方,但是以後就會足夠喜歡了”的意思。

芬克斯第一次從靠譜的小男仆身上感受到了離譜。

再讓倆小孩探讨下去,他和潛杏的關系就是跳進潛杏家的海裏也洗不清了。

芬克斯果斷打斷兩小只的對話,大掌摁了摁梨覺的頭頂:“寶寶崽,你聽着,我和潛杏是宿敵關系。宿敵,是互相敵對的。所以宿敵不能互相喜歡,知道嗎?”

小幼崽來到這個世界的三年時間都生活在爸爸編織的童話世界中,(除了沈家)人人友好快樂。

他明白「朋友」和「喜歡」,那是與生俱來愛與被愛的本領。

可是從來沒聽過什麽是「宿敵」,什麽又是「敵對」。

聽起來就不像好寶寶可以學的話。

绫希不贊同地看向芬克斯:“長官,崽崽還聽不懂這種話呢。”

……那你剛才說的話他就能聽懂了麽!

芬克斯心中有抱怨,可是在關乎梨覺的問題上,他發現自己不僅不自覺優先聽小男仆的,而且竟然還有點兒怕他說自己哪裏不對。

把五歲小孩當育兒專家,這真的合理嗎。

懵懵的小梨覺扯了扯兩人的衣角,天真地問什麽是“酥笛”。

芬克斯有些焦躁,盡管自己是這個世界中最大的反派角色,原則還是要有的,不能帶歪新生幼苗一樣純潔的小不點。

他看向绫希:“那你說說看,怎麽跟他解釋?”

绫希為難:“辦法倒是有,就是您不一定會喜歡。”

大約是會有損威嚴。

芬克斯眉頭一皺,為了崽也是拼了:“但說無妨。”

绫希看看從他們這兒沒得到答案又跑去問潛杏的梨覺,掙紮了下,還是說了出來:“簡單來講,您直接告訴崽崽,還有幾天——比如五天、十天、半個月、一兩年——你和潛杏先生就會成朋友。他得到回答就會滿意了。”

至于到了期限,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吃吃喝喝要玩兒的小崽崽,哪裏還記得這細碎的一件呢?

芬克斯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小男仆不愧是全星艦上最權威的育兒專家。

他把小幼崽從如坐針氈的海妖王那兒召回來,照着绫希的話重複,大義凜然地承諾:“再等999天。”

999?

這——麽大的數字明顯超出了三歲小朋友的能力範圍,梨覺掰着手指數了半天,越繞越迷糊。

幹脆不管啦。

幼崽小手抓着芬克斯的大手,連拖帶拽引着黃金龍走向海妖王,接着拉住另一個成年人的手,架起兩人之間的小小橋梁。

奶油金色的貓瞳小月牙一樣彎起來:“崽崽等着哦~!”

等着你們9……嗯,好多好多天以後,成為朋友,還要互相說喜歡。

最好再有抱抱。

什麽“酥笛”呀,崽崽才聽不懂呢。

被小系統點到名的大boss,就是要變成好朋友的!

唯吾獨尊的黃金龍和目空一切的海妖王在系統幼崽的“脅迫”下,不得不對視一眼。

如此近距離地望進彼此眼中,當然看得見那彼此彼此的嫌棄,不加掩飾的嘲諷,一閃而過的倉促,和難以言說的恍惚。

還有別的什麽。

那些當做沒有看到,更不會承認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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