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現世。
市立第一醫院, 特護病房。
“好的好的,您說的我都記下了,謝謝醫生關心, 慢走慢走。”
待巡檢的醫護人員離開後,男人關好門,想到什麽搖了搖頭, 轉身回到病床前。
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的老人一頭銀發, 即便躺下也梳得整齊, 連病號服都挑剔地選擇最好的版型、衣料。
他清瘦的顴骨凸起, 眼部周圍的肌肉松弛下陷,呈現出十足的病态。
年輕時也是相當風流倜傥的長相, 是遠近聞名的萬人迷沈家大少。
然而現在卻被病毒蠶食得只剩下一具軀殼。
許嘉航站在床邊, 低垂眼睛看着他, 神情并無憂慮, 也不憐憫。
有的,只是厭煩。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 他早就想下手了;若老爺子還有意識殘留,恐怕也很想解脫。
只可惜……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認命地開始護理工作。
打十八歲起進沈家幫工, 許嘉航已經服侍沈老爺子很多年了。
他自以為是個稱職的保姆, 不僅分內之事任勞任怨、從不打折扣完成, 連老爺子發病時舉起拐杖發瘋打人,也硬生生承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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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辱負重的付出總是有成效的,沈老爺子清醒的時候很是欣賞他。
當然,許嘉航做這一切并不是因為他是個什麽天生的大善人,而是為了在老爺子死後拿到一個保姆本不可能拿到的遺産。
沈家是個根基很深的豪門大戶,老爺子是最“純正”的那支血脈, 或者也可以被稱為主家,被分家衆星捧月,也被虎視眈眈。
然而老爺子的子孫福薄,只有一個兒子,還在幾年前因為一樁若是爆出來一定滿城風雨的醜聞和父親斷絕關系。
年輕的沈煙心高氣傲,打包的行李連個小箱子都沒塞滿,邁出沈家的大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獨子離家出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老爺子又被這件事氣得生了場大病,各路沾邊兒、不沾邊兒的親戚聞風而動,像嗅到血腥和腐肉的鬣狗,抱着昭然若揭的心思踏破了主家的門檻。
沈煙已經不是第一次失蹤了,可這回比上次還要杳無音訊,再加上親戚們的施壓,老爺子沒能從這場打擊中緩過來,病得越來越重,直到陷入昏迷。
妻子走得早,又就這麽一個獨苗兒,沈老爺子對沈煙非但沒有溺愛,還要求極為嚴苛,指望着他日後能夠接班,成為沈氏合格的繼承人。
然而沈煙從小志不在此,他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寧可做一只孤獨的鳥兒自由自在地遨游天地,也不肯被困姓氏打造的金碧輝煌的牢籠裏。
許嘉航到沈家的時候,沈煙還是個小孩子,他算是看着他長大的。沈老爺子又格外信賴和倚重他,因此,他成了為數不多知道內情的人。
父子倆鬧掰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謂志向的沖突,而是沈煙愛上了一個男人。
——是的,一個男人!
也許社會上有群體在接受同性戀,但這種醜聞絕不會被允許發生在一個繁盛又封建的大家族裏。
夫人的早逝對老爺子來說是很大的打擊,夫妻二人情深意切,他不肯再娶,也就只有沈煙這麽一個孩子。
老爺子還期盼沈煙早點兒結婚,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轍,多生幾個孩子,為家族開枝散葉的同時,也希望兒子日後能享受到自己沒能享受的天倫之樂。
看似每天被無數人簇擁,其實愛人離去、再無知心之人的孤獨滋味兒,老爺子最清楚不過。
老爺子說封建,也沒那麽封建,對于未來兒媳婦的要求,能門當戶對最好,不行的話,只要是個品行端正的姑娘,只要和兒子真心相愛,就算其他條件次點兒也沒關系。
前提是,得是個姑娘!
他怎麽也想不通,從小到大都優秀乖巧、除了不想繼承家業看不出半點離經叛道的兒子,怎麽就會愛上一個男人呢?
此前他失蹤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煙在他的羽翼下長大,被庇護得太好,有種世家小少爺不谙世事的單純。
老爺子篤定,一定是社會上的閑雜人等帶壞了兒子。
在沈煙向他出櫃之後,他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手段去尋找那個始作俑者;他當慣了上位者,篤定用錢或者用權,總能解決掉。
然而沒人發現那個男人一絲一毫的痕跡。
老爺子又覺得不對勁兒,難道兒子精神出了問題,有了妄想症?
他請了私人醫生秘密地給沈煙檢查,得到的結果半是慶幸,半是失望。
沈煙的精神情況一切正常,不存在分裂和臆想。
那麽他愛上的,到底是誰?
沈煙說什麽都不肯透露,父子倆越吵越兇,落得個斷絕關系的結局,兩敗俱傷。
老爺子目送着兒子離去的背影,手杖顫巍巍地、重重地敲在地面,放了狠話:沈煙只要踏出家門一步,所有的家産再也不會分他一個子兒,全都勻給別人。
但沈煙不為所動,頭都沒有回。
沈老爺子氣極,親自發布新聞,不僅是沈氏血脈,但凡社會上有能力的人都可以競争分得原本屬于沈煙的那部分財産。
若是足夠有本事,也可以只轉讓給一人。
這可不是什麽尋常人家的幾十萬一百萬,這可是綿延百年的沈氏主家。
獨子能分到的遺産,得是一筆怎樣的天文數字?
消息像是一滴落入油鍋的水,人人都蠢蠢欲動,也包括許嘉航。
可許嘉航與旁人激動的原因又不太相同,因為老爺子親口承諾過,若是最終沒有挑到合心意的人選,那麽沈煙的那部分,将全都轉贈給他——這個比親生兒子還要盡心盡力服侍自己的保姆。
沒有人能理解那一瞬間許嘉航的心情。
社會上的競争者原本要由老爺子親自面試,遺憾的是,或者對于許嘉航來說慶幸的是,昏迷的老爺子每況愈下,若不是高昂的藥物吊着,別說清醒,身體機能早就該罷工。
那份曾經遙不可及的天文數字,馬上就要成為他一個人的。
每每念及此事,許嘉航的手都興奮到顫抖。
然而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精心算計好每一步,快要走到成功的盡頭,卻無端冒出個沈梨覺來。
不,嚴格來說這小崽子還沒有得到老爺子的承認,還不能冠上“沈”這個光輝的姓氏,就只能叫梨覺。
或者,“沈煙家的那個小野種”。
沈老爺子的遺囑中,排在分給有志之士和轉讓給許嘉航之前更優先的,就是全都留給沈煙的親生孩子——如果有的話。
許嘉航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可沈煙是個對女人不行的同性戀,怎麽可能有後代?
他從來沒把這一點當成過威脅。
梨覺的出現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許嘉航至今仍記得沈将行把這個孩子帶回來的那天,對上自己時眼神裏的輕蔑。
仿佛在嘲笑他的處心積慮,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許嘉航第一個站出來質疑梨覺的身份,義憤填膺,仿佛為老爺子抱不平。
然而沈将行和李韌夫婦甩出早就準備好的親子鑒定書甩在他面前,白紙黑字,板上釘釘。
梨覺雖然跟沈家人毫無感情,可比起家産被名正言順的獨孫孫繼承,他們更不能接受被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分走。
況且梨覺這樣年幼,總是需要大人照顧的;誰成為他的監護人,不就和拿到繼承權沒倆樣?
許嘉航想,豪門世家的人多多少少精神都有點兒問題,不然沈家人怎麽會比起讨好小少爺,選擇了排擠和冷落他——那些所作所為簡直可以量刑虐待兒童罪了。
許嘉航大多數時間待在醫院陪護,他要确保老爺子那幾乎不太可能的、萬一有的醒過來時,第一眼就要看到自己。
等下一次回沈家時,意外得知小少爺失蹤了。
與之一起的,還有梨覺的舅舅沈将行。
再後來,梨覺的堂姑父李韌也不見了。
一連消失三個人,沈家亂成了一鍋粥。
越是這樣混亂,也越是符合許嘉航的期待。
随他們怎麽折騰去,到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的,一定是自己。
他把一次性的毛巾扔進垃圾桶,去衛生間用消毒液翻來覆去洗了幾遍手,回來疲憊地躺在看護病床上。
為了在老爺子醒來之後有足夠的表現邀功,更是為了向沈家人顯示自己的忠心,連看護的活兒他都搶着幹,能不累麽。
老爺子現在的情況與植物人無異,連沈家那些“孝子賢孫”都堅持不了經常來探視,他能在這兒天天無微不至照顧,許嘉航自己都佩服自己。
可是累也是真累。要是老爺子現在就……
唉,這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許嘉航翻了個身,想起前些天看的小說。
有一種魔鬼專門與人類做交易,人類可以實現自己的任何願望,無論是成為世界首富,還是統治一方,又或者病痛立刻消失,青春永駐……
只有人類想不到,沒有魔鬼做不到;當然,一定年限後會收取靈魂作為報酬。
許嘉航壓根不信靈魂這碼事,若真能立即心想事成,他必定欣然将靈魂讓渡予魔鬼;那虛無缥缈的玩意兒有什麽好的,還是握在手裏的財富比較實際。
……嗨呀,瞎想什麽呢,還不如做個美夢。
他閉上眼睛。
*
“老爺,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老爺,今天上午有商會來訪。”
“老爺,晚宴名單您要過目一下嗎?”
“老爺……”
“老爺……”
許嘉航睜開眼,看見一群人簇擁着自己,眼神中帶着尊敬和期盼。
他恍惚了下,發現自己并不是躺在醫院特護病房的床上,而是坐在一張裝飾華麗的沙發上。
他張了張嘴,吐出一個字:“我……”
咦?
這是自己的聲帶嗎?
許嘉航看向不遠處的銅鏡,反射出一張比實際年齡要滄桑的臉,看起來已經有四五十歲了,還留了不怎麽好看的絡腮胡。
着裝也很怪異,絹質白襯衫,深紫色天鵝絨馬甲,雙排扣外套,皮革長靴。
值得注意的是,外套上別着一枚胸針,上面刻有類似紋章的東西——他這個角度看不太清,似乎是一只黑色的鳥;也許是烏鴉之類的。
他低下頭,右手拇指戴着一枚戒指,上面鑲嵌着足足重大二三十克拉的黑曜石,指環上密密刻着古老的、認不出的銘文。
不僅是他,面前的這群也許是仆從的人同樣穿着複古,壓根不像21世紀新青年健康良好的精神風貌。
“老爺,有什麽不滿意嗎?”一個仆從擔憂地看着他,“如果您需要,可以再換別的……”
許嘉航的大腦還在持續宕機中。
他記得自己入睡前許了個願,能在夢中看見沈老爺子病逝、沈煙父子一去不返、所有的家産自己收入囊中,可是,好像不是這麽個架空劇情吧?
見他不答,另一個仆人謙卑地問:“老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聯系卡洛斯醫生過來為您看看?”
許嘉航不确定這究竟是夢境(如果是,細節也太清晰了一點兒),還是逼真的惡搞秀(再離譜也不能在市裏醫院上演吧?),緩慢地,試探着開口:“……我沒事。”
仆人們互相看了一眼,他們似乎對許嘉航的話非常信服,紛紛松了口氣。
“好了,你們不要都一股腦聚在一塊兒,這讓伯爵大人先聽誰的?”一個聲音插進來,“排好順序,一個個彙報。”
一個男人走過來向他行了個禮:“伯爵大人,請原諒他們的不規矩。”
許嘉航還在慢慢接受變化,上下打量着他。
男人穿着剪裁合身的高領襯衫和黑色長褲,還戴了輕薄的深灰色手套,穿着和氣質讓許嘉航想起沈家的老管家,只不過更加得體,仿佛從小受的就是大家族嚴苛的訓練。
胸口左側同樣佩戴着紋章,這回許嘉航看清了,是一只銜着石頭的烏鴉。
結合自己的戒指,大概率是黑曜石。
男人戴着單邊流蘇金邊眼鏡,背頭梳得一絲不茍,後發有些長了,紮了個小揪揪,為原本斯斯文文的氣質莫名增添了些風流。
許嘉航故作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那個,你……”
管家微微笑:“談寧在。”
談寧。好的,他終于解鎖了第一塊拼圖。
許嘉航正在适應和摸索自己的新身份:“給我說說看,外界都是怎麽談論我的?”
管家對這個奇怪的要求沒有顯出絲毫驚詫,從善如流:“大家都稱贊您是‘偉大的嘉航·許·卡斯特伯爵’。
“在您的帶領下,卡斯特家族作為開拓菲亞蘭大陸南方邊境的世家之一,沒有像別的貴族那樣沒落,反而因開采封地中的黑曜礦石進一步拓展了財富。
“您平日裏樂善好施,尤其是秋日祭典會将家族的珍貴草藥與民衆們分享;大家都十分尊重您,愛戴您……”
許嘉航搖頭晃腦,有滋有味地聽着彩虹屁,也在迅速了解這個世界的構成。
聽着聽着熱血沸騰起來:自己其實是穿越了吧?
陪護老爺子的工作很枯燥,閑暇之餘他看了大量爽文小說,很懂得後面會是怎樣的劇情:
他帶領這個式微的貴族逆風翻盤,吊打曾經欺辱過自己的敵手,走上人生巅峰——網文嘛,都是千篇一律同一個套路的流水線。
哎不對。
剛剛管家說什麽來着,家族沒有沒落?自己也沒有受到打壓?
不對啊,他走的不是三年之期龍王歸來的路線麽?
許嘉航飛快地在腦海中搜羅究竟有沒有看過這種開局即成神的類型,對接下來的劇情發展不免期待起來。
根據穿越的一般進程,他很快會獲得原主的記憶,如果這是個帶魔法的世界觀(目前還看不太出來)還會繼承原主的能力,接着就可以先這樣那樣,再這樣那樣。
當個一家獨大、揚名天下的伯爵,不比處理沈家那些糟心事兒好多了?
穿越,妙啊!
他就這麽愉快地接受了新設定。
許嘉航越想越興奮,沒有注意到管家望着自己禮貌微笑之後的深意。
有什麽複雜的情緒自單鏡片下一閃而過,游魚入水,消失不見。
*
幾天的體驗下來,許嘉航愈發察覺出新世界的美妙來。
被前呼後擁、人人景仰的感覺,簡直美妙極了,尤其他不久前還是個被呼來喝去的小小保姆,做什麽都要看別人的眼神。
多年奴隸一朝翻身做主人,“揚眉吐氣”四個字遠遠不夠形容他現在的嚣張。
更快活的是,他發現自己雖然沒有妻子,卻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仆有私情。
喵鈴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兒怪,但看到她的每個人都會覺得這名字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黑白蕾絲女仆裝,脖子上系着金色的鈴铛,大腿雪白,眼角上挑,絕對的天生尤物。
許嘉航确信原主早就一顆心撲在這性感的小野貓身上,說不定和妻子離婚就是因為她。
他在沈家幹了這麽多年,三十幾還打光棍沒接觸過異性,更是招架不住,被迷得神魂颠倒。
喵鈴不僅空有張臉蛋,頭腦也很聰明,原主大約讓她參與了許多家族事務,她經手的項目連完成度都比別人漂亮。
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傾慕至極,幾乎當作信仰。
只要自己出現,她的目光就不會從他身上移開,裝着滿滿的愛戀。
這過的都是什麽神仙日子,許嘉航滿意極了。
卡斯特家族地處菲亞蘭大陸的最南端,也是貴族領地中最得天獨厚的一個。
這裏風景宜人,氣候舒适,城堡坐落的海崖之下不曾有過駭人的風浪,晴天眺望海域入目一片寧靜的蔚藍。
在北方領地早就被皚皚白雪覆蓋時,這裏才慢吞吞地迎來涼爽的秋日。
入秋後的雨變得密集,尤其後半夜經常一場暴雨毫無征兆地砸下來,仆人不得不手忙腳亂地去收晾曬在室外的東西。
這一晚雷聲隆隆,沒完沒了,許嘉航被驚醒之後怎麽也睡不着,莫名心慌,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往常他當尋求喵鈴的安慰,然而女孩子今天恰巧不在家,和談寧一起去鎮上辦事情。
許嘉航不得不承認,比起長相平平、年紀還大的自己,年輕貌美的喵鈴還是更适合站在一表人才的談寧身邊,連他都打心底覺得般配。
他擔心過這兩人會不會背叛自己——任何意味上——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無論是哪一個都對自己忠心耿耿,他也就不再多加猜忌。
能活第二次,還是在這樣圓滿的世界中,許嘉航已經別無他求。
人要懂得知足,不能貪心,這是他旁觀豪門風雲十年得出的最大教訓。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想念着喵鈴的同時,敬佩起了沈老爺子這麽多年為了亡妻守身如玉。
人站在財富頂點後的空虛,只有愛人的雙手能夠慰藉。
許嘉航輾轉反側大半天,還是睡不着,幹脆起床,随手披了外套走出卧房,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傭人們忙碌。
白天陽光好的時候端出了十來箱古籍拿出去曬,去去黴味兒;這一場雨澆下來,最先搶救的就是它們。
在這種時候許嘉航又回懷念起原來世界的現代科技,天氣預報還是很有必要的。
今夜的雨實在太大,穿了雨衣也沒用,衣衫早就浸透,進進出出搞得地毯水淋淋的,明天清潔起來又是一番大工程。
許嘉航當保姆太多年,改不掉習慣,光是看着心都揪了起來,還要克制自己不去親自動手收拾。
就在他百無聊賴盯着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回去睡覺時,又有人推開剛關上的大門。
來人似乎感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掀開兜帽擡起頭,對上二樓的許嘉航的視線。
是談寧。
也許是雨太大的緣故,他沒有戴眼鏡,深色的雙眸失去了鏡片阻隔,折射出鷹隼一樣的駭人光彩,看得許嘉航一個激靈。
那般從未見過的冷峻大約是許嘉航的錯覺,僅僅一瞬,管家笑起來,一如既往謙遜而恭敬:“老爺,您還沒睡。”
許嘉航心神不寧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差點兒滑倒。
還好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他,呵斥清掃的女仆:“臺階上怎麽會殘留水漬?”
女仆戰戰兢兢地拿抹布來擦:“抱、抱歉談先生,抱歉,老爺……”
許嘉航心生不悅,自己這個受害者兼家主,怎麽會排在管家後面呢?
也不是偶然了,他之前就注意到,家裏的仆從們是有些害怕談寧的,但也很聽他的話;傭人們對自己的尊敬的确不假,可更加敬畏談寧。
「敬畏」,在「尊敬」的基礎上又多了一層不可撼動的「畏懼」,就像……就像自己以前對沈老爺子一樣。
那才是許嘉航更期望的威嚴和風光。
可惜,現在看來,他還沒有一個管家做得好。
他自覺丢了面子,拂開談寧摻着自己的手,态度也變得冷硬:“怎麽就你一個人,喵鈴呢?”
管家對着他總是笑得很順從:“她馬上就——”
話音剛落,大門再一次被推開。
女孩子的雨披下面鼓鼓囊囊,好像藏了什麽東西。
她一進來看到許嘉航在這兒,眼神都變得靈動:“老爺,快來快來,看我撿到了什麽?”
她和許嘉航的私情這個家人人皆知,所以就算不加敬語也沒誰覺得怪異。
所有人默默退下,只留下伯爵、管家與女仆。
許嘉航見喵鈴回來,心情好了很多。他探頭去看,還以為是什麽流浪貓狗。
喵鈴解開雨衣,懷裏竟是一只濕漉漉、軟綿綿的人類小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