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人類在做噩夢時, 常常夢到地獄和魔鬼,哪怕只是想象中的。

那麽地獄和魔鬼的噩夢,又會見到什麽?

地獄之主梅菲斯特無法代表廣大魔鬼同胞給出回答, 鑒于他幾乎不做夢。

嚴格來說,他不做夢是因為他很少入睡:魔鬼又不需要休養生息,一天到晚找樂子還來不及呢, 睡覺也太浪費時間了。

還有另一個小魔鬼不願提及的原因。

哪怕處在自己一手打造起來的子世界中, 哪怕所有環繞的npc都是他意志延伸出的一部分, 梅菲斯特仍然找不出哪怕一處能夠不用警戒、可以放心入睡的角落。

全世界絕無僅有能叫他安心的地方, 很久以前有過,但再也不會有了。

——在睜開眼看見一片潔淨的純白之前, 他的确是這麽想的。

梅菲斯特疑惑地環視周圍,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明明是在骨架大床上入睡的, 和……那誰一起;怎麽一睜眼換了個地方?

他的子世界黑魆魆、暗沉沉, 由腐爛和血腥堆疊而成,怎麽可能會有如此幹淨的光芒。

天空是令人眩目的無垠潔白, 流動着柔軟得像棉花糖一樣的雲朵。四周的地面鋪着玉石,道路兩旁生長着粉色的百合花與金薔薇, 風吹起馨香的漣漪。

潺潺河水清澈見底, 閃爍着銀晖, 一兩只飛鳥掠過水面, 在粼粼波光中捎來透明的落葉。

遠處塔型的建築尖頂有一顆巨大的水晶,将日光散射成夢幻的琉璃光彩,塗抹上整個靜止的空間。

這裏沒有時間流逝,隐約的聖歌吟誦布下永恒的寧靜。

梅菲斯特非但不覺得這裏陌生,反而相當眼熟,勾起了許多久遠的記憶。

是障眼法麽?

在地獄世界中, 也有誰的力量足以蓋過自己的「核」對他下手麽?

還是說只是個夢?

小魔鬼起初還能冷靜思索,等到鐘聲緩緩響過七下,吟誦聲停止,一群人從塔型建築中走出時,他腦袋中某根繃着的弦遽然斷裂。

他看見了。

被人群——不,這些長着鳥翼、頭戴光環的家夥可不是什麽人類——簇擁在最前面的男人。

面容俊美,不茍言笑,戴着單邊金絲眼鏡,鏡鏈垂下,勾勒出側臉鋒銳的線條,連那對雪白的翅膀都比其他人要有氣勢許多。

他們大約剛處理完公事,還在繼續談論什麽。男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聽,抿着嘴沒什麽表情,不怒自威。

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來,梅菲斯特剛要躲,卻已經被看見了。

小魔鬼繃緊呼吸,不知對方會有什麽反應。

男人看見他并不驚訝,原本冷冽的眸子竟泛起一絲笑意。

他對周圍人道:“今天就到這裏,你們先回去吧。”

衆人低頭應聲:“是,天使長大人。”

待天使們各自離開,天使長收斂雙翼走過來,沖還躲在金薔薇叢的他招了招手:“在等我嗎?”

他微笑着,聲音輕柔。

恐怕要是剛才那些下屬見了都會吃驚,素來冷峻的大天使長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溫柔一面。

梅菲斯特躲無可躲,只好站起來。壓壞的薔薇花抖了抖花瓣,重新複原。

他以為多年不見自己長高了,卻和記憶中一樣仍然需要仰頭看着男人,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怎麽……”

耶?

這是誰的聲音?

細細嫩嫩的,聽着像個小屁孩。

他認識的幼崽就小系統一個,人不在這兒,聲線也比剛才聽到的更軟更甜。

如果不是梨覺,是哪個小崽子在講話?

男人在下屬面前嚴厲,在他這兒倒是鮮活許多,見小惡魔愣怔,不禁失笑:“想什麽呢?”

梅菲斯特終于在對方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吃了一驚。

自己現在不是維持了幾百年的十七八歲少年模樣,而是一個小孩子,沒比寶寶崽大多少。

還沒成為日後那個叫人談而色變的地獄魔,只是一只普通的、甚至有些柔弱的惡魔幼崽。

他還那麽小只,所以看向高高的男人不得不擡起頭,看見自背後撲過來的大片大片純淨的光,刺得叫人想要流淚。

這裏不是地獄,而是天堂。

站在未來的地獄魔眼前的男人,正是執掌三千白翼兵團、主神麾下有“第一戰士”之稱的大天使長。

千萬年來,牢牢占據着梅菲斯特記憶中最明亮、最不能被觸碰的部分。

“別發呆了,走吧。”

男人的翅膀處于一種很放松的狀态,兩人沿着開滿粉色百合的河堤向前,停歇在花叢中的鳥兒啼啭悠揚,清甜的風盈滿嗅覺。

“對了,我好像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叫什麽。”他低頭看向惡魔幼崽,“你記得你的名字嗎?”

這一幕曾經真實發生過。梅菲斯特像那時候的自己一樣,懵懵懂懂搖了搖頭。

男人想了想:“就叫梅菲斯特吧,怎麽樣?”

小孩沒意見。

這個名字原本就是對方賦予自己的,只不過又多經歷一次。

這樣一同寧靜漫步,是存放在梅菲斯特心底反複想念了太多遍、已經磨蝕到褪色的珍貴記憶。

沒想到能夠再度重演,哪怕是在夢裏,也着實叫人懷念。

梅菲斯特走在男人後面一點點,看着他微微飄動的衣角和素淨纖長的手指,心癢癢地想要牽上去。

可是他不敢。

自己這雙手早已沾滿了罪孽和獻血,又怎麽能玷污這世上最無瑕的一顆心?

為非作歹、惡貫滿盈的魔鬼,也會有畏怯之時。

“那個。”小孩叫住前面人,嗓音細細的。

天使長站定,轉頭看他,垂下的眼鏡鏈條像一串生鏽的淚滴:“怎麽了?”

惡魔幼崽絞着手指:“你可以不要丢下我嗎?呃,我的意思、我是說,如果可以,你……”

巧舌如簧的梅菲斯特不知道怎樣能把話圓得更委婉一些。

對方笑了,摸了摸小孩細軟的頭發,并未如他想象中那樣猶豫:“好。”

梅菲斯特瞪圓眼睛:“真的?”

“嗯。”男人語氣篤定。

大天使長不需要多餘的解釋,從來一諾千金。

梅菲斯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打心底感到快樂了。

那歡愉是如此純粹,因一個人,因一份可以稱之為「愛」的情愫。

他背後的小翅膀扇了扇,鼓起勇氣:“談寧……”

“叫哥哥。”男人伸手戳了下他的小包子臉,聽起來有點兒嚴肅,但眉眼間笑意不減,“要有禮貌。”

可是我不想把你當哥哥。

梅菲斯特想。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對你——

*

梅菲斯特醒來。

快要将他撕成兩半的劇烈頭痛攫住了全部感官,從幼崽驟然回到少年的身形,他竟一時間有些不适應正常的視角。

他狠狠咬住嘴唇,幾乎咬出血,等待那陣疼痛不再尖銳到難以忍受。

梅菲斯特擡眼,一眨不眨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和夢境中一模一樣的臉孔,只不過少了幾分當職的警戒和整肅,多了幾分随心所欲的、對原本的大天使長而言近乎奢侈的自由與灑脫。

梅菲斯特用視線一寸寸向下,緩慢描摹着這張思念了千百年的面龐。

年長的那個在他懷中睡得正香,昨夜的過度損耗叫平日裏的警醒蕩然無存,絲毫沒有察覺到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

你是他嗎?

梅菲斯特想。

你是被主神青睐有加的大天使長談寧,還是海洋世界一個不重要的小boss萬年?

你究竟是他的轉世,還是只是恰巧長着他的模樣?

然而這些心碎的、偏執的疑問,就算用上所有對地獄魂靈嚴刑拷打的手段,萬年也無法回答。

梅菲斯特比誰都清楚,哪怕萬年真的是談寧,重生也會被清洗掉所有的記憶——他再也不會記得自己身為天使卻親手養育了一只惡魔遺孤,不會記得自己冒着通敵處刑的罪責也要保下那個孩子,以至于被折斷引以為傲的雙翼,被流放至“迷霧”。

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千萬年前的那些溫馨的、甜蜜的、珍視的過往,就只有梅菲斯特一個人記得。

而比這些更明晰的事實在于,自世界誕生之初,從不曾有任何一人走出“迷霧”。

大天使長早就化作了“迷霧”裏的一滴煙,一掊風,一縷淚。

談寧再也不會回來了。

萬年再怎麽高仿真,也不過是無法替代本尊的贗品。

然而就算是贗品……

梅菲斯特眼神暗了暗,收緊搭在萬年腰上的手臂。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會放手。

小惡魔原本纏在人類腿上的尾巴忽然豎了起來,尾巴尖尖的箭頭雷達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接收到了什麽訊號。

梅菲斯特低聲問:“有人?”

尾巴彎了彎,做出點頭的姿勢。

他有清晰的目标,有必須要完成的事,不能沉溺于溫柔鄉無法自拔。

執掌一個龐大的子世界要足夠自律,小魔鬼在心裏嘆了口氣,最後看一眼萬年寧和的睡顏,在神經棘叢骨架打開以後離開了床鋪。

他穿上衣服推開門,外面已有無頭鬼侍在等候。

“什麽事?”

梅菲斯特的語氣很不耐煩。

膽敢攪擾他的溫存時刻,最好能有個站得住腳的理由。

鬼侍自然聽出了主人的心情不佳,交叉在身前的手骨緊緊糾在一塊兒:“大人,有來訊。”

梅菲斯特挑眉:“幾級?”

鬼侍恭敬地回答:“是一級,大人。”

小魔鬼為自己的通訊裝置設定了不同的級別,能放在一級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時不時索要寶寶崽照片的海妖王和黃金龍,除了基本時時刻刻待在自己身邊的萬年,還能放在一級的也只有……

他攏上衣襟,确保待會兒不會有什麽奇怪的抓痕暴露在鏡頭前:“我知道了。”

梅菲斯特走進不久前還屬于伯爵的書房。那些精裝藏書此刻變成了一本本記錄着地獄魂靈的名冊,每個人的名字仿佛蘸着血寫上去,又因墨汁的滴落淌下瘆人的血痕,在不滅冥燈的炙烤下疼得瑟瑟發抖。

小魔鬼在書桌前坐下,另一人的影像逐漸顆粒化顯現在空中。

男人戴着面具,半邊塗抹着極盡猙獰的鬼臉,半邊沒有任何圖案,一根細細的藤蔓自眼眶中攀纏而出。

他陰沉沉道:“看管坩埚和骨頭湯的小子,你遲到了。”

若是放在平日,梅菲斯特一定會反唇相譏,起一大串外號扔回去。

但他今天沒那個興致,一張俊俏稚嫩的臉蛋竟然比對方還要陰郁:“原大人就那麽閑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

男人在面具之下皺起眉:“你那邊進展如何?”

小魔鬼恹恹的:“就那樣吧。”

男人沉默片刻,下了結論:“你心軟了。”

“沒有。獻祭也是需要時間的。”梅菲斯特面無表情,“我讨厭別人催我。”

“我也讨厭不守時的人。”男人眼中的藤蔓順着面具緩慢移動,像條随時會露出毒牙的蛇,“我們這邊準備的祭品已經差不多了。小子,你剩下的時間不寬裕,別這麽優哉游哉談情說愛。我可以等,‘複活節’可不會。”

他說完這句話就下線了,影像消散在空氣中。

梅菲斯特仍保持着那個坐姿盯着虛空,半晌,尾巴耷拉下去,疲倦地閉上眼。

*

萬年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的時間,沒有陽光漫進來,窗外依舊懸着一彎血月,世界是恒久的昏聩。

地獄的夜晚永不結束,白晝從不到來。

他渾身酸痛,一步掰成三步,慢騰騰、慢騰騰把自己挪下樓。

無論是中年人比年輕人,還是人類比惡魔族,他這把老腰是真經不起折騰了。

卡斯特城堡的規劃沒有變動,離開建築主體,依舊是前有花園後有湖泊,只不過原本缤紛柔和的小花兒們全都成了張牙舞爪的食人花,哪怕一只骷髅鳥路過也要被嘎嘣一口吞掉;曾經澄澈的湖水現在更是渾濁不堪,也不知底下沉屍多少。

萬年摁了摁太陽穴,再度懷念起海洋世界。

日複一日沒有變化,枯燥是枯燥了點兒,可勝在安寧,還挺修身養性。

等實習期滿,怎麽當老板的流程都摸熟悉以後,不管有沒有晉升成功,還是離開這裏吧。他還是更喜歡有陽光的地方。

不過,有陽光的地方,也注定小魔鬼不會長待。

他們本就不是同類,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同行了一段,終歸還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

想到這兒,萬年的思緒有些亂糟糟,幹脆摒棄了多餘的念頭。

他像個受了傷的人(嚴格來說的确有點兒),步履蹒跚地走到花園,看見吃人藤蔓扭曲地狂喜亂舞,看見跳上岸的骨架魚陰暗地爬行,然後又看見一抹純淨的金色,有如早春和煦的陽光。

咦?

這裏為什麽會有陽光?

萬年眯起眼,在那片盛放的流光異彩中間,捕捉到一只眼熟的小幼崽。

混血小天使騎在噬魂獸身上,雙手和尾巴一起抓着它的項圈當作缰繩,一對迥異的小翅膀随着黑獸的蹦跳揮啊揮,和噬魂獸自己的翅膀重疊在一塊兒,也不知誰會率先起飛。

乍一看像是人類會玩兒的鬥牛挑戰,兇戾的野獸與勇猛的戰士組合,其實喵鈴動作的幅度并不大,時時刻刻注意着背上小家夥的情況,崽崽也同樣游刃有餘。

小系統是這陰暗逼仄世界中最美好的光芒。

不僅是地獄世界,更是整個無限空間。

萬年看見梨覺的笑臉,心中的霧霾立刻散去,清了清嗓子:“好玩兒嗎?”

“叔叔!”

梨覺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開心地沖他伸手要抱,忘記了自己不在平地,一不留神從獸背上跌下來。

喵鈴、绫希和萬年全都條件反射沖過去要接他,沒想到小天使使勁地揮動兩邊翅膀,竟然還真飛了起來。

不一樣的雙翼叫他不平衡,飛成顫顫巍巍的曲線,地上的幾個人心都拎到了喉嚨口。

梨覺卻玩兒得很開心,摸索着調整角度,順利地降臨在萬年等待已久的臂彎中。

男人抱着嬌小的幼崽天使,心中淤積的負面情緒被暖融融的體溫和淺淺的梨花甜香沖淡。

人類總是祈禱着神明顯靈,天使降臨。

原來,就是這般感覺嗎?

“叔叔!”小孩子的眼睛彎成月牙,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高興道,“崽崽會飛辣!”

“厲害。累不累?”

剛學飛行的小崽崽和剛學走路的小朋友一樣,不熟練使用這新奇的身體部位。

萬年伸手想幫他揉揉,在快要碰到離自己更近的惡魔翅膀時,勾起一些昨夜不太美妙的回憶,果斷略過它,摸了摸另外半邊的天使翅膀。

嗯,還是毛茸茸的比較好rua。

梨覺被他撓得有點兒癢,咯咯笑個不停,直往他懷裏鑽。

雪白的羽毛蹭掉下來好幾根,嗆得萬年打了個噴嚏。

“萬萬叔叔,梅梅哥哥呢?”梨覺問。

在小幼崽看來,這兩個大人總是綁定出現,一個不在的時候當然要問問另一個啦。

萬年沒能回答。

他從醒來就沒見到梅菲斯特,也不知那小子哪兒去了。

雖然他們……嗯,算得上是你情我願和各取所需,既沒有強迫,也沒有黏糊糊的戀人關系,不需要什麽專門安撫的事後清晨。

可萬年還是有種被用完即棄的微妙感。

好在他也不是細膩到會為這種事神傷的人,捏捏梨覺的鼻子:“你想他啦?”

小天使的光圈亮了亮:“要找弟弟呀!”

萬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弟弟?”

寶寶崽的思維跳躍,講話也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不夠了解他的人的确會跟不上。

這種時候,就需要绫希出場,充當梨言梨語的翻譯官:“我們想問問梅菲斯特先生,聖子殿下去了哪裏。萬先生知道嗎?”

萬年還真不太清楚,在教廷親衛隊抵達卡斯特城堡之前,他都不知道這個子世界中還有這麽一重設定。

梨覺摟着他的脖子撒嬌:“叔叔,我們去找梅梅哥哥呀!”

出于顯而易見的原因,萬年認為自己現在不太想見到梅菲斯特。可是寶寶崽的請求很難拒絕。

他想了個借口:“你們知道他在哪裏麽?”

崽崽搖頭。

萬年剛想說那還是等等吧,後腰被誰戳了戳。

回頭一看,是喵鈴的大腦袋。

好吧,地獄魔親手飼喂的噬魂獸當然能定位。

喵鈴尾巴一卷,把小幼崽放到自己的背上。

又順便卷起绫希,放在梨覺後面。

萬年見兩個崽崽都坐好了,黑獸還在原地不動,一雙熟悉的桃粉色眼瞳盯着自己,好像在等待。

萬年腦海裏過了幾個彎,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要?”

喵鈴的大腦袋再次點了點。

萬年僵了僵:“……這個,我就不了吧。我都是大人了……”

喵鈴和它那個主人一樣沒耐心,話都沒聽他說完,大尾巴一掃直接把他撂倒,又在他的臉真的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之前換了個角度勒住他的腰,用同樣的、只不過比崽崽們粗暴許多的方式卷着他放到自己的後背上。

萬年的頭發上還有小天使掉落的白羽毛,現在臉上又都是喵鈴的黑毛毛,相當灰頭土臉,認命地攬住前面兩個小崽兒。

小家夥們對他的加入表示歡迎,梨覺抓住喵鈴的項圈,像個小導游一樣響亮地喊道:“希希和叔叔,坐穩!要出發辣!”

萬年剛想問坐穩是怎麽個坐法,只見喵鈴豎耳、弓腰、蓄力,猛地一個彈跳,角度逼近垂直,竟然直接橫越了寬達數十米的湖泊,恨不得直接奔往月亮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成年人驚恐的尖叫和小幼崽興奮的歡鬧聲混成了背景音,激得喵鈴更加鬥志高昂,揮舞着雙翼直接飛了起來,在混沌的夜色下翺翔。

背上的三個人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唯一着力的點是梨覺抓着喵鈴項圈的小手,小家夥看上去随時有因為太開心而松手的風險。

萬年生怕掉下去,他可是在座幾位中唯一實打實的人類,既沒有喵鈴和绫希的種族優勢,也不是梨覺這樣的小系統,只不過是汪洋大海中一個平平無奇的海盜頭子,經不起摔打的。

他死死攥着喵鈴的毛,在心裏道歉希望別把它拽得太痛的同時,呼嘯的風聲中眼都不敢睜。

乖乖,這還用親自吞噬靈魂麽?直接就被吓得沒魂兒了好吧!

喵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驚懼,故意用尾巴戳了戳他,營造出随時會把他扔下去的效果,連恐吓帶戲弄。

萬年氣不打一出來。

還真是……真是物似主人型!

獵獵晚風中,有誰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半空中漫無目的晃蕩的噬魂獸頓時來了精神,再次呈直角俯沖下去。

萬年一個愣神,可怖的失重感攫住全身——怕什麽來什麽,他被甩出去了——此刻他們距離地面少說幾十米。

完啦。

這掉下去還不得摔得圓圓又扁扁啊。

死亡來臨前的幾秒鐘,萬年腦海中已經過了遍跑馬燈,從前上司到現老板,從海盜團下屬到寶寶崽,從海洋世界到地獄世界。

千頭萬緒化作一句話:什麽新世界的王,什麽升職加薪,這破工作真是一天都幹不下去了!辭職……辭職!

下一秒,人類極速下墜的身體被誰的雙手牢牢接住,一雙足以遮月蔽空的黑色蝠翼将他強勢又小心地裹在裏面,像接住一份待拆的禮物。

少年心形的瞳孔在血紅月光下格外妖冶,并不低頭看他,面無表情地抱着他下落:“大叔,你這樣真的很丢人。”

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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