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梅花糕

第13章  梅花糕。

13

春滿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為, 報銷一張門票錢便能把那天上午的波折翻篇,心裏惦記着找機會當面補救一下。

但接下來一周,春滿都沒見到趙華致, 晨跑結束的電梯裏沒有,和江鎏團隊見面推進合作時也沒見到, 問了才知道,趙華致出差了。

“他原本周一的飛機,要參加上午的會便推遲了。結果你臨時有事,會沒開成,他當天晚上就飛走了。工作時間壓縮,工作內容不減, 輾轉飛三個城市, 睡覺時間都得在飛機上補。”江鎏如是說。

接觸這段時間以來,春滿知道江鎏言行怎麽浮誇怎麽來,一時也猜不準是真是假,但深知自己的确給趙華致添了麻煩。

時間很快到了周六的馬拉松比賽。

春滿早晨出門時, 在社交平臺首頁鋪天蓋地的馬拉松比賽相關的新聞中, 刷到了沈栀意的動态。

她沒關注這個賬號, 但社交平臺的推薦規則認準她感興趣似的。

春滿想劃走,卻誤觸到照片九宮格中的某一張,live圖放大在屏幕中時,春滿聽到了嘈雜背景音裏房嘉恺的聲音——

“想吃什麽?”他問。

短短的一句, 春滿指腹按着手機屏幕,聽了三遍才松開。

沒有前言後語,但語氣聽上去放松又熟稔, 像是隔着很遠很遠的時空飄過來。

春滿點進沈栀意的賬號,那條向網友求助“和發小接吻該怎麽辦”的動态已經看不到了, 但那個臺風天發生的事,春滿卻沒辦法忘記。

刻在她腦海裏一般。

以至于站在起跑線後烏泱泱的人群中,這種被什麽東西吞沒,找不到方向的混沌感覺仍然存在。

春滿起跑的站位比較靠前,空氣流通,但春滿分不清是不是對接下來42公裏極限運動的恐懼,直覺自己馬上要被周遭潮水一般的聲音淹沒。

她聽見房嘉恺質問她有必要小題大做嗎,聽見舅媽說她就是被慣壞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吵。

她聽到暴雨的聲音,聽到父母離婚前無休止的争吵,聽到哥哥被父親帶走時自己震天的哭嚎。

好吵啊。

什麽時候開跑的,春滿不知道。

她被洪流推着向前,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誰也不能讓她停下腳步,她要向前,向前,向前認真地好好過這一生。

休克前的“撞牆期”出現得比預期要早,春滿雙腿發沉,身體乏力,厭跑的情緒極具攀升。

栽倒的前一秒,春滿的思緒卻是非常簡單,只剩一個念頭——好丢人啊。

——她終究沒辦法始終鎮定,做一個體面的人。

-

後半程的補給站處,趙華致一身深灰色運動裝,身形挺拔,肩寬腰窄腿長,作為贊助方為經過的選手發放飲用水和補充能量的食物,

耳麥那頭,江鎏針對他今天的行為,銳評道:“你是中學生嗎?運動會上等在終點線給喜歡的人第一個送水。”

“為什麽不可以?”趙華致如是反問。

全馬全程42公裏,民間大神跑者預計用時三個半小時。趙華致了解過春滿之前參加半馬的時間記錄,預估春滿四小時以內可以完成。

在開跑前,趙華致隔着茫茫人海遙遙地看見過春滿一次,她穿着一身黑白撞色運動裝,黑色遮陽帽後,頭發編了一股拳擊辮,和她每天早晨在小區附近晨跑時的裝扮相差無幾。

曼妙的身材一覽無餘,腰肢盈盈一握,還沒有她胸前貼着的六位數綠底號碼牌寬。

趙華致當時跟主辦方站在高處最顯眼的臺子上,春滿并沒有發現他。

這并不影響春滿光是站在那,無處不在的熟悉感令趙華致心安。當時有多心安,此刻站在補給站處等待時,便多期待。

江鎏說他追人的手段老套幼稚沒新意,但趙華致在學生時代連這最基礎的追人方式都沒有付諸實踐過。

房嘉恺當初追了她兩年,人盡皆知,在一起四年,廣受祝福。追人的花樣和戀愛的甜蜜,想必春滿早不覺新鮮。

那天小區流浪動物救助活動,趙華致看出來了,房嘉恺舍不得。

而且,春滿身邊從來不缺追求者。

六年的感情,趙華致比不了。謝家和趙家財富、地位相當,趙華致不比謝開陽有優勢。

趙華致必須要萬分上心,才能搶占先機。

那年在攝影展上,親眼旁觀春滿被他人私有的體驗歷歷在目,那種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毫無立場的經歷,他不想再遭遇。

手機鈴聲響起,江鎏不知何時挂斷了通話,此刻重新打過來。趙華致接通,對面不見方才揶揄調侃的語氣,只說了一句。

只見趙華致臉色驟冷,問哪家醫院。

-

春滿當時撐着最後一絲意識沒有倒在跑道上,到防護區域看到急救人員才安心地暈過去。

救護車趕來前,經過十多分鐘的緊急處理,春滿意識已經恢複正常。

在救護車裏,醫護人員給春滿做過檢查确認她各項體征平穩,把她送到醫院急診外。

救護車內的醫護人員和醫院內的不屬于同一個體系,登記了她的信息方便組委會挂賬,便走了。

公立醫院資源緊張,春滿目前的情況不足以動用擔架車擡進去,更不會出現電視裏一群醫護人員興師動衆出來接的場面。

她站在“急診”兩個紅字标牌下,周圍人來人往各有悲喜,而她孤零零的,像是被抛棄般,莫名凄涼。

胸腔的痛感仍在,四肢發麻,手指控制不住的顫抖。她站在原地緩了會,确認自己不會立刻出現嘔吐的症狀,邁進大廳找挂號臺。

姜早早作為春滿報名馬拉松比賽時留的緊急聯系人,在春滿被送上救護車時,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為了抄近路,結果遇到事故路段,耽擱了更多的時間。

此刻撥來電話詢問春滿的情況。

春滿本就手抖,沒等接通電話,手裏的身份證在大理石臺上磕了下掉到地面。

她怕自己活動幅度太大再暈倒,彎腰撿東西的動作異常緩慢笨拙。

有只手在她之前把身份證從光滑的地面上摳起來,徑自遞給玻璃隔板內伸手等着的護士。

“學長?”春滿詫異地看着來人。

趙華致淡淡地嗯了聲,在需要付挂號費時拿手機掃碼付了,拿着證件和挂號單帶着春滿出了隊伍。

春滿想問他怎麽在這,讓他把手裏的東西給自己,但喉嚨出聲的前一瞬,別開臉,直奔牆角的垃圾桶,弓着腰嘔吐起來。

眼前刺亮,辨不真切靜物,天旋地轉的感覺再度襲來,這次春滿沒倒在堅硬的地面上。

最後一絲意識消失前,她聽見趙華致焦灼喊她的聲音。

春滿再次醒來時,人躺在病房上,看到穿着運動裝的趙華致時,第一反應是組委會來慰問受傷的參賽選手,心說人怎麽可以丢臉到這個地步。

定睛看了一眼,春滿才看清是趙華致,陸陸續續想起急診大廳的事。

大概是休克帶來的後遺症,春滿覺得還不如是大賽組委會的人,總好過被熟人撞見。

很快,春滿體會到什麽叫沒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她大概是腦子抽筋,在趙華致看向自己時,脫口而出:“你也是半道暈倒被送來急救的?”

趙華致觑了她一眼,無語狀,語氣前所未有的冷厲:“你燒糊塗了?發着燒去跑馬拉松,你是覺得42公裏太小兒科,想自己上難度嗎?”

春滿後知後覺自己問題的荒誕,被怼後更是心虛。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當成運動小白教育了,于事無補地解釋了句:“我跑之前沒意識自己發燒了。”

她解釋的聲音越低,越顯虛弱。趙華致看着她,什麽氣也發不出來。

護士端着托盤給她挂水,對趙華致說了句公道話:“知道你急,但先別急。但凡你生活中上點心,也不用心驚膽戰這麽一遭。發燒這麽明顯的病症都沒注意到,你這家屬怎麽當的?”

春滿嘴一張,想要糾正。

但護士只是走過場地教育一番,沒等“家屬”回應,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吧,有事按護士鈴”便出去了。

春滿自知沒必要把人叫回來澄清這個誤會,沖趙華致道:“抱歉,害你被誤傷。”

“是我該道歉,剛才的确急了。”趙華致垂了下眼,沒看她。

兩人間氣氛是說不上來的凝固。

這時,姜早早火急火燎地沖進病房,扶着春滿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急得眼淚快落下來了,最終被春滿一句句稍安勿躁的“我沒事”,安撫住。

“我接到電話時快被吓死了。”姜早早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終于平靜下來,還要說什麽,注意到一旁的趙華致,不管三七二十一道謝:“趙總,謝謝你照顧慢慢,謝謝。”

趙華致起身,沒多留,沖姜早早禮貌地點下頭,再對春滿說:“你朋友到了,那我就先走。你好好休息。”

趙華致身影消失在門口,姜早早猛地往春滿面前一湊,逼問:“什麽情況?”

春滿只當她關心自己暈倒的原因,懊惱地一皺眉,說:“前段時間訓練計劃沒好好執行,今天比賽時跑到一半感覺體力不支,就暈了。你快幫我上網看看,我暈倒被送上救護車的場景沒被拍下來發到網上吧,太丢人了。”

姜早早知道春滿要面子,暫時擱下對閨蜜感情生活的八卦,很靠譜地安慰:“你這還好,不算丢人。我剛坐電梯時,聽說有個老哥倒地上身體動彈不得,邊吐邊嚷嚷着扶他起來要去簽名牆合照,還大談歷史戰績,說自己年輕,未來一定會打破什麽什麽記錄,那狀态,跟耍酒瘋似的。”

有姜早早陪伴,輸液的時間沒那麽無聊。

兩瓶藥水輸完,護士來給春滿起針,看見陪床的人換了,閑聊一句:“你男朋友走了?是不是生他氣了?你別怪他兇你,你這次情況危急,估計是把他吓到了。”

春滿在姜早早滿是探究恨不得要把她燙出兩個窟窿的注視下,第一時間跟護士解釋:“剛剛那個不是我男朋友。”

“不能吧?”護士兩手插在口袋裏,斷言,“他抱着你到病房時,特別的寶貝,生怕你磕了碰了,我想幫忙扶一下他都沒讓。我每天見這麽多人,敢說他肯定是喜歡你。”

姜早早慢吞吞地削着蘋果皮,視線在護士和春滿之間打轉,思緒從她們的聊天內容開始發散。

自诩春滿最要好的閨蜜,姜早早自然希望自己能第一時間出現照顧她,但凡事都有意外,她被路況絆住,被趙華致搶了先。

趙華致怎麽就這麽恰好在醫院呢?他這種家庭的人不都愛去私人醫院嗎?

聽護士的描述,趙華致就好像特意為春滿來醫院似的。

他怎麽會比自己更早呢?

姜早早咔嚓咬了口蘋果,不服氣地随便點了點手機。幾個常用軟件來回點了一圈,若有所思。

前段時間的暴雨夜也是,自己打算出發去陪她,因為在車庫跟別的車發生剮蹭,被絆住,這個時間差裏,春滿接觸到了趙華致和他的貓,貓咪這種治愈心靈的生物陪伴春滿度過了難熬的暴雨夜。

怎麽就那麽巧呢?

是趙華致和春滿太有緣,還是自己和交通工具犯沖?總不至于是有人在春滿身上裝了竊聽器吧,或者她的手機上?

這個猜測毫無現實依據,但姜早早福至心靈般停在某個對話框上,很快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就算沒有竊聽器,有個人也能了解到這些信息。

姜早早微微坐直,越發确定了這個方向。

她得知春滿因休克被送往醫院時,人正在打游戲,倉促地跟隊友解釋了一句就往醫院趕。

那個暴雨夜在車庫,如果不是因為跟這個游戲搭子連麥拌嘴,也不會走神發生剮蹭。姜早早記得,當時無意向他透露了,自己閨蜜讨厭雷雨天的信息。

這個重大發現讓姜早早漸漸挺直了身子,眉頭越蹙越緊,記憶中更多類似細節紛至沓來,佐證着罪魁禍首的身份。

閨蜜分手了,要跟閨蜜去度假村,三點後可以打游戲因為閨蜜去博物館了……等等。

“怎麽了?”春滿見她舉着刀一副要捅人的架勢,連忙問。

“沒事。”姜早早把刀擱下,憤憤地咬住蘋果,兩只手捧着手機悶頭輸出。

春滿不是沒見過她這般模樣,一遇見項目中不帶腦子瞎給意見的合作方,她就會把鍵盤當成對方的天靈蓋敲。因此春滿只是多看了她幾眼,沒再過問。

姜早早沒蠢到直接找那騙子質問,抱着最後一絲僥幸的期待,決定先釣魚執法,坐實這個罪名,而非巧合。

“你知道哪裏有賣梅花糕的嗎?閨蜜突然想吃,我翻遍了外賣平臺都買不到。”

這條消息發送成功沒幾秒,對面人便回複:“啊不知道呢,她除了梅花糕還想吃別的嗎?我知道一家很有口碑的甜點品牌。”

“只想吃這個。你不懂女孩子,想吃什麽就必須吃到,否則情緒會特別暴躁。”

對面:“你們還在醫院嗎?”

“對啊。下午還要做個檢查,沒問題了才能出院。”

一來一回一番交手後,姜早早深藏功與名地收起手機,就等魚上鈎。

如果這都能撞,那就坐實了。

“你忙完這個項目,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春滿看着姜早早一會兒冷笑一會兒生氣的變臉式表情,提建議,“我感覺你的精神狀态早晚要出問題。”

-

經過全面檢查,春滿的身體并無大礙,當天下午便可以辦理出院。

參賽選手在醫院的一應花銷馬拉松組委會可以報銷,春滿離開病房前,按照流程要求準備所需要的材料,一份份拍照提供上去。

“趙總。”

聽見姜早早跟人說話,春滿應聲擡頭,才發現趙華致來了。

他換掉上午的運動裝,挺括講究的襯衣料子,和手裏提着的一袋從路邊攤販那裏買來的小吃并不搭調。

“給家裏妹妹買梅花糕,順路給你捎了一份。要嘗嘗嗎?”

趙華致說話時,春滿視線慢半拍從那袋東西移到他臉上,雖不明所以,但人提都提來了,沒有再叫他提回去的道理,禮貌地道謝,并沒有注意到一旁姜早早微挑眉的表情。

“趙總從哪裏買的,我正想買來着。據我所知,因為創城,這附近的小吃攤都被趕走了。最近也要到幾十公裏外的大學城才有賣的。”

趙華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數秒,開口:“我碰巧從城西回來。”

春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抻開袋子看了看,先往姜早早嘴邊遞了個:“那你先吃。”

姜早早沒急着跟春滿坦白,就着她的動作接了梅花糕,三兩下吃完,把陪護椅往床底一推,對趙華致說:“謝謝趙總的梅花糕,很好吃。我突然有點事,還要麻煩你陪春滿辦理出院手續,并且把她安全送到家。”

姜早早态度轉變得突兀,春滿面露疑惑,用眼神無聲地詢問怎麽了。

“沒事。我要去讨個說法。”

沒等春滿提醒她開車慢點,姜早早已經沒了蹤影。

春滿兩眼擔憂,恨不得追上去留她平複一會兒再開車。趙華致從門口移回視線,說:“她應該沒事,有事的另有其人。”

趙華致在是否給江鎏提醒之間短暫抉擇一會兒,最終決定把江鎏一直心心念念半個月假期批了。

不,直接給他批一個月的帶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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