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釋然

釋然

這守衛弟子對于沈黎來說也是個熟人。

他名叫郭山,一直是外門弟子,從沈黎第一次下山遇到的真人守衛就是他,這些年陸陸續續也是碰上過不少次,因為沈黎小小年紀就能接獨自行動的下山任務,所以對他印象特別深。

郭山是成年後才來拜入天機閣的,靠自己的粗淺功夫,混了個外門守衛的職責,也不像那些年紀小的弟子指望進入內閣,左右不過是給天機閣打工,混口飯吃。

他對沈黎的印象還停留在驚異于他兩年前十歲下山獨自盤賬的那一面,誰想到只過去不到兩年,這小子就和那雨後的竹子一樣,蹭蹭長了這麽高。

如今看也算是半大小子了。

沈黎笑嘻嘻地叫了一聲“郭叔”,然後拿出令引給郭山檢查:“今年确實是我去盤賬,至于他……”

沈黎湊到郭山旁邊,小聲道:“叔,我偷偷告訴你噢,這人,是要接替我的人,大概率明年盤賬就是他了,我提前帶他來學學。”

他一邊說着,一邊掏出一枚銀裸子塞了過去。

郭山看見那銀裸子便一副了然的模樣收了下來,例行檢查令引還給沈黎後,上下打量了這個才十二歲的小孩,帶着幾分笑說道:“有國要你了?哪個國的天機使要卸任了嗎?”

聞煜明這才明白,沈黎是給他編了個十二地支弟子替補的身份。

難怪特地找來了內閣弟子的衣袍讓他穿上。

沈黎神秘兮兮地笑着,不肯定也不否定,郭山自然理解成了內容保密點到即止。

“那恭喜了,”郭山擺擺手,“下山注意安全,今天我就只見了你一人。”

終于離開郭山的巡查範圍,沈黎松了一口氣。

聞煜明則問他:“這種謊言,很容易被戳破吧?他看起來并不怎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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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沈黎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別管他信不信,他收了銀子就當他信了,再說了,我這話本來也就是個聽起來合理的由頭罷了,至于其他的……我們現在過關了就行了嘛!”

“那如果消息傳到內閣去呢?”聞煜明淡淡道,“不會影響你當天機使嗎?”

這句話讓沈黎的腳步慢了下來。

聞煜明看着他,小孩只給他一個背影,他看不到沈黎的表情。

“不會有人選我去當天機使的。”沈黎說道。

聞煜明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什麽?”

“不會有人讓我去當天機使的,”沈黎擡起頭,看着太陽被樹冠切割成碎片,“不會有君主或者少君會選我。”

這場景讓聞煜明的心兀地一疼,他還沒反應過來這心痛的原因,就伸手扣住了少年單薄的肩膀:“你……”

他的話頓住,沈黎受力側身看向他,那挂在頸子上的銀色項圈,墜着的球籠之中,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小孩貓兒一樣的眼睛裏沒有悲傷,只有一種釋然。

一種認命的釋然。

人到四十不惑,五十方知天命,為什麽這個才十二歲的少年,眼中會有這這樣一種情緒。

“哎呀,”看到聞煜明眼中的情緒,沈黎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什麽的,就是,我其實是感知不到天道法力的。就是那種,不說比不上少閣主和小夫子那樣能直接使用天道法力的應天者,而是比普通人和天道聯系更弱的、完全無法連接天道的那類人。”

這話讓聞煜明一怔。

天道法力,是能感受天道,和天道建立連接的能力。

天機閣收弟子號稱一視同仁,只要經過考核的綜合評定,就能成為內閣弟子,而內閣弟子中考核前三的,就有機會成為天機閣的十二地支弟子。

天機閣從未強調入閣弟子必須具有天道法力,但天機閣所設下的課目,有兩項是必須用到天道法力的,一個是天道術法,一個是蔔算。

其中天道術法并不是考核的課目,而天機使在外也被要求謹慎使用天道術法,所以這一課的學習結果不計入考核成績。

但蔔算一課,是要用和天道建立的聯系來對未來進行預測的。

世上有天道法力、能和天道建立聯系的人不少,只是這聯系有強有弱,弱的就像普通人知道蔔卦方法偶爾蔔一卦也會有靈犀一刻,強的被稱為應天者,可以以天道法力施展術法。

但沈黎說他完全沒有天道法力……

聞煜明想起來那枚被沈黎随意混入零錢袋的銅錢。

蔔算的方式和工具有很多,有專于蔔算之人會堅持用同一套蔔卦的工具,用來适應和培養與天道連接的感覺,所以聞煜明會小心保存沈黎丢下的那枚銅錢。

可沈黎完全不在意,再結合他幾次蔔算結果完全不準的情況……

“但是,”聞煜明想起來之前沈黎救他的時候,“那時候你明明做法引動了河水……”

“只是正常的漲水啦,”沈黎笑着回道,“那條路是我故意帶他們走的,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們後來晚上回去的時候,路是濕的,因為那時候山上下了好大的雨,而那條河道上游情況有些特殊,上面有一個阻水的小泥壩,但阻不了多久就會被沖垮,所以有了後來那種河水奔湧的模樣,我就是算好時間,借了個天時地利裝神弄鬼一下嘛。”

“那……”聞煜明又想起一事,“你怎麽知道當初那令牌挂在我脖頸上?這不是蔔算出來的嗎?”

“那是我推測的,”沈黎說道,“這種重要的東西要麽是藏于懷中,要麽就挂脖子上,我就選了其中的一個地方随手那麽一勾,嘿嘿,”他笑得沒心沒肺,“就猜中啦。”

聞煜明看着少年得意的模樣,心裏卻愈發沉重。

沈黎是十二地支弟子中最年幼的,他缺一門蔔算,卻依然從衆多內閣弟子中脫穎而出,那麽他其他幾門課必然學到了極致。

但缺少蔔算的能力,那些君主和少君,自然就不會将他列入考慮。

畢竟對于通曉未來這件事,哪個君主不看重呢?

就算這能力會根據每個人與天道聯系的緊密程度而不同,但在關鍵時刻,卻是君王在信念上如同賭徒一般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聞煜明沉默了一瞬,說道:“也未必是每個君主都會看重蔔算。”

“不不不,”沈黎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還沒到那一層呢。”

聞煜明不明所以。

沈黎指了指一個方向:“那裏是蒼穹玉臺的方向。”

聞煜明轉過身,通過層層樹影,他只能看到歧陽山最高點上,那偶爾一閃而過的流光。

蒼穹玉臺,他聽過這個名字。

蒼穹玉臺和人皇杖,這兩樣是天道賜予人間的寶物。

如果說人皇杖代表着天道對人族自治的皇權承認,那麽蒼穹玉臺就代表着天道對人族和天下生靈的庇佑。

東章帝國開國君主玄陽作為第一個統一人族勢力的帝王,被天道賜予人皇杖,承認其統治地位。

如今經過千年的勢力更疊,東章帝國在幾百年前分崩離析,其疆土分裂為玉華、越澧、成陽、風禹、良懷、溯正、汀渚七國,仍然可以靠着這柄人皇杖保留着名義上的人族帝國皇室和以歧陽山為中心的東章大陸中部區域國土。

也因此,名義上七國首領僅能稱為君王,東章仍是他們的主國。

而蒼穹玉臺是比人皇杖更早的存在,早在東章大陸誕生之初就屹立在歧陽山上,是唯一能直接和天道溝通的途徑。

這個地方由天機閣牢牢占據數千年。

天機閣曾經從不插手國是紛争,但當年卻由此得天道旨意,不得不以身入局平七國之亂,以天道之名牽制七國勢力,平息戰亂,讓天下得以休養生息。

“當年東章帝國還未分裂的時候,天機閣在東章帝國七個地方設立天機司,就是現在各國的天機處。又從蒼穹玉臺中分離出了七枚印,和北鬥七星應和,與蒼穹玉臺共鑄江山社稷大陣,以保四時運轉不傷天和,保證東章帝國每個地區都能得到天時之力輔助,後來的七國也是以這七枚社稷印為君印建成,”沈黎看着蒼穹玉臺的方向說道,“而不論東章帝國還是現在七個君主國,天機使的擢選,必須經過蒼穹玉臺。”

江山社稷大陣、天機司(天機處)以及天機使制度是同一時期出現的,天機使的擢選需要通過蒼穹玉臺的認定,一旦有天機使位置空出來,會通過大陣反饋到蒼穹玉臺,然後由想要赴任的天機閣十二地支弟子于蒼穹玉臺上得天機令,帶着天機令到目的地赴任。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出現多個弟子得同一天機令的情況,但多個天機使懷揣同一目的地的天機令赴任,不被該國接收的那名天機使,将不被允許再回到天機閣,他就必須想辦法放下身段,找一個能接受他的勢力,而其他國為了不得罪自己國的天機使,都不會選擇接納他,他就會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十二地支弟子、天機使的候選人,變成一個無國可歸的流民。

所以很多十二地支弟子都會選擇确定好要去的國度,再等待該國天機使空缺的時機,然後赴任。

“想要從蒼穹玉臺獲得天機令,要滿足兩個條件,”沈黎掰着手指數道,“一個是每一門課不能有下等評分,這樣才能獲得非指定時間、單獨通往蒼穹玉臺的通行資格,資格三年有效;第二個是觸碰蒼穹玉臺時,有足夠的天道法力,能從中獲取天機令。”

聞煜明的手微微攥緊:“但天機閣在招收弟子的時候,明明沒有要求必須有天道法力。”

如果不要求有天道法力,那麽勢必就會有沈黎這樣明明沒有天道法力卻還要來努力成為天機使的人。

沈黎對着聞煜明一笑,眼中盡是得意:“大概他們也沒預料到,會有我這麽優秀的、不靠天道法力也能遞補成十二地支弟子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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