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撒嬌

撒嬌

聞煜明看着手裏的書出神,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一遍了,如今上面的文字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合上書,放到烏木方幾上,手碰到了放在茶盞旁的銅錢。

聞煜明一直沒能将那枚銅錢還給沈黎。

往常沒事就偷偷過來找他玩的沈黎在去找糖糕吃的那天後連着十幾天都沒有再找他。

聞煜明撚起那枚看起來不算很舊的錢幣,想了想,伸手又拿出兩枚銅錢,三枚銅錢都是東章大陸上通用的制式,當年東章帝國諸侯割據各自為政後,在天機閣的要求下,并沒有把統一的錢幣、文字和度量衡做更改,各國還是統一用着同樣制式的錢幣。

唯一的區別是各國之間鍛造錢幣的手法有着細微的差距,沈黎留下的這枚是标準的東章錢,而聞煜明手裏的顏色暗一些,是因為越澧鑄造錢幣的原材料摻的墨色雜質多一些。

聞煜明想了想,伸手将三枚銅錢混在一起,合于掌中搖晃了九下,然後分開手掌,三枚錢幣落于方幾之上,一爻成型。

六次之後,聞煜明得到了一個卦象。

嘗試着解讀了一下這個卦象後,聞煜明便将沈黎的那枚銅錢收起來,起身往屋後走。

聞煜明很少踏出行然居,秋色讓碧色竹林變得一片金黃,蟬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秋蛐蛐的長鳴。

沿着小路走到蒼正苑的那個小門,聞煜明剛擡手,就見小門打開,多日未見的少年就站在門外。

沈黎看到聞煜明很是驚訝,畢竟他來騷擾聞煜明那麽多天,熟知這位聞少君深居簡出似乎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性子,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會出行然居。

聞煜明只是看着他,多日不見,沈黎似乎瘦了一些,但臉上依然神采奕奕。

“哎呀,”沈黎上來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之前逃課有點多,夫子看我看得比較嚴,今天才溜出來。”

聞煜明看了眼拉住自己袖子的爪子,腦中閃過之前沈黎拉住蔣晦袖子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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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在撒嬌?

小孩子犯錯為了避免被懲罰,所以會拉住人的袖子撒嬌。

之前是為了祈求蔣晦不要追究他的晚歸而撒嬌,那現在拉住他的袖子晃動,又是為了什麽撒嬌呢?

他又不會懲罰他。

懲罰。

想到這個詞,聞煜明的手指微微一動。

沈黎見聞煜明不說話,只盯着他看,便想難道是這段時間沒有來找聞少君,導致少君對他又有些生疏了?

他便放開聞煜明的袖子,從懷裏拿出幾本書,讨好地送過去:“我從藏書閣找到了幾本書,應該是你愛看的類型。”

聞煜明垂眸看着沈黎抓着書的手,淡藍色的弟子袍袖口滑落到他的手肘,露出纖細的手腕。

沈黎看聞煜明還不說話,便又湊近了一些,對他招招手:“我還有個消息要悄悄告訴你。”

聞煜明終于有了動作,他緩緩俯身,沈黎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耳邊。

“我帶你出去玩。”

聞煜明微微側頭:“出去?”

沈黎臉上難掩興奮的神情:“出去,下山去玩,今年的秋盤交給我去做啦!”

天機閣會在每年的九月一日對歧陽山下的大大小小屬地和産業進行營收盤點。

雖然歧陽山名義上隸屬于東章,但實際上東章的皇室和帝王不過是個空架子,以歧陽山為中心輻射周圍方圓百裏都是屬于天機閣的地盤,東章皇室身負人皇後人之名,也要向天機閣低頭。

天機閣卻表現得不是那麽咄咄逼人,除了歧陽山附近的縣鎮産業之外,明面上并沒有把手真的伸進東章太多,兩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歧陽山附近縣鎮上的官員名義上是東章的官員,實際上收入是要交一份給天機閣的,但天機閣會對這些縣鎮額外照拂和管理,反而讓這些縣鎮比東章的其他地方情況要好。

但人心都是貪婪的,當地的主事人中飽私囊、欺上瞞下的情況也不少,東章不管理,便由天機閣每年九月初以“盤賬”為名,派弟子下去例行探查,此為“秋盤”。

這份活計實際上是個肥差,每年都有不少人去争,沈黎兩年前輪到過一次,按理說沒那麽快又輪到他,但他今年拿到了這個任務。

他接到任務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可以下山玩了。

第二個念頭是,可以帶聞煜明一起去玩了。

沈黎這段時間算是摸清了天機閣對聞煜明的态度——放置。

聞煜明背了個弟子身份卻不用弟子考核,也沒有明面上的規矩約束,更沒有人看管他,每日只由固定的蒼正苑雜役送來飯食,對外就說體弱不便出門。

而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身份尴尬,很少出行然居,以至于天機閣的其他弟子幾乎都沒見過他。

他每日就是安安靜靜地看書,可書總有看完的一天。

沈黎覺得,這和坐牢沒什麽區別,一眼望不到頭。

于是他起了帶聞煜明下山玩的念頭。

沈黎以為自己要費一番口舌才能将聞煜明勸出來,卻不想聞煜明答應得幹脆利落。

沈黎松了一口氣,接着便歡歡喜喜地開始自己的布置。

托聞煜明不怎麽出門的福,沈黎弄來了一具傀儡,取了聞煜明的一撮頭發,調整了傀儡內部的陣法,竟然真的做出了和聞煜明有幾分像的傀儡來。

聞煜明看着和自己八分相似的傀儡,沈黎正在給它穿衣服。

“這個傀儡裏面的陣法能維持一個月,”沈黎說道,“時間很充裕!”

聞煜明的視線落在給傀儡整理衣襟的沈黎的手上,傀儡的身高和他一致,沈黎只到傀儡的胸口,他墊着腳去抻傀儡後背的衣服,傀儡手臂展開,頭微微低垂,好似沈黎在抱着傀儡的腰,而下一刻,展開雙臂的傀儡就要将他納入懷中一般。

聞煜明起身,拎着沈黎的後衣領将他拉出來。

沈黎轉頭,一臉茫然。

“差不多可以了。”聞煜明淡淡道。

沈黎看了眼那張着雙臂的傀儡,确實差不多了。

“好嘞。”

沈黎拍了拍手,伸手啓動了傀儡身上的陣法,傀儡動了起來,像個真人一般邁開步子,坐到聞煜明經常坐的地方,翻開書看了起來。

沈黎拿出龜甲:“我們來算算走哪條路比較順當!”

已經目睹過兩次蔔卦失敗的聞煜明對這次蔔算結果持懷疑态度,但沈黎想蔔,他便把沈黎上次落在這裏的銅錢拿出來,卻不想沈黎已然開始搖動龜甲,從龜甲中出來的銅錢仍然是三枚。

聞煜明拿銅錢的手一頓,沈黎卻看到了他手裏的那枚銅錢,恍然道:“原來是落在這裏了。”

聞煜明“嗯”了一聲,把銅錢給他,他以為沈黎會将這枚銅錢替換掉後補的那枚銅錢,卻不想沈黎只是随手将它塞進了自己的小荷包,繼續搖卦。

聞煜明的眼裏滑過了一絲疑惑。

沈黎搖出來了結果,自信滿滿地帶着聞煜明踏上了那條卦象中說的比順暢的路。

“歧陽山大部分都是由傀儡巡邏,”沈黎帶着聞煜明在下山的林間熟練穿梭,“但也會有弟子守衛,我這搖的就是找一條非弟子守衛的路,”他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天道在上,保我這次蔔對……”

沈黎不敢動用陣法下山,他怕傳送陣法留下兩個人的傳送記錄,于是大半天過去了,兩個人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速度雖然慢了,但一路上也能細細欣賞風景。

“這是望月臺,嘿嘿,我起的名字,周圍那些是可以驅蚊的蝕風草,是夏天納涼賞月的好地方。”

“這是秋素菊,它旁邊那個看似有些枯萎的黑杆杆是春天開花的春素菊。”

“這棵樹是這片林子第二老的古樹,我給它起名叫蒼凜,還有最老的一棵在南邊的山林裏。诶,咱們在這休息一下吧。”

聞煜明前不久生過病,沈黎時刻注意他的狀态,臉色有一點蒼白就要拉他休息一會兒,然後為他找來一些好吃的果子。

聞煜明吃着沈黎找來的漿果,看向不遠處的山崖之上,沈黎轉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上面有幾株幹枯的花朵。

“那個是霆霄蓮,”沈黎回過頭說道,“只長在懸崖側面的一種像蓮花一樣的花,它比蓮花小很多,在驚蟄後第一聲雷出現的夜晚綻放,白色的花瓣,裏面的蕊是金色的,開放當晚是它最好看的時候,因為它在碰到第一縷陽光後,蕊就會迅速變成黑褐色,”他頓了頓,強調道,“但是整體還是很好看的。”

聞煜明收回視線,平靜地說道:“我之前見過這種花。”

這花可以算是歧陽山的特産,就算見也是在東章境內偶有分布,遠在越澧長大的聞煜明說見過的話……

沈黎想,或許是他的母親給他見過或者畫過這種花?

一路上沈黎給聞煜明叽叽喳喳地講過各種見到的花草,聞煜明一直都只是淡淡地點頭,只有現在這幾朵枯掉的霆霄蓮引起了他的興趣,想來也是想起了母親吧。

沈黎正在絞盡腦汁想怎麽安慰一下聞煜明,聞煜明卻已經站起身:“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繼續走了。”

仿佛他剛才真的不過是因為好奇才将目光駐留在那岩壁的殘花上一般。

“好的,”沈黎站起身,在心裏嘆息了一下,“那我們走吧。”

聞煜明不想說,沈黎也知趣地不去問,如來時那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遇到什麽小動物小花小草就給聞煜明介紹。

一路上暢通無阻,就在沈黎以為自己的蔔卦終于準了一次的時候,一個穿着弟子袍的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人是個中年人,他看着沈黎面露驚奇:“喲,這個時間點,你是來秋盤的?不是前兩年剛輪到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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