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護短
護短
在排斥沈黎的弟子中,薛城算是個例外。
他對沈黎并不熱絡,但面上總是客客氣氣,也不輕易和哪一名弟子結勢力或者加入哪方勢力,秉承着“誰也不得罪,也不站誰隊”的明哲保身的處事态度。
他和付之原一樣,也被某一個國的少君定了下來,是和越澧接壤的成陽。
他給沈黎指了聞煜明在的方向,沈黎先是高興地喊了聲“子禮哥哥”,然後對薛城道謝,像一只歸巢的小鳥一般向着聞煜明所在的方向跑過去。
聞煜明接住撲過來的小孩,對不遠處的薛城點點頭致意,薛城對他客氣地笑笑,然後離開了蒼穹苑。
“子禮哥哥等很久了吧!今天是內閣新招的幾個小弟子第一次上陣術課,有些思路還轉不過來,我看他們想找夫子求教但是問題太簡單夫子就只讓他們去看書參悟……”
沈黎叽叽喳喳地說道,聞煜伸手把他剛拿下來披在身上的大氅系帶系好。
“……你看這就叫寓教于學!”沈黎笑嘻嘻地說道,擡起下巴,“怎麽樣,我是不是有的夫子的樣子了?”
聞煜明的手一頓,他看着和一只抓了老鼠等着求誇獎的小貍貓一樣的小孩,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沈黎已經做好了自己不會被任何一國的君主選作天機使的準備,似乎已經接受了未來會成為天機閣的夫子、在歧陽山上磋磨餘生的命運。
沈黎看聞煜明的動作頓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還沒等他再次開口,腦袋上就被子禮哥哥摸了摸。
“嗯,不錯。”
他聽子禮哥哥這麽回答道,一向聰穎、會察言觀色的沈黎此刻看不清、理不明這短短的三個字包含的情緒。
聞煜明将帶來的燈籠在身前點亮,柔和的光芒照亮他身前一寸的地面,他牽起沈黎的手,輕聲道:“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沈黎便抛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和子禮哥哥拉着手往回走,積雪的月夜格外明亮,燈籠的暖黃光芒落在銀白色的雪地上,沈黎覺得這是他自出生以來走過的最溫暖的雪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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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抱佛腳這種事對別人來說有一定的賭的成分在裏面。
賭考試的時候能考到自己看的內容,賭那些內容确實進了腦子,而不是走馬觀花、似是而非、感覺好像在哪裏看過。
但沈黎不同。
對于析政這種需要縱覽至少三年東章大陸各國政勢變化情況的課,沈黎只是将每年天機閣由各國天機使呈報的資料合冊從藏書閣借來翻了一遍,再結合策論做了一些分析,便把他逃了三年的課都補了回來。
年終考核的日子很快來臨,幾門課分了三天考,第四天夫子們對結果進行批閱和複核,第五天便在儲閣門口放榜。
放榜的前一天,歧陽山又下了一場大雪。
聞煜明站在儲閣的門口,看着黑金木支起來的榜單架子,一席和血一樣紅的糅漿紙挂在上面,用金色的字跡寫着十二地支弟子的姓名和對應的每一門成績。
身為越澧少君的聞煜明知道,這叫赤金榜,上面的紅色底紙上有陣法暗紋,那是一種特殊的陣法,是很早以前,天機使制度剛成立後,保證天機閣的選拔考核公平的一種陣法。
這種陣法和儲閣的大陣甚至蒼穹玉臺都有聯系,以保證每個十二地支弟子的成績公平可信。
沈黎的名字高高地懸挂在了首位,這次天道似乎照應了他一點,蔔卦一門從“下下等”評到了“下等”,除了這門之外,其他的課目全都為滿分,包括臨時抱佛腳的析政和策論。
“子禮哥哥!!不是說不用過來嘛,我一會兒就回的!”
清脆的聲音傳來,聞煜明微微轉過身,沈黎向往常那樣撲了過來,而他也像往常那樣伸手接住了小孩。
聞煜明低頭,少年穿着冬日藍白色的儲閣弟子袍,那平日裏戴着的銀環被壓在衣服上,外面又套了一件天藍色大氅,大氅的領口帶着一圈貉子毛,把沈黎的臉襯得格外小,小巧的耳朵被毛茸茸圍住,那左耳垂上的紅痣分外乖巧。
天機閣從來不會缺弟子吃食,但沈黎或許是因為正處于瘋長的年紀,自從上次受罰後就再也沒有胖起來過。
“今天主要是夫子講析考題,順便拿這個!”
沈黎從懷裏拿出一個金色的、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晃晃,聞煜明聽到裏面那些瑣碎的東西互相碰撞的聲音。
“我上次拿這個都是三年前了,”沈黎把荷包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是一小把銀裸子,裏面還夾雜了幾枚金珠,“去年、前年、大前年我都沒認真考,今年可算是認真準備了一把!嘿嘿,這下又是三年不用愁了!”
聞煜明想起之前付之原那幾個人對沈黎的嘲笑,如今看着沈黎那得意的小模樣和那在紅榜上高懸首位的名字,那些人費盡心機争取的位置,只不過是他家小孩因為缺錢這種樸實無華的理由才偶爾努努力伸手就拿到的小錢袋。
一想到這點,他的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快意。
聞煜明目光觸及到沈黎那仰着的、對他寫滿“求表揚”的臉就變得柔和許多:“嗯,考得不錯,再接再厲。”
得了子禮哥哥誇獎的沈黎尾巴要翹上天,他擡着下巴:“嗯哼,那是必須的!不過今年的金珠有點少,等明年我再賺一把……”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不過就是撞運氣,還真當是自己的實力啊。”
沈黎臉上的笑容一頓,聞煜明和他一起側頭看去,付之原和幾名弟子走出來,說話的正是付之原身邊的一個弟子。
聞煜明眯起眼想要說什麽,沈黎卻暗地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伸手抛了抛手裏的金色荷包,笑眯眯地說:“咱們走吧子禮哥哥,得了好處總得讓人家出出酸氣嘛。”
聞煜明知道沈黎這是不想和這些人起沖突,他冷哼了一聲,便帶着沈黎準備離開。
卻不想沈黎這句話似乎激怒了付之原。
“就算得了魁首又如何?”他朗聲道,“只要你有一課成績在中等以下,就不會有哪國的君主會選你!”
聞煜明聽沈黎講過天機使的任命過程,知道是否有天道法力實際上是能不能成為天機使的一種潛規則限制,但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年終考結果要求的限制。
也對,聞煜明轉念想,除了蔔算之外,沈黎的其他課目都不是問題。
付之原會如此憤怒,自然是因為沈黎再次打斷了他連年魁首的現狀,剛才沈黎的話他聽了進去,過去的三年,他以為的自己為“奮力抗争不公”的壓制而做出的努力,原來不過是沈黎暫時銀子夠花所以懶得費勁的結果!
一股被羞辱的怒氣直沖心頭,什麽話到嘴邊都說了出來:“就算你其他課目考得再好又怎樣?你怎麽當上十二地支弟子的心裏沒數嗎?你以為全天下都是傻子嗎?你看你之前得魁首的時候,有哪國君主或者少君願意跟你接觸嗎?真的可惜,什麽都能透題透答案,唯獨蔔算不能!各位君主和少君一看你這成績就知道有什麽貓膩了!”
聞煜明終于忍不住,他反手拉住了沈黎,沈黎的腳步停下,他擡頭看着聞煜明,又偷偷拽了下聞煜明的衣袖,讓他不要和付之原計較。
聞煜明卻恍若未覺,他看着付之原冷道:“身為天機閣弟子,閣裏沒教過你謹言慎行嗎?還是你覺得會有哪個人不信赤金榜大陣,而信你這沒有查證就亂嚼舌根之人?這就是霍闵的眼光?”
霍闵就是玉華的少君,也是選中付之原當他繼位後玉華下一任天機使的人。
付之原聽到聞煜明提到霍闵,臉色難看起來。
“哦對,”聞煜明冷哼一聲,“你懷疑的本身就是天機閣啊,那可真是太可憐了,天機閣包庇沈黎讓你投訴無門,那不如這樣,之前不也有十二地支弟子強行請辭的嗎?你就效仿他,反正你已經和霍闵搭上線,不如直接請辭,去霍闵那裏求一個好前程,省得在這天機閣漫天的黑幕裏埋沒了你這麽一號人才。”
沈黎有些震驚地看着聞煜明,這是他認識子禮哥哥以來,子禮哥哥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
在他的印象裏,少閣主和子禮哥哥,都是說話極少的那類人,甚至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冰冷感。
但在他的死纏爛打之下,子禮哥哥好似一點一點融化,可再如何,他仍然淡淡的,很少能被激起情緒起伏,更別提跟別人做口舌之争了。
可現在,子禮哥哥為了他……
為了他。
這三個字讓沈黎心裏淌過一道道甜甜的暖流。
付之原被聞煜明這幾句話氣蒙了,那個搭上黃成發的線主動請辭的十二地支弟子結局如何大家都知道,聞煜明這話簡直是在咒他!
他咬着牙,伸手指了指歧陽山山頂問道:“聞少君既然這麽說,那在下倒是要在這蒼穹玉臺下問一句,沈黎這樣資質的十二地支弟子……聞少君願讓他這種連引人上蒼穹玉臺拿天機令都做不到的人做越澧的天機使嗎?!”
沈黎聞言一驚,他看向歧陽山山頂,蒼穹玉臺在山尖之上,太陽的光芒讓它反射着一點弧光。
蒼穹玉臺是溝通天道的媒介,本身就不能被沒有天道之力的人觸碰,而在這之外還有一層陣法和赤金榜相連,就是只有在獲得過一次全成績在中等以上記錄的一定期限內,才有從蒼穹玉臺獲取天機令的資格。
現在付之原指着蒼穹玉臺問,這是和讓聞煜明當衆對天道起誓差不多了。
若聞煜明應了,因沈黎無法上蒼穹玉臺獲得天機令,那麽很可能将來越澧再也不能迎到能上蒼穹玉臺拿到天機令的天機使!
沈黎急忙開口:“付師兄,你這就沒意思了……”
突然,他感覺肩膀一沉,聞煜明堅定的聲音蓋過了他:“得之我幸,同越澧之幸。”
沈黎怔住。
聞煜明……子禮哥哥……願意選他這樣的,做天機使?
他這樣無法感應天道之力,無法拿到天機令的……
“呵,也對,”付之原的臉色難看到的極點,陰陽怪氣道,“聞少君這是作為一條喪家之犬,寧可自己得不到君主之位,也要把越澧擇選天機使的路給斷了,難怪答應得如此輕松!”
沈黎腦子“轟”地一聲,身體反應比腦子更快。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沈黎松開聞煜明的袖口沖了出去,一拳揍在了付之原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