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備考
備考
少閣主給的那一小壇秘藥十分管用,一周以後,沈黎後背上的鞭傷就基本恢複了,只留下新長的粉色皮肉縱橫交錯,看起來沒有之前那般猙獰。
沈黎傷好後就開始規規矩矩上課,這是他一年裏為數不多的會老實上課的日子——因為年終考要到了。
天機閣每年對內閣弟子和十二地支弟子進行年終考,內閣弟子的年終考核三年的排名作為擢選十二地支弟子的依據。但對于十二地支弟子來說,也不是一勞永逸不用在乎考核成績,雖然在選拔成為十二地支弟子後不會被輕易除名,但是對于每年的年終考不合格的,閣裏也有一定的處罰措施,除非有弟子在該年有閣裏認可的理由不參考,才能避免閣裏的懲罰。
而十二地支弟子将考核看得比內閣弟子更重,因為每年的十二地支弟子的考核成績和全年任務的綜合評定會整理成冊,由各國天機使送到各國君主手上,作為各國君主或者少君選擇下一任天機使的參考。
內閣弟子考不進十二地支弟子尚可有退路離閣,但十二地支弟子不行,他們幾乎是将後半輩子賭在了天機閣,這是他們能向各國君主展示自己實力的唯一窗口。
往年的沈黎幾乎不怎麽參加這種競争,雖然天機閣明面上沒和他說過,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沒有天道法力,不會被哪個國選作天機使,對于年終考核就挑幾個自己感興趣的考一考,分數也控制在一個剛剛合格不會被懲罰的區間,但今年他似乎鉚足了勁兒想要争個什麽。
自從沈黎傷好鬧着要去上課後,聞煜明也一改之前來歧陽山後就足不出戶的習慣,掐着沈黎上課的時間去他的小樓叫他起床,給迷迷糊糊的小孩裹上衣服後陪着走到蒼穹苑,一直到儲閣門口,小孩也醒了,然後再歡樂地跟聞煜明說“子禮哥哥下午見”。
沈黎一上課就是一天,這段時間聞煜明就在旁邊的藏書閣看書,等太陽落山,再把小孩接上,聽他講今天夫子講的如何如何,他覺得應該如何如何,聞煜明等他說話的間隙緩緩地誇幾句,沈黎就高興得不得了,而聞煜明看着沈黎開心,自己的心情也會晴朗許多。
距離年終考核越來越近,沈黎學得也越來越緊張,平時懶懶散散的小孩,真到了要考試的當口,也是懂得要臨時抱佛腳的。
經過這段時間接送沈黎上下課,聞煜明已經知道了小孩擅長陣術、醫術、器術等“有意思”的課,不用費心;
蔔算是用盡各種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蔔卦結果反擇等)都不可彌補的短板,沈黎選擇放棄,最多這個月給天道多上上香,求天道在他終考時降點奇跡;
策論和析政是他平時不感興趣的,也是這段時間主要攻關的內容。
沈黎已經兩年沒有這麽認真準備了,一直逃課的他現在成了乖乖上學堂、甚至還要留堂向夫子問學的好學生,這讓夫子們、尤其是蔣小夫子欣慰不已,覺得孩子大了還是懂事了。
冬月二十,歧陽山下了冬天裏的第一場雪。
現在天黑得早,路上積雪化了又結冰,聞煜明帶了一盞燈籠以備不時之需,快要到蒼穹苑的時候,迎面看到蔣晦抱着一個盆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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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習慣了看聞煜明接送沈黎的蔣晦笑眯眯地對他打了聲招呼:“又來接臭小子啊?你這也不嫌麻煩,蒼正苑到應濟苑再到蒼穹苑,這一趟路也不近,你接了他回去,自己還得再走回去吧?”
聞煜明點頭,他看向蔣晦的手裏,那盆裏乍看是一個雪堆:“這是……”
“哦這個,”蔣晦伸手撥開了一層雪,露出底下紅色的小果子,他拿出一枚遞給聞煜明,“這個叫涼果,算是這邊的特産,嘗嘗。”
聞煜明道謝後接過來,果子在嘴裏爆開,裏面的汁水清冽裏卻帶着一種腥甜。
不難吃,但有點奇怪的味道。
蔣晦笑着說道:“一般人吃不慣,得特殊處理一下,等到六月二十就能做成涼果餅給那小子吃了。”
聞煜明知道蔣晦對他說的“那小子”指的只能是沈黎,他聽到了一個時間點:“六月二十?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蔣晦有些驚訝:“你不知道嗎?六月二十,是沈黎的生辰呀。”
聞煜明一頓,默默記下了這個日子。
原來沈黎是初夏生的。
“我沒有問過,”聞煜明說,“我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沈黎透露過他是從小在天機閣長大的孤兒,是天機閣的人撿他回來的,聞煜明怕問生辰會引起他的傷心,便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這種敏感話題。
“唉,”蔣晦嘆了口氣,“我是在他出生的當天找到他的,他母親生下他就咽了氣,家裏人都沒了。”
沈黎竟然是蔣晦撿回來的?聞煜明有些驚訝,但這樣一想,便也明白了為什麽儲閣裏那麽多夫子,只有蔣晦待沈黎特殊。
“那他家裏人是因為……”
被尋仇?還是其他什麽事?
“因為一場瘟疫,”蔣晦又一聲嘆息,“不說了不說了,這件事,尤其是他父母的死因,也請你也不要在沈黎面前提。”
瘟疫向來被認為是天道降下的神罰,如今沈黎不能溝通天道感應、全然沒有天道之力,若他知道自己家人死于瘟疫,難免不會多想。
“嗯,我知道了。”
聞煜明應了一句,蔣晦又跟他聊了兩句:“你現在還不準備入閣嗎?現在閣主那邊壓力比較大,畢竟你算是第一個進到天機閣的……少君,外面非議比較多,尤其是越澧,聽越澧天機使報送的消息,你們那個夫人,已經很不滿了,責問過他許多次。”
越澧的君主尚未亡故,但卻喪失了處理政事的能力,全面由秦夫人把持朝政,秦夫人有心想改立自己孩子當少君,但她的孩子年紀尚小不說,那改立少君要用到君旨也一直沒能降下來。
這讓所有人都猜測,那位越澧君主到底有沒有心思廢儲?而一直背負儲君名頭的聞煜明,如今在天機閣到底是個什麽身份?
聞煜明沉默了一陣,回道:“給閣裏添麻煩了,我同閣主說過,母親今年新喪,我至少要守喪一年再做打算。”
蔣晦聞言,似乎是覺得聞煜明這個也不過才十六歲的少年面對如今的局勢确實無力,他只能伸手拍了拍聞煜明,不再多說什麽。
“去接沈黎吧,他應該已經快下課了。”
和蔣晦聊了一段時間,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聞煜明加快了步伐,沈黎已經在儲閣門口了。
聞煜明停了下來,站在不遠處,儲閣挂着的兩個燈籠泛着溫暖的光,從門口能看到正廳裏“應天濟蒼生”的牌匾。
沈黎穿着藍白色的弟子袍,天藍色大氅被随意挂在門口一枝落了雪的樹枝上,而他正大汗淋漓專心地堆着一個雪人,周圍是一群年紀跟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小的小孩,看起來像是剛收進來的內閣小弟子。
“看仔細咯!”
沈黎拿出繪陣用的靈墨,在雪人充作鼻子的胡蘿蔔上點了幾下,微弱的光芒亮起,卷起小小的一陣風,不一會兒,從雪人的腦袋頂上開始下雪。
旁邊的小孩們發出一陣陣驚嘆的“哇哦”!
沈黎收起靈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雪人身上和那根胡蘿蔔上細微的陣法紋路,搖頭晃腦:“這就是之前你們說畫不明白的晴雪陣,成陣要素主要是水,但不止是流動的水,雪、霧,都可以當作施陣條件,陣術嘛,要懂因地制宜!”
明明自己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孩,現在卻裝作夫子的模樣教更小的內閣弟子……
聞煜明心底一片柔軟。
“不過是半瓶子不滿就晃蕩的小屁孩罷了,頂多在這幫新弟子面前抖抖威風。”
“等着吧,都三年倒數第一了,勉強保個合格,今年大概連合格都夠嗆吧,要不這段日子這麽上進呢。”
“聽說之前蔣夫子想給他申請今年免考。”
“蔣晦大概也看出來他今年要造重吧?畢竟是要遞到各國君主面前的十二地支年冊,成績太難看,天機閣的臉往哪兒放?”
“六年前天機閣洩題讓他上來、又洩題讓他當了三年魁首的時候早該考慮到這點,假的真不了。”
聞煜明隐在角落中,目光冷然地看向說話的那些人。
一群穿着藍白弟子袍的人一邊說一邊不屑地看了眼沈黎,然後往門口走。
十二地支弟子只有十二個,如果是其他國的儲君早早地就能知道、了解,并且為本國物色下一任天機使的人選。
但越澧君主——他的父親對他這個少君一直不滿,從未讓他介入過這種事,也是最近他才知道天機閣的十二地支弟子都有哪十二個,他們分別叫什麽。
現在聞煜明認出來,為首這人叫付之原,沈黎成為十二地支弟子之前他一直是年終考核的魁首,沈黎來後失了三年首席之位,三年後又重新奪回首席寶座再度坐穩到現在。
沈黎在這些弟子、尤其是成年弟子中并不受歡迎,這些弟子,不論是十二地支弟子還是內閣弟子,都在有意無意地疏遠沈黎,也就是現在偶爾有年紀小的剛進閣的內閣弟子會接近他。
至于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聞煜明有幾次聽到過他們的議論,這些心高氣傲、自認為天之驕子的弟子們,都覺得沈黎才不配位,覺得他小小年紀跻身十二地支弟子之位,靠的不過是天機閣的特殊照顧——比如透題之類的。
用于佐證的另一個例子,就是別人逃課都要受罰,而沈黎逃課從來都只是輕飄飄的批評,尤其是蔣晦,對沈黎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偏愛。
不過也很少有人敢在明面上展現出厭惡,畢竟在他們眼裏,沈黎還有“靠山”。
但付之原也有靠山。
作為如今十二地支弟子的魁首,他早早地就被當今最勢力最大的主國玉華定下,玉華和天機閣交好,付之原在閣內自然有幾分地位。
所以那些看不慣沈黎的人最喜歡跟在付之原旁邊說些酸話,一面貶了沈黎,一面又可以讨付之原的歡心。
付之原斜睨了那邊教好小孩伸手去從樹上拽大氅下來的沈黎,輕蔑地“哼”了一聲,被其他弟子擁着,在一片“別看那小子臨時抱佛腳,今年魁首必然還是付師兄”的捧贊中離開了蒼穹苑。
聞煜明冷眼看着那些人離開,然後繼續去看沈黎,卻發現另一個身着藍白十二地支弟子袍的人站到沈黎面前,手指了指自己這邊。
沈黎轉過身,聞煜明看到小孩的眼睛亮了一瞬,接着便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子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