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道統析
天道統析
聞煜明看着沈黎有些失落又迷茫地從行然居離開,并且拒絕了他的相送,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很空。
是不是說得太過了?聞煜明想,他有些後悔,沈黎才十二歲,這個年紀是感情的萌芽期,對身邊的人産生朦胧的好感再正常不過,他這樣講大道理似地拒絕,是在傷小孩的心。
可他又不能給沈黎留下這樣的期待,想起在若良鎮的事,聞煜明的心腸又硬了幾分,沈黎看得話本太雜了,又從小住在歧陽山上,幾乎沒和什麽女眷相處過,自然也不知道龍陽之好在俗世來說是十分艱難的。
更何況……聞煜明在二樓閣樓,看着那離去的小小身影,攥了攥手。
說不定,沈黎将來會遇到喜歡的女孩,那或許才是他的良緣。
聞煜明壓下心裏湧上來的憋悶,抄起書架上的一本書,想要引開自己的注意力。
可他的大腦卻不由自主地描繪着沈黎,描繪小孩長大、娶妻生子、白發蒼蒼、子孫滿堂。
這是世人幸福又美滿的一生,這一生裏,或許并不會有他聞煜明的位置。
聞煜明将書放下,閉上眼,喃喃自語:“這才應該是……最好的未來。”
沈黎帶着聞煜明給他的故事回了自己的小樓,倒在床上連飯都沒吃就把腦袋埋入被子裏。
眼睛一合上,就是聞煜明那徐徐的語速,小姐和聞公子的故事在他夢中上演。
等窗外傳來鳥鳴聲,沈黎睜開眼,他看着窗外魚肚白的天,肚子在“咕嚕嚕”地叫。
沈黎起身,看着桌上沒吃完的糕點,随手拿起一塊,就着涼水把那被地龍烘得毫無水分的甜米糕咽了下去。
半晌,他嘟囔道:“這個聞公子,就是個渣男嘛……”
——這就是他在夢裏複盤了數次後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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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沈黎轉身,在門口正衣冠用的銅鏡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确實還是小孩子的樣子。
“也難怪子禮哥哥會不信啊……”
沈黎垮下肩膀,心裏有些失落,他真的很喜歡子禮哥哥,哪怕現在分不清和喜歡甜食有什麽區別,但是他知道,他想子禮哥哥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不知道未來會遇到誰,他只想抓住現在。
可子禮哥哥不想被他抓住,沈黎看着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那雪更厚實了。
沈黎有一種預感,或許子禮哥哥,并沒有準備在歧陽山常住。
“這預感應該不是真的,”他喃喃道,“畢竟我的蔔算可是下等,怎麽會有準确的預感呢?”
想到這裏,沈黎的心情才稍微明媚一些。
昨天的表白确實有些太過随意,沈黎想,或許,他應該準備好,等他再大一些,看起來沉穩可信一些,然後再鄭重地、正式地跟子禮哥哥表白心意。
于是沈黎決定将昨天放到腦後,作為未來某一天表白的鋪墊,等太陽升高後,又歡歡喜喜地去行然居找子禮哥哥去了。
聞煜明之前還擔心那天後沈黎會對自己疏遠,但小孩第二天又和往常一樣來找他,膩在他身邊看書聊天,仿若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悄悄松了口氣,心裏那空的一處似乎被填滿,可他知道,這“滿”是虛的,或許哪天踏上去,就會陷入無限深淵。
年終考過後的歧陽山并沒有閑下來,反而是陷入了更加忙碌的時節。
臘月過後就是元月,各國的少君和天機使将在臘月十五後來到歧陽山半山腰的天機閣外閣,歧陽山的夫子們和少閣主在那裏等着接待他們。
等人到齊後,就開始進行為期十天的天道統析,依據各國天機使和少君帶來的年終統報對一年內各國的天時運作、作物情況、民生影響等方面進行彙總和分析,敲定最後五天要進行的山河社稷大陣的調整方案。
閣主會在這個時間段在歧陽山頂、蒼穹玉臺處進行閉關,為即将到來的山河社稷大陣調整做準備。
而十二地支弟子則會在這段時間接受夫子派來的任務,和在外閣的衆人一起,參與到對山河社稷大陣的方案調整中。
但因為十二地支弟子還不是正式的天機使,所以對于大陣調整的博弈還是在外閣,內閣裏的任務都是拆分好的,根本看不出來自己承接的任務在整個大陣的調整中是屬于哪個部分。
沈黎則是托了年底的福,由于此時的天機閣實在是缺人手,他之前揍付之原的事從原本應該被關禁閉改成了任務量加倍,所幸他天資聰穎,這些對其他弟子來說過多的任務都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
在天道統析的最後一天,夫子等沈黎算完,拿走了結果。沈黎揉了揉熬紅的雙眼,走出儲閣,看到了那在門口等着的人。
“子禮哥哥!”
聞煜明算着日子來接他,儲閣的弟子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被加了幾倍任務的沈黎。
看着小孩紅彤彤的眼睛,聞煜明一陣心疼,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碰沈黎的眼皮,沈黎乖乖閉上眼,像一只任撸的小貓。
“沈黎。”
一個聲音響起,聞煜明的手一頓,沈黎睜開眼,看到蔣晦站在一旁。
蔣晦的神色也十分疲憊,作為儲閣的夫子,這段時間他也忙得很。
沈黎眨了眨眼:“小夫子?”
蔣晦對聞煜明點點頭,喚了一聲“聞少君”,然後對沈黎說道:“少閣主要見你。”
聞煜明的眼睛微微眯起,而沈黎困惑道:“少閣主?他不是應該在外閣忙嗎?”
按照以往的慣例,墨寒辰在外閣主持天道統析,現在最後階段,應該是要做陣法方案的最後複盤,明天就要改陣了,為什麽少閣主現在要見他?
蔣晦也沒有多說,只是帶着往一處沈黎從來沒有走過的路走去。
這條路繞着山往上,中間有層層的陣法檢查和傀儡守衛,陣法用的都是環環相扣的連陣,傀儡比之前沈黎看到過的所有傀儡級別更高,且更有肅殺之氣。
沈黎拽着蔣晦的衣袖,生怕走錯一步激起陣法或者是傀儡的反應。
冬日山風夾着刀子一般,吹在人臉上生疼,路邊的陣法燈籠泛着本該代表着過年喜慶的紅光,可在這靜谧而黑暗的深夜看起來有些詭異。
“小……小夫子,這不是通往外閣的路吧?”沈黎聲音有些抖,“我那個懲罰應該算結束了吧?”
沈黎問的自然是他和付之原的事,之前明明說了這次的懲罰不關禁閉,任務加倍就行,怎麽現在任務完成了又把他往犄角旮旯帶呢?
少閣主總不會說話不算話,找了個新地方關他禁閉吧?
“這是通往蒼穹玉臺附近的一條路,”蔣晦看他實在是害怕,伸手把沈黎的手攥在手裏,像小時候牽着他學走路那樣,“不是去帶你關禁閉,是真的帶你去見少閣主的。”
蔣晦拉着沈黎的手本想讓沈黎安心,可沈黎卻覺得有點別扭,明明小時候都是小夫子牽着他去各種地方玩,怎麽現在就不習慣了呢?
沈黎悄咪咪地把手從蔣晦手裏抽出來,又拉回他袖子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問道:“少閣主為什麽會在蒼穹玉臺附近呀?他不是應該在外閣嗎?”
“現在在外閣主持天道統析的是閣主,少閣主從今年開始,接替閣主做閉關準備。”
沈黎一怔。
少閣主接替閣主做閉關準備……
按照天機閣傳統,這一般是閣主準備退位的前兆啊。
少閣主……他就要接下閣主大任了嗎?
那自己要對他說聲恭喜嗎?
可是,天機閣閣主如果準備退位的話,就意味着,意味着……
大限将至。
沈黎努力回想他上次見到閣主是什麽時候,可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等他被蔣晦帶到少閣主面前的時候,沈黎吓了一跳,心想大限将至的看起來更像是少閣主啊!
墨寒辰靠坐在床上,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的顏色也極淡,眼底烏青,看起來似乎随時就要昏過去。
“少閣主,”蔣晦行禮,“沈黎來了。”
墨寒辰睜開眼,他黑色的眼睛落在沈黎身上,對蔣晦擺了擺手,蔣晦躬身退下,他輕輕開口道:“過來。”
墨寒辰的聲音帶着幾分虛弱,沈黎心裏一緊,往他床邊走去:“少閣主,你怎麽……”
最後那個“了”字還沒出口,墨寒辰就驟然伸手,将他拽了過來。
沈黎被迫伏在他的胸口,聽到墨寒辰就連心跳都變得又緩又輕,仿佛随時都能停止一般。
沈黎吓得不敢動作,連掙紮都不能,墨寒辰現在明顯是極度虛弱的狀态,沈黎怕自己萬一那裏沒動好讓少閣主病情加重了。
“少閣主?”他小聲地喚道,“你……你先放開我,到底怎麽了?”
墨寒辰并沒有理會他的訴求,而是将雙臂收緊,将鼻尖埋入沈黎簡單束起的頭發中,似乎在竭力汲取着什麽。
沈黎被勒得有點呼吸不暢,他小心地伸手準備輕輕推開墨寒辰,卻聽耳邊傳來一句輕喃——
“小貍奴。”
沈黎的動作一僵,那些遙遠的記憶似乎又漸漸清晰。
這是他五歲之前,墨寒辰經常喚他的稱呼,但…自從那件事後,少閣主再也沒有這麽叫過自己。
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嗎?沈黎想,生病總是讓人脆弱的,就像他生病的時候,也總是抓着旁邊的什麽人。
“除夕之前陪我在這養病吧。”墨寒辰将他攬在胸口,聲音虛弱地決定了沈黎年前的安排。
除夕夜晚子時開始調陣,之後新年的太陽第一次升起時調陣完成,然後便是接連三天的祈福。
這段時間十二地支弟子必須全程參與。
沈黎本想除夕之前和聞煜明待着的,可……
沈黎還想說什麽争取一下,可墨寒辰的呼吸已經漸漸均勻。
他似乎是撐着最後的力氣來喚沈黎過來,然後就為交代這麽一句話,再攬着他沉沉睡去。
似乎,沒有沈黎,他就不肯陷入沉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