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元節

上元節

聞煜明手腕微沉,筆尖游走,“沈黎”兩個字躍然紙上,那字筆力虬勁,走勢行雲流水、幹脆利落,任誰來看都得道一聲“好字”。

但聞煜明看着那兩個字半晌,伸手将紙拿起,放到一邊的托盤之上,那托盤裏已然有一盤這樣長方的紙,那些紙滿滿當當,最底下還有一些詩句詞句,到最上面,就只有“沈黎”兩個字。

聞煜明将筆放下,他側過頭看向窗外,天已經黑了,現在臨近子時。

今天是大年三十,新年舊歲交替的日子,算上沈黎被拘在儲閣做天道統析的時間,除了那晚匆匆一面,小孩已經十多天沒來了。

又是半個月,聞煜明想,他的手攥緊。

上次半個月後,見到的就是傷痕累累的小孩,這次半個月呢?

雖然蔣晖交代過,沈黎是被墨寒辰留下做調陣的最後準備,但墨寒辰只留下了沈黎一個,這讓聞煜明心中還是不安。

“咻!啪!”

一道焰火沖上天際,劃破了沒有月亮的夜空。

這一聲仿若是開啓了什麽序幕一般,接二連三的焰火升空,将黑黢黢的濃夜照亮如白晝,而那些焰火并未如同煙花那樣升空炸開後消散,而是在空中定格,緩慢地展開,于此同時,一張碩大的網從天空中鋪起。

聞煜明眯起眼,他認出那是在越澧時,每年年夜就會從東邊鋪過來的、新的一年的山河社稷大陣。

調陣開始了。

他在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将那盤子裏的紙歸攏好,伸手摸了摸最上面紙上的字,然後悉數放入溫着熱茶的碳爐之中。

外面的大陣緩緩鋪開,碳爐之中的字被慢慢吞噬,最終化作黑色的灰燼。

聞煜明看了眼那些灰塵,坐在了閣樓窗邊,看着那陣線快速地舒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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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東邊升起,在剎那之間大陣發出和太陽一樣耀眼的光芒,從蒼穹玉臺的方向可以看到一道光柱上下穿透大陣,緊接着便随着太陽的徹底升起而光芒漸淡,最後隐匿于天空之中。

新的山河社稷大陣已成功結成,接下來,便是維持三日的祈福。

沈黎跪坐在一旁,嘴裏頌念着新年的祈福祝詞,稍微挪動了一下自己跪得有些麻的腳,他偷偷看了前方那流光溢彩的蒼穹玉臺前的墨寒辰一眼,墨寒辰穿着繁雜的祈祝服,脊背挺直地跪在玉臺前,天道法力凝結成線在他的手中穿梭,和蒼穹玉臺、和山河社稷大陣連接。

前幾天少閣主還十分虛弱的模樣,結果僅僅用了四天時間就完全恢複了,不僅獨立主持完成了山河社稷大陣的更新,更是要在這裏頌念三天向天道祈福。

這是墨寒辰第一次主持,也就意味着他離徹底接任天機閣閣主不遠了。

但是……

在大年三十的時候,沈黎親眼見着閣主送改陣的方案上來,看起來閣主還是挺健朗的,怎麽就到了要卸任的時候呢?

手被輕輕碰了碰,沈黎微微側頭,看到旁邊的薛城給他使了個眼神,讓他專心,沈黎這才發現蔣晦引了一些人過來。

今天是祈福的最後一天,也是那些少君們能登上歧陽山、靠近蒼穹玉臺的日子。

蒼穹玉臺是天地開辟之初存在的、可以連接天道的東西,和東章皇室一直留存的人皇杖并稱為天道聖物。

只有身負天道法力之人才能觸碰蒼穹玉臺,聆聽天道旨意。

但這規則對于擁有人皇杖、但沒有絲毫天道法力的東章帝君并不适用。

每一任東章帝君都是沒有絲毫法力之人,但他們能執人皇杖,觸碰到蒼穹玉臺。

其他沒有天道法力之人,就只能靠着有天道法力之人的指引,才能實現觸碰蒼穹玉臺的目的。

故而現在只有東章有“帝君”,其他各國僅能有“國君”,不僅是因為這些都曾是東章的諸侯屬地,更是因為他們沒有能不依賴于他人直接觸碰蒼穹玉臺的聖物。

如今東章皇室有秘法繼承人皇杖,就連天機閣都不能逼其交出,這人皇杖是東章帝君的命根子,也是東章雖然已成天機閣傀儡,但仍能以東章之名在東章大陸占有一國之地的憑仗。

其他國的君主能擁有的和聖物沾邊的東西,就是那從蒼穹玉臺中分出的北鬥七印,也是各國國印。

國印掌握在君主手中,但君主是不允許登上歧陽山頂的,歧陽山僅允許各國少君在元月祈福的最後一天,由十二地支弟子引導,觸碰蒼穹玉臺,感受天道恩召,故而這次上山來的少君基本上都是各國認定的下一任君主。

一般十二地支弟子的引領人選,有的是各國少君或者君主屬意的下一任天機使的人選,有的是自己有意向但還未和意向的十二弟子确定聯系的,借這次的由頭來做初步接觸,具體的人選由各國少君上報給天機閣,由天機閣提前安排,告知到本人。

“弘道敬天,祈天下大安。”

沈黎跟着大家念完祈福的最後一句,身體前傾,匍匐拜倒在地,三天的祈福這才算徹底結束。

墨寒辰起身站在蒼穹玉臺旁等着那些少君們進場,沈黎跟着沒有被定下的其他弟子離開,臨走的時候他瞥了一眼,看到付之原恭敬地引着一個比他年長幾歲的人入場,那人後面的少君則由薛城帶領。

沈黎心中了有數,他收回了視線,跟着其他人離開。

大年初四,沈黎終于能徹底閑下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行然居,推開門開心地喚了聲:“子禮哥哥!新年吉樂!我回來啦!”

聞煜明從桌案後擡起頭,看到少年沐浴着陽光闖了進來,一如當初他于黃昏幽冥之時闖入自己的世界。

“嗯,”他嘴角微微翹起,那煩躁了幾日的心就這樣被安撫了下來,“新年吉樂,沈黎。”

元月的上半月是十二地支弟子是最自由的時候,不會要求他們回應濟院,也允許他們自由下山,因為這段時間需要這些十二地支弟子和等在半山腰外閣的各國天機使、以及一些少君做接觸,定下的十二地支弟子需要和少君維系關系,沒有定下的十二地支弟子還有機會給自己争取一下。

而那些內閣弟子們就可以在這個時間段盡情地在歧陽山附近的村鎮游玩,所以這段時間也是歧陽山最熱鬧、放松的時間。

沈黎并沒有和那些少君接觸的意願,他每天和聞煜明膩在一起,偶爾下山買核桃酥兩個人分着吃,唯一讓他苦惱的是現在的他不缺錢,但因為人太多,所以核桃酥每天限量售賣,他得跟一堆人去搶着買。

這段時間的內閣裏幾乎只有他和聞煜明兩個人,連夫子都下山去了,沒有人會管他們。

沈黎抱着核桃酥和一袋子糕點推門進來,正好看到聞煜明将一個沒有拆的信放到碳爐裏,轉眼那信就化作灰燼。

沈黎放下糕點,拆開桃酥先給聞煜明遞過去,好奇問道:“那是信嗎?怎麽沒拆就燒掉了?”

聞煜明先是“嗯”了一聲,從那镂空的小藤簍裏拿過一枚核桃酥,淡淡道:“越澧來的。”

沈黎的手一頓,他之前在祈願的時候數過,上來的少君有五人,但除了那五位定下來的少君外,山下和半山腰的外閣還有一部分只有少主身份的、未封少君的那些國君兒子、親眷和各國等候着的天機使。

他幾次下山買吃的時候特意注意過,不知道是不是對天機閣救了聞煜明這件事不滿,今年越澧只派了天機使來,那個傳說中姓秦的如夫人和聞煜明同父異母的弟弟并未前來。

現在子禮哥哥收到了越澧的信,那麽……

“是越澧天機使送來的?”

“或許吧,”聞煜明不在意道,“是舅父拿給我的。”

聞煜明對那封信的态度漠然,沈黎不再問下去,他可不想大過年的讓子禮哥哥不開心。

他吞下手裏酥成渣的核桃酥,挨挨蹭蹭到聞煜明身邊,抓着他的手臂晃了晃,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聞煜明:“子禮哥哥……晚上我們出去玩吧!今天是十五,上元節,有花燈的!”

聞煜明伸手把自己胳膊上的爪子薅下來,用帕子擦了擦沈黎捏過核桃酥有些油的指尖:“想去?”

“嗯嗯嗯!”沈黎狂點頭,他又湊近了些,“子禮哥哥,方才我去買核桃酥的時候,都打聽清楚啦,越澧唯一派來的那個天機使都回去啦,你不用擔心碰到越澧的人。”

仔細擦過沈黎的手指,聞煜明回道:“好,那就去吧。”

沈黎以為自己還要再勸說幾句,卻不想這麽容易子禮哥哥就答應了。

于是他一下午過得及其興奮,終于盼到太陽西斜,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聞煜明往山下走。

等夜幕降臨,他們剛好到了山腳下的鎮子上,一盞盞各色花燈亮起,路邊、河水裏,都是祈願的燈火。

沈黎拉着聞煜明的手,給他推薦那個好吃、這個好玩,碰到燈謎還要猜上幾個,就為了贏得自己喜歡的燈籠。

聞煜明手上被他塞了好幾個戰利品,都是不同店的,他靠在橋邊,一群小孩子拎着花燈跑過來,看着聞煜明臉上露出了直白的羨慕。

“大哥哥,”其中一個小孩大着膽子問道,“可以給我一個嗎?”

聞煜明看了他一眼,小孩被看得有點怕,但因為實在是太喜歡那個小貓咪花燈了,不甘心道:“我買也行的……”

聞煜明這才開口:“不送,也不賣。”

“啊,”小孩失望道,“為什麽啊?”

聞煜明看着舉着兩根糖葫蘆擠出人群,四處張望後高高興興地往自己這邊跑的沈黎,輕輕道:“因為這是屬于我的小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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