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涼果
涼果
沈黎很少離開天機處,閑暇時間一直致力于繪制鎮方鼎重鑄的圖樣,一直等畫得差不多了,他才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屋子去城裏逛逛。
銀桂以監督之名被派駐在了天機處,每日同沈黎一起上下朝,休息的時間自然也要伺候在左右,沈黎曾經跟聞煜明私下抗議過,說已經有丹桂了,他又不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自己能照顧自己。
但聞煜明只一句“不行”就給駁了回來。
沈黎有時候想,自己在子禮哥哥心裏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就算是十一年前在歧陽山的時候,子禮哥哥也沒有這麽……
不,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一開始的時候,是他纏着聞煜明,後來秋盤過後,便是聞煜明陪着他。
上下學都要去接送的那種陪着。
那時候的沈黎已經明明在歧陽山上下學、來往于蒼正苑和應濟苑路自己走了六年,但聞煜明仍然認為他需要陪伴,就好像歧陽山有人販子,稍微不看一眼,小孩就要走丢一樣。
唔……這麽想的話,那現在子禮哥哥非得把銀桂派來,也确實是有跡可循的……
可他已經是二十三歲的成年人了啊,真的這麽不放心嗎?
沈黎不知道聞煜明并不是怕他在城裏走丢或者出什麽意外,只是聞煜明将他那時候說的話記在了心裏——“比起疼痛,我更怕的,是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
這一記,就是十一年。
“今天休沐,我想去糖糕鋪子,”沈黎和銀桂商量道,“您看……您要是有事的話可以……”
他對銀桂眨了眨眼,今天我放假你也放假,大家一起去幹點自己想幹的事。
銀桂賠笑道:“君上說了,要我寸步不離地跟着您。”
既然銀桂都這麽說了,沈黎只好無奈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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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銀桂在,沈黎想買什麽自然用不到他掏錢。
于是逛了一上午,他打包了一堆甜得能膩死人的糕點,和銀桂一人手上拎了一摞。
“這個……”
沈黎在一個攤位前站定,那攤位上擺着一堆紅色的果子。
“這是涼果,”擺攤的大娘笑着說道,“從東章來的嘞,味道很好。”
銀桂看沈黎駐足,小聲說道:“其實這個不太好吃……”
沈黎當然知道這東西不好吃。
涼果要在冬天下雪的時候才會真正成熟,顏色是鮮豔的紅色,但東章到越澧的路程太長,這種果子皮薄不好運送,所以只能在它未成熟的、還青硬的時候摘下,然後用特殊的方法一路運送一路催熟,所以呈現出了現在這樣的暗紅色。
沈黎伸手撚起一枚果子,果子完全沒有在歧陽山上那般水靈,表皮甚至有些微皺,就像他曾經見過的,那些未等落雪就被小動物打落到泥土中、尚未腐爛的落果一般。
“稱點吧。”沈黎說道。
銀桂看他還是要了這果子,這才想起來天機閣就在東章境內,難道是天機使想念天機閣了嗎?
但是……
銀桂算了算日子,天機使按道理來說都會在過年前一個月啓程去天機閣準備年關換陣的事,按道理來說最遲也就在下周了,那時候去東章吃新鮮的不好嗎?
但銀桂一向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心裏有疑惑也按壓心底,明面上不會表露一句。
沈黎買了涼果,伸手拿出一枚來放進嘴裏,下一刻便受不了吐了出來。
原本應該是清冽爆漿的口感變得沙軟發幹,原本只是清甜稍微帶一股腥味,現在滿嘴無甜只剩腥味。
“确實難吃,”沈黎皺着眉頭,趕緊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糖糕,蓋過這詭異的味道,“但是沒想到這麽難吃。唉應該聽你的,不要買它就好了,真沒想到這玩意長途跋涉後會是這種口感。”
銀桂笑道:“這東西其實宮裏每年都會在冬日弄來比這新鮮許多的,味道要新鮮、清甜甘洌,可就算再新鮮,也掩蓋不了那股怪味。”
沈黎一頓,他好奇問道:“宮裏會采購這種?這從東章運送過來,要能達到新鮮的程度可不容易吧?”
“是,都是快馬專人采購運送,”銀桂說道,“在配上一些保鮮的陣法,力争和在東章時剛采下來一樣。”
保鮮的陣法說穿了是有關時間凝滞的陣法,這種陣法的材料都很貴。
沈黎咂舌:“陣法加快馬,這一趟可便宜不了,但是,不都是吃不慣嗎?為什麽還要每年買?”
銀桂搖頭:“君上讓采買的,君上說,要用它做一種餅子,好像叫……涼果餅。所以讓找能祛除怪味的方子,但這幾年試了下來都沒有管用的,用這東西做出來的餅子,比它原本的味道還難以下咽。”
涼果餅……
沈黎一怔,這東西,當年在天機閣的時候,也沒見子禮哥哥喜歡吃呀。
而且,當年聞煜明在歧陽山的時間段,歧陽山應該是沒有涼果餅的,因為涼果極難處理,每年也只有蔣晦給他弄一點做餅子吃,子禮哥哥應該沒見過這玩意才對呀。
突然,沈黎感覺到了什麽,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擡起頭,掃了眼四周。
銀桂發覺了他的異樣,問道:“沈大人,怎麽了?”
沈黎的目光掃了眼周圍:“你聞到什麽味道嗎?”
味道?
銀桂努力吸了吸鼻子,然後不确定地指了個方向:“您是說……那個?”
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家牛肉粉鋪子,現在正值中午,那牛骨頭熬的湯味道濃厚醇香,飄了過來。
沈黎便拉着銀桂:“來,今天一上午陪我逛街辛苦啦,請你吃牛肉粉!”
沈黎表現得十分熱情,銀桂想說主仆有別,但拗不過沈黎,只好僵硬地坐在他旁邊。
沈黎又問了下他的忌口,便跟老板吆喝了兩聲,給兩人将牛肉粉點上。
午飯時間,老板忙得熱火朝天,店裏的人也很多,沈黎撐着下巴等着,又拿出剛買的糕點打開讓銀桂吃。
銀桂急忙擺手,沈黎笑着說別客氣,兩個人吃了一會兒點心,他們點的那牛肉粉才下鍋。
“哎呀!”沈黎突然一拍腦門,“我就說好像忘了點啥,這點心數不對,在糖糕鋪子裏落了一包!”
“诶?”銀桂掃了眼桌上的糕點,不确定道,“那,奴替您去取一趟?”
“不不,”沈黎利索地站起身,從長凳跨出去,按了按銀桂的肩膀,“你等在這,咱們的粉快好了,我去取,就那邊的拐角嘛,我很快就回來!”
沈黎說完之後就往那邊跑去,銀桂反應不及,他站起身想要追上去,牛肉粉老板卻叫住他:“诶,這位客官,這是你和剛才那位客人點的粉吧?”
銀桂下意識地回頭,說了聲“是”,然後将錢遞給老板,老板将兩碗粉放在桌上,可等銀桂再轉頭去看那糕點鋪子時,沈黎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是進去那鋪子了嗎?銀桂想。
可他等了一會兒,等到桌上的粉都涼了,沈黎的身影都沒有再度出現。
銀桂有些慌了,他站起身,四下搜尋,找到街邊一個身影後小跑過去。
“喂!”他焦急地踢了一腳坐靠在牆邊、用草帽蓋着臉的人,“沈大人呢?”
那人伸手把草帽抓下來,露出一張平凡至極的臉,看着銀桂平靜說道:“被抓走了。”
銀桂腦子“轟”地一聲,他難以置信:“那你還在這裏坐着?!”
那人淡淡道:“大人給我打了手勢,讓我不要管,君上之前交代了,說一切聽大人的。”
銀桂瞪着他,顫着手指指了他半天,氣得說不出來一個字。
最後腳一跺:“我去禀告君上去!”
~
沈黎在糕點鋪子轉角處就被人堵上了,他只是挑了下眉,對方也客客氣氣,說話帶“請”,動作是“押”。
接着他就被連請帶押地帶到了一處看起來極為普通的民居內。
屋子不大,但封閉性極好,屋內只有一個方幾兩個蒲團,正對着門口的牆壁上挂着一個偌大的“禪”字,看起來很像是某個居士的隐居之所。
沈黎選了一處蒲團盤腿而坐,一位妙齡少女端着茶盤走了進來。
少女看起來似乎是個大家閨秀,不卑不亢地喚了聲:“沈大人。”
沈黎看了眼少女,面帶微笑地回了句:“傅二小姐應該還是待字閨中吧?如此私下來和外男共處一室,恐是不妥。”
那少女一愣,方才的從容轉換成了一瞬的驚訝:“您是怎麽……”
“哈哈,沈大人可是天機使,神通天道,料事如神,猜你這身份不是輕輕松松的?”
爽朗的笑聲從外面傳來,沈黎轉過頭,看着傅旻擎着一副笑走了進來。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沈黎想,自從他見到傅旻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傅司監如此開朗陽光的模樣。
雖然是裝的,并且裝的有點過了頭。
此刻的傅旻臉上不再總是陰沉的模樣,而是像一位敦厚的長輩一般,坐在了沈黎對面的蒲團之上,對沈黎道:“這是小女,閨名如菲,傾慕沈大人已久,聽聞今日沈大人來此作客,特地前來相見,如菲,給沈大人看看你的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