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狗咬狗

狗咬狗

比計司花了半個月,終于将天機使從天戶司手裏倒騰出來的礦石寶石給厘清了。

比計司将結果呈遞給君主,君主直接将這一本砸在了那梗着脖子站在前排的天機使的腳邊。

周圍的臣子跪了一地,口稱“君上息怒”,只有那年輕的天機使仍然倔強地連頭都不肯低:“明明越澧如今勢力排第二,憑什麽就不能重鑄鎮方鼎?!”

君主氣得罰了天機使半年的俸祿,而一直住在宮裏的天機使搬到了天機處。

傅旻終于露出了連日來的一絲笑,而天戶司的茶杯終于不用再意外損耗了。

“伴君如伴虎,就不知道他們之間有多少當年的舊情能夠消磨的了。”

天機處。

沈黎将一張大紙鋪在拼起來的大方桌上,開始進行圖樣繪制,聞煥推門進來,看到他這樣便有些頭疼。

“我說,”聞煥勸道,“你就非得重鑄這玩意嗎?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沈黎手上的炭筆穩穩地落在紙上。

“你不懂,這可是天機使的面子。”寥寥幾筆把大框架打好,他頭都沒擡, “你來有什麽事嗎?”

來想勸你不要找死,聞煥在心裏默默說道。

“君上……他再怎麽樣也是一國之主,”聞煥走到他身邊,低聲勸道,“別總跟君上對着幹。”

沈黎換了支細一些的炭筆,漫不經心道:“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聞煥聞言眉頭微皺,他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上一任天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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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到一半,又有些糾結地閉了嘴。

沈黎這下擡頭了,他挑眉看向聞煥:“上一任?你是想告訴我上一任天機使怎麽死的嗎?”

越澧上一任天機使死得不明不白,對外宣稱暴斃而亡,還是劇烈的傳染病,為了防止傳染,将屍身投入了煉鐵用的爐子裏,徹底化為灰燼。

這種爐子在越澧很多,那位天機使化在了哪個爐子裏誰都不知道,總之就是天機處的天機令失效,代表着這個人徹底地身亡。

按理說天機閣應該是派人來查的,但是……

沈黎的手不着痕跡地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将筆擱下,看向聞煥,露出個笑:“哎呀,來來來,朝毅侯有什麽可分享的說一說嘛。我去給你泡個茶~”

聞煥看他這殷切的模樣,就有點後悔剛才自己一時嘴快。

他伸手把要去泡茶的沈黎拽住,硬邦邦地說道:“不用,我就是告訴你,君上他不是什麽聖人,他……”

沈黎嘴角的笑慢慢地放下,他站在門口,陽光落在他一側身子上,而他那比尋常人稍大一些的眼睛看着聞煥,輕聲道:“你也覺得,他暴戾恣睢?”

聞煥的手驟然放開,他心跳猛然變快。

他剛才在沈黎面前竟然妄議了君上?!

沈黎輕笑了一聲:“四十二首童謠,有三十七首都是在唱越澧君主殘暴天戶司仁慈,侯爺要是覺得君上不是什麽聖人,怎麽不去追随那有大愛的傅司監呢?是舍不得君上給你的侯爵之位嗎?”

聞煥聽他這麽說頓時怒了:“你這是什麽話?我不是那忘恩負責之輩!我這條命、這個名字,都是君上給的,是斷然不會背叛君上的!”

在聞煜明回越澧的那年,一場墨霁預料中的地動讓越澧遭受了災難,同時也為聞煜明的歸國創造了聲勢。

聞煜明利用了這場災難收攏人心,再加上墨霁留給他的天戶司勢力,讓他有了和秦輕容鬥的民意基礎,從成陽越澧的交界處不斷收攏流民作為兵力,一路打上了澧陽城,奪回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而聞煥,就是聞煜明救下的流民孤兒之一。

他父母死于那場地動,本來窮苦的村子很少有人認字,他不知自己姓氏,只知道小名,最後被聞煜明賜予了國姓,一直帶在身邊教養。

可以說聞煜明是聞煥的救命恩人。

沈黎冷下臉:“既然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君上給的,就不要在這種時候對別人說出這種有損君上名聲的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去了連你都如此說,那就相當于在君上背後捅刀!”

“我沒有!”聞煥急忙辯解,“我只是……诶,不對。”

他頓了下,然後狐疑地看向沈黎:“我是來勸你不要和君上硬剛的,怎麽現在變成了你數落我?”

沈黎的臉色緩和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你可真是三兩下就會被人帶坑裏。”

聞煥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套自己,頓時臉色憋得通紅:“你……你……我好心來勸你,你竟然……”

“不是我要給你挖坑,”沈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憐憫道,“是你實在是……有點笨。”

在軍事戰術上被人稱為小神将的聞煥第一次直白地從面前這個人的口中聽到“笨”這個形容,頓時臉色難堪起來。

“所以,”沈黎看向他,嚴肅說道,“後面這一兩個月,你去跟君上請旨出城吧。”

這話把聞煥的怒意驟然打斷,他茫然道:“什麽?”

沈黎松開手,又走回了桌前:“我要在年前解決掉傅旻,在這之前不能有一絲差池,而他培養在城外的私兵有動作,你現在和君上請旨,應該能請下來,借這個機會找到傅旻屯藏私兵的地方,你那枚兵符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聞煥消化了一下沈黎這句話的意思,然後這才赫然反應過來:“你和君上……你倆是在……”

“噓!”沈黎瞪了他一眼,然後誇張地嘆了口氣,将剛拿起來的炭筆扔旁邊,趴在桌上,“說真的,聞小侯爺,你就別在這添亂了好嘛!”

沈黎是真不擔心聞煥會叛變或者有私心,這人就是在這些彎彎繞繞上不活絡,但從各方面分析下來,這人是個能信任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把他瞞得太死,他有好心辦壞事的幾率。

現在可是關鍵時刻,沈黎不能讓這個變數待在澧陽城。

聞煥的腦子還在超負荷的運轉,但他現在似乎隐隐約約知道,如今這個局面是沈黎和君上一手促成的。

而現在他們需要的是自己的安靜。

聞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道:“我知道了,我這就跟君上去請旨。”

反正他弄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文人心思,不如做點自己能做的,既然沈黎給他指了明路,那他自然要按照好走的路去走。

沈黎看他走出去,這才慢慢吐出一口氣。

可這氣才吐了一半,聞煥又折了回來。

他指着那桌上的紙,猶猶豫豫地說道:“那,這個東西,你是真的還準備搞嗎?”

沈黎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聞煥縮了縮脖子,往門外退了一步,小聲說道:“雖然我不贊成傅旻啊,但是确實這東西勞民傷財,就算将來真把他辦了,要是還做這個,對君上的名聲也不……”

一根炭筆扔了過來,聞煥利落地躲過,然後聽到裏面一向笑嘻嘻游刃有餘的人對他吼道:“必須搞!這是天機使的面子!是本使的面子!”

好好好,聞煥趕緊撤,天機使面子大過天。

等他進宮和聞煜明請旨,看見聞煜明露出了“怎麽突然聰明”了的表情,又得了聞煜明的兩句誇獎,聞煥在心裏想,算了,如果他一定要重鑄鎮方鼎,大不了到時候自己掏腰包想辦法彌補一點。

想想自己手裏銀錢也緊,聞煥咬了咬牙,大不了今年年貨簡辦。

然而,幾天後等他出城去查傅旻私兵之時,聞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聞煜明在朝堂之上因鎮方鼎之事對天機使不滿,斥責了天機使,讓其退回了天戶司的礦産,保障民生,但又掏了自己的私庫,給天機使填補鎮方鼎重鑄的缺。

這一舉一下子贏得了民間的好評。

君主切實地損失了自己的利益,顧全了百姓民生和國家面子,不勞民傷財,又能讓百姓挺一挺腰杆,連帶着之前的事,讓聞煜明的風評在下半年驟然好了起來。

而與之相對的,就是傅旻和沈黎的名聲共同衰落。

在這件事之後,沈黎似乎記恨上了傅旻,之前從那些天戶司官員手中收集起來的不利于傅旻的證據一件又一件地甩出去,那些平日裏看起來沒什麽重要的小官員手裏掌握的微不足道的東西,多起來也足以讓傅旻傷筋動骨,更何況沈黎極其擅長見微知著,從小的方面挖掘出大的問題讓傅旻難以招架。

天機處和天戶司的鬥争趨于白熱化,放出來的大小風聲也足以讓人在街頭巷尾小聲議論。

最後得出來的結果是,狗咬狗一嘴毛,天機處沈黎睚眦必報,小肚雞腸,而傅旻這幾年裝大聖人,實際上沒少搜刮民脂民膏。

唯一看起來清白的、懂制衡之術的就是心系國家和百姓民生的越澧君主。

而傅旻已經無暇關注民間輿論了,他得到了消息,沈黎馬上就要成交上去一張王牌,一張能将他定死的王牌——

私開礦場,貪墨炭火。

煤炭屬于礦産,在越澧這個主要靠礦場的國家,所有的礦都歸屬朝廷,而聞煜明在登位之時更是頒布了律法,任何人私動國産,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說,幹私開礦場這種事的人在越澧是不論官職都要掉腦袋的預備役。

傅旻瞪着那密信,手慢慢攥緊,他緩緩道:“看來,是時候請沈大人過府一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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