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冠冕堂皇
第26章 冠冕堂皇
“大人說的是長公主殿下?”
宣羽眉梢微挑, 似笑非笑道:“除了她還能是誰?”
月娘看着幾人遠去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須臾,宣羽攏了攏披着的大氅, 灰眸輕阖,素白的指尖似不經意撫過領口處繡着的梅花暗紋, 赤足輕擡,踝間緋繩半露, 清泠的銀鈴聲似有似無, 恍若錯覺。
皓腕一轉,宣羽拎着盞幻化出來的玉鯉燈,緩步輕盈,緋衫無風曳動,在空氣中漾出好看的弧度,她語調輕柔, 裹着空靈的鈴聲傳進月娘耳中:“走罷,去看看燈會。”
月娘在一旁的小攤上買了盞花燈, 慢半步默默跟在宣羽身後。
宣羽此人是最怕麻煩的, 略施了點小法術,是以這一路走來只有月娘能聽見她腳踝上的銀鈴聲, 旁人都未曾發現她的存在, 倒也樂得清閑。
見秦瑾昭同頌徵進了一家客棧,宣羽頓住腳步,擡眸看了眼天色,索性讓月娘租下條畫舫, 準備待暮色稍暗點, 游湖賞燈玩。
月娘效率很高,不多時便将一切安排都妥當了。
旁人暫且瞧不見宣羽, 月娘上船時,畫舫負責人忍不住多嘴問了句:“姑娘,就你一人?”
月娘笑笑,掩着繡帕嬌聲道:“哪能,待會兒還要勞煩大夥在橋邊稍停片刻,我家小姐還在那裏等着呢。”
負責人自是不會反駁大主顧的話,笑呵呵地應下:“一切聽從姑娘安排。”
畫舫甫一停靠好,月娘便招呼月上梢裏的夥計将幾大木箱東西搬了上來,往返幾趟下來,倒也沒人注意到桅杆後方。
宣羽披着大氅,适時現出身形,緋繩如落梅般在雪上,踝間銀鈴聲輕響,慢幽幽走到月娘身側坐下,竟未引起一人生疑。
“大人。”月娘微微福身,恭敬地喊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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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宣羽端起杯茶,杯蓋稍掩,漫不經心地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葉,僅淺抿一口,便重重地蹙起了眉心。
這茶,不是一般的難喝,簡直是難以下咽。
宣羽在口中含了許久,才艱難咽下。
知宣羽喜好,月娘忙命夥計将桌面上的劣質茶水撤了下去,自己則從箱子裏取出套煨酒的器具,用小爐煨上壺清酒,又擺了桌爽口的糕點在宣羽面前。
宣羽靠在椅子上,神情慵懶,細長指尖随意撚起塊桃花酥喂到嘴邊,等嘴中的澀味淡了些,才懶泱泱開口:“月娘,你說她們可會選擇游湖?”
月娘不是很确定地回道:“大抵會的罷。”
“會的。”宣羽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手在空中做了一個抓握的手勢,語氣篤定,“不僅如此,秦瑾昭還得防着那魚又溜進湖裏去。”
依她對頌徵的了解,以及鲛人一族生性對水的喜愛,那小鲛人若是瞧見湖心有人釣魚,定會巴巴地湊上來瞧瞧熱鬧的。
月娘為宣羽倒了杯微熱的清酒,又将酒壺放在小火爐上繼續煨着。
纖長的食指輕敲桌面,宣羽輕笑道:“月娘,再備幾根魚竿,一會兒試試這湖裏的魚好不好上鈎。”
“是,大人。”
畫舫上并沒有魚竿,還是停靠到岸邊,夥計跑了一趟才買回來。
宣羽饒有興趣地把玩着魚竿,眸光卻是落到了岸邊的客棧上。
她視力佳,稍凝神一看便見已經吃飽喝足的頌徵和秦瑾昭從客棧門口走了出來,兩位大宮女跟在兩人後面,一路負責結賬、拎些小玩意兒,這不知情的還真會以為前面二人是對豔羨旁人的新婚燕爾。
輕“啧”一聲,宣羽品了口溫熱的清酒,舌尖輕抵上颚,回味着殘留在唇齒間的淡淡酒香,啓唇輕聲道:“往湖中央開些。”
多年的默契所在,月娘還未待宣羽吩咐便将準備好的魚餌放到了她手邊。
宣羽将杯中剩餘的清酒一飲而盡,選了個絕佳的觀賞位置坐下,撚起顆魚餌挂到魚鈎上,然後輕輕将線扔進了湖裏。
畫舫的管事怕她坐得太靠近湖邊,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姑娘,勿要坐得太近,當心船一晃,掉下水去。”
月娘将小火爐等東西一并搬了過去,眉眼含笑,揚聲回道:“不會,我姐小姐自有分寸。”
管事嘀咕幾句,卻還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事情上。
他閱人無數,僅看月娘便知她不是尋常丫鬟,甚至可能連丫鬟都不是;而她口中的那位小姐,緋衫厚氅,缥窈身姿,雖瞧不清容貌,從氣度舉止也不難猜出家底背景雄厚,是他招惹不得的存在。
宣羽将魚竿分了根給月娘,啜着清酒溫聲道:“坐下罷,釣着玩玩。”
月娘依言坐下,握着魚竿,時不時要為宣羽添酒,好一會兒過去,魚餌倒是被吃了不少,魚卻一條都未釣上來。
宣羽同她一般,說是釣着玩,便真是釣着玩,魚竿捏在手中全然是個裝飾,她也不拉線,就悠閑喝着煨好的清酒,等魚餌被魚吃得差不多了,才慢騰騰地收線,重新挂餌。
畢竟宣羽本意就不是想釣湖裏的魚,她想釣的另有其魚。
天色漸暗,朦朦胧胧的暮色裏,街巷兩邊的花燈參差不齊的亮了起來。
周邊畫舫上也不約而同地亮起了燈,映得湖面燈火通明。
頌徵拎着花燈,藍眸驚奇地看着街巷亮燈這一幕,一時竟看呆在了原地。
秦瑾昭站在頌徵身側,避着巷中行人,不動聲色地攬住了她。
身後跟着的司琴和雪雁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将眸光落向了別處。
兩人各懷心思。
司琴只覺得頌徵不愧是個禍水,将自家殿下迷得五迷三道的,都快找不着南北了。
雪雁想的卻是,紅顏知己、深閨密友,殿下此番怕真的是動真格了,如此事無巨細,溫柔照護一個人的殿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司琴不願自家殿下被美色誤得失* 了理智和判斷,毀了自個兒在京中的清譽。嗯,雖然自月上梢一事後,已是褒貶不一。
雪雁則是擔憂頌徵性子純善,還被豢養成菟絲子那般,若是某日殿下膩了,她又當何去何從……
然而當事人頌徵毫無察覺,睜着雙澄澈清亮的藍眸,好奇地打量着巷兩旁形态各異的花燈。
秦瑾昭虛扶着頌徵纖細的腰身,側身擋住了路人想要窺探的視線,聲音清磁,暈着淺淺笑意:“晚些時候還會有燈火表演。屆時會更熱鬧些。”
頌徵偏眸看向她,湛藍色的眼瞳深似浩海,瞳眸明亮,明晃晃地映着秦瑾昭的身影,萬千燈火點綴其中。
秦瑾昭有一瞬的失神,頌徵的眼睛無疑是美麗的,漂亮如藍寶石般,是她此生所見到過的一雙最好看的眼瞳,每一次見都會被驚豔到。
而此刻,她在這雙漂亮的眼瞳裏見到了自己,就好像頌徵目光所及裏,滿心滿眼都是她。
心莫名被觸動,逆鱗依舊是溫溫熱熱的,但秦瑾昭卻覺着心口那一塊的肌膚在慢慢變燙、變熱。
紅唇掠起抹好看的弧度,頌徵語調緩柔,绻着股形容不出來的軟侬,她問:“錦意經常來逛?”
秦瑾昭很輕地笑了聲,鳳眼裏閃過一絲懷舊,語氣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落寞:“幼時曾逛過幾次。”
那時先皇後還在,同平昭帝琴瑟和鳴,她與幾位皇子的關系還算和諧融洽,尚未達如今這勢如水火的地步。
頌徵自是感覺到了秦瑾昭話語間的懷念與失落,眨了眨眼睛,小聲翼翼地問:“那為何後來不逛了?”
“呵。”秦瑾昭替頌徵理了下大氅的領口,鳳眸微彎,輕嘆道:“因着不想一個人。但今時不同往日。”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幼年時遇到位太過驚豔的人,以至于她日後誰都未再瞧入眼。
頌徵縮了縮脖頸,傾世面龐上笑意浮現,她親昵地挽住了秦瑾昭的胳膊,笑吟吟道:“現下有我陪着,錦意自然不是一個人了。”
碾了碾指腹,秦瑾昭終是沒忍住将手放到頌徵腦袋上,隔着兜帽,極輕地揉了一下。
心底的酸澀感越發明顯,秦瑾昭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語氣如常:“走罷,去那邊看看。”
頌徵欣然同意,一路走走停停,目光不住地被沿途各式的花燈所吸引。
街巷熙攘,人聲喧鬧,燈火明朗,俨然一副熱鬧場景。
自頌徵有記憶起,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的盛況,興味正盛,東瞅西逛間,雪雁和司琴手中拎着的小玩意兒又多了不少。
但燈會最熱鬧的還是在湖邊,一排排彩燈高挂,各式趣味消遣游戲,還有不少文人墨客聚在一塊猜燈謎,只求搏個好彩頭。
穿過街巷,頌徵遠遠遍瞧見了被燈火映得通明的湖面,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擡腳就往湖邊走。
“殿……少爺。”司琴喚住秦瑾昭,将帶來的玄色披風搭到她肩上,垂眸輕聲道,“湖邊風寒,少爺莫受了涼氣。”
秦瑾昭很輕地“嗯”了聲,見頌徵目不轉睛地盯着湖面,盈盈水光映入潋滟的藍眸中,不禁彎唇問道:“阿徵想游湖?”
頌徵卻伸出手,指向停在湖中央的那艘畫舫,語氣新奇又豔羨:“錦意,那邊居然有人在釣魚!”
秦瑾昭啞然失笑,徐徐道:“再過些時候人會越來越多,在岸上确實不便觀燈火表演,且湖中視野不錯,另是一番景色,司琴你去租一條畫舫罷。”
司琴一臉木然地應下。
還不待司琴轉身,秦瑾昭又道:“你問問船家可有魚竿。”
“……”司琴瞟了眼身披大氅,藍眸點綴萬千燈火,淺笑嫣然的頌徵,內心一片平靜,再不複初見時那般波瀾起伏,“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