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亡 人情賤恩舊,世義逐衰興

第2章 身亡 人情賤恩舊,世義逐衰興。……

來人自報家門,他乃新昌郡主身邊的中官,姓餘。

“原來是餘中官,失敬失敬。”趙山收起鞭子,連忙作揖。

“令恩——”梁微音和梁希音見是熟人,驚喜出聲。

“奴婢見過安興郡主、新興郡主。”餘令恩踱至兩人跟前稽首,見梁俨、梁億和梁儇在側,一一叩首。

“餘中官,我等已是庶人,勿要再行大禮。”梁億将人扶起來,“你來這裏做甚。”

“奴婢奉命而來,替我家郡主送送諸位殿下。”

“郡主?”梁億皺眉,餘令恩是儀王之女梁朝槿的近侍,按照大燕律制,只有太子之女才能封郡主,親王之女只能封縣主。

餘令恩垂眸道:“陛下昨日下诏冊封儀王殿下為太子,我家主人亦被冊封為郡主。”

梁俨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一震。

根據廣陵王的回憶,他認為是蕭妃為扶兒子端王上位,勾結宰相梁松齡構陷太子。

現在卻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讓不相幹的儀王得了太子之位。

餘令恩與趙山攀談一陣,拿出兩個豬腰銀铤給他,請他好生照拂幾位小殿下,務必将他們安全送到幽州。

趙山惶恐,這銀铤可是陛下賞賜朝臣之物,他一小小流外官怎麽敢拿。

餘令恩讓他不必推辭,只說是他家郡主的一點心意,又笑吟吟地讓他再休息片刻。

趙山接了銀铤,頗有眼色地讓衆犯人席地而坐,放枷喝水。李二見自己被踹的事不了了之,恨得咬碎了牙,卻也只能站在旁邊幹瞪眼,無計可施。

沈鳳翥解了枷鎖,頓覺輕松,見到餘承恩,虛虛拱手。

餘令恩見他脖頸處磨破了皮,心裏一陣唏噓,長平侯府的小公子,從小金尊玉貴,如今卻要受這罪。

餘令恩取下背上的包袱交與梁俨:“殿下,我家主人的話已經帶到,奴婢也不能久留,山高水遠,路途艱難,按照律法,主人也不便準備吃食,她知北地苦寒,便備了幾件厚衣,還望你們保重身體。”

梁俨接過包袱背上,讓餘令恩代他們謝過梁朝槿。

“對了,這裏還有幾張飛錢,幾位殿下到了幽州也好置辦房田。”餘令恩從袖中掏出飛錢奉上。

人情賤恩舊,世義逐衰興。

太子賓客衆多,沈家門生故吏滿朝,今日出城卻無一人露面相送。

梁帝有三十幾個子女,皇孫更是逾百,平日裏不少皇子王孫與幾人交好,到頭來只有梁朝槿一人遣人相送。

梁俨心道這堂妹良善,拱手謝過之後,将飛錢貼身放了起來。

歇息片刻,流放隊伍又啓程。

按照規定,趙山必須在三月內将這批流犯押至幽州,玉京距幽州三千裏有餘,他們每天至少要走五十裏。

今日出城耽擱了小半日,中間又有中官攔人,趙山這下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生怕入夜前趕不到驿站。

天色漸晚,隐約能見一彎白月,流放隊伍在天黑盡之前趕到了驿所。

趙山命下屬清點人數後将人交給了驿卒看守,帶着下屬上樓休息了。

流犯們不吃不喝走了大半日,早已精疲力竭,被驿卒解了枷鎖,分作兩班帶到了兩間大房。

房內無窗,黑漆漆的,只有兩盞油燈照明,也沒有床鋪桌椅,只有兩排木板架,上面鋪了幹草。

驿卒将人趕進去,上了鎖。

見驿卒走了,流犯們總算可以休息,烏泱泱湧到木板上。

梁俨連忙占了放油燈的靠牆一角,将幾個弟妹護在旁邊。

梁俨在最左,梁億在最右,将三個女眷護在中間。

衆人安定下來,幾個婦女稚童不禁哭出聲來,也有不少男人長籲短嘆。

流犯之中多是官宦名流,不曾受過這般罪。

“表兄,表兄,你醒醒——”

梁俨正眯着,突然被梁微音的聲音吵醒,只見坐在他旁邊的沈鳳翥耷拉着頭顱,沒有一絲生機。

這人不會死了吧?

“讓老夫看看。”

一個胡須半白的老者從對面木板騰挪過來,抓起沈鳳翥的手腕把脈。

老者一頓掐人中虎口,沈鳳翥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公子,你我多年未見,不曾想再見面竟是在流放途中。”

沈鳳翥虛弱道:“馮太醫……”

馮太醫連忙擡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話,好生修養才是上策。

梁俨聞言将沈鳳翥按下,從包袱裏拿出衣服給他蓋上,輕聲詢問病況。

馮太醫瞥了一眼沈鳳翥,長嘆一聲,在梁俨耳邊低語。

沈鳳翥天生有心疾,心悸氣短,暈厥無力是常事,若是萬事不操心,好生吃藥養着也就罷了,如今他家破人亡,心郁憂思,又要長途奔波,以他的根基根本熬不住。

“殿下,沈小公子只怕活不到幽州。”馮太醫嘆道。

突然,房門打開,兩個驿卒擡着一個大木桶進來,又拿來一摞粗瓷碗,将桶裏的米粥分與衆人。

“一人只有一碗,快些喝——”驿卒不耐煩地催促道。

梁俨喝了一口米粥,說是米粥,其實根本沒有幾粒米。

衆人灌了個水飽,驿卒收了碗和燈燭,再次将門鎖了個嚴實。

難怪路上有流犯哀嘆,說流放幽州者途中十人亡半,就這個運動量和夥食标準,能活着到幽州的真是天選之人。

梁俨躺在木板上,餓得睡不着,想等到衆人睡熟之後,從空間挪點東西吃。

木板逼仄,他一側身,鼻尖便碰到了沈鳳翥的耳廓,淺吸一口氣,淡淡的藥香灌入鼻腔。

剛才借着微弱的燭光,他瞧得真切,沈鳳翥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用粥水吞了一把小丸。

山高路遠,那一小瓶藥只怕這兩日便會吃完。

梁俨心中悲忖,沈氏最後的獨苗,終究會折在路上。

次日,天剛亮,驿卒就打開房門,将流犯吆喝起來,壓着去了溪邊灌水。

梁俨見幾個弟妹神色萎靡,有氣無力,一看就是餓的。

也是,從小錦衣玉食的王子皇孫,哪裏體會過饑餓的滋味。

“微音——”

梁微音剛走到水邊,便如一灘泥軟在了地上。

梁俨心道不好,快步上去把人抱起,去找馮太醫。

馮太醫把完脈,說郡主無礙,只是腹中無食,餓暈了。

梁俨看着懷中的小女孩,心裏泛酸,他最看不得小孩受苦。

也許是要趕路,早飯比昨晚的吃食要好些,每人一個胡餅配菜湯。

梁俨将餅掰成兩半,分給了梁微音和沈鳳翥。

“殿下——”沈鳳翥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梁俨。

梁俨示意他少說話,節省體力。他想反正沈鳳翥這兩天會死在路上,還是吃飽上路吧。

“七哥,你把餅分給我們,你怎麽辦。”梁微音把餅重新放到梁俨手上,“我人小,吃不了多少。”

梁俨笑笑,摸了摸梁微音的頭,說他身體強健,三天不吃飯都沒關系。

他昨晚等人睡熟後,吃了不少東西,現在是真不餓。

不等幾人推诿,趙山吃好了飯,催促衆人趕緊吃飯,接着就給男丁上枷。

從驿所出發,衆人一刻不停地走了個把時辰,趙山才讓衆人停下來休息出恭。

早上,梁億多喝了梁俨給的菜湯,聽到休息的口令,連忙拜托兵卒準他去草叢中方便。

這些兵卒見太子府幾人都是半大孩子,也不怕他們逃跑,嫌棄地揮揮手,讓他快去。

突然,一聲凄厲慘叫從草叢中傳來。

梁俨聞聲,迅速奔向草叢,只見梁億跌在草叢中,捂着小腿,半天站不起來。

梁俨見他神色痛苦,連忙将他扶住,低頭一看,白色喪服上染了血跡,将褲腿挽上去,潔白小腿上赫然有兩個紫紅小孔,汩汩鮮血正順着空洞往外冒。

梁俨将人打橫抱起來,跑到馮太醫跟前。

趙山見梁億被蛇咬了,趕緊讓手下給馮太醫解枷。

馮太醫跪在地上,見那傷口周圍開始發烏,晉陽王的臉色開始發青,慌忙拔下頭上銀簪,将那傷口劃大,用力擠壓毒血。

“布條,快給我布條。”馮太醫手上動作不停,朝四周喊道。

梁俨将長袍下擺撕裂遞給馮太醫。

“七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梁億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約約勾勒出梁俨的輪廓。

“不會的,有馮太醫在,你不會死的。”

“殿下,現在沒有藥,只怕這……”馮太醫将毒血擠淨,額上密密匝匝布了一層汗。

梁俨心下一緊,連忙去找趙山,求他準許自己帶梁億回驿所求醫。

自古流放就沒有往回走的先例,趙山一口拒絕。

“那我先和馮太醫去前面的驿所,還望大人允準。”

私放流犯,乃是重罪,趙山自然也不會應允。

“趙大人,人命關天吶,這可是晉陽王殿下,他母族可是嶺南謝氏。”馮太醫看着臉色越來越差的梁億,心中一陣悲涼,堂堂晉陽王的命竟捏在了一個不入流的押解官手裏。

沈鳳翥戴着枷鎖跑到馮太醫面前,“太醫,我懷中有養榮丸。”

馮太醫連忙從沈鳳翥懷中掏出瓷瓶,倒出兩粒喂給梁億。

養榮丸裏有人參,正好可以吊氣。

趙山在旁邊思索,他拿了新昌郡主的好處,自然要兌現承諾,況且這晉陽王是皇帝親孫,母家又是謝氏,皇室世家間關系盤根錯節,風雲變幻,現下太子一脈雖落魄,但陛下畢竟留了他們性命,若以後這些皇親勳貴翻舊賬,倒黴的可就是他了。

趙山讓梁俨騎馬前去,又讓一個差兵騎馬帶着馮太醫。

梁俨将梁億圈在懷裏,讓他不要睡,很快就能到驿所。

“七哥,慢些吧,這風好烈。”梁億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清明。

“好,我慢些。”梁俨将梁億的臉往懷裏緊了緊,用力蹬馬,引得馬兒長嘶。

“七哥,等……到了…幽州,我們可東山再起,你的雄心壯志,八郎…都知曉。”

“這天下本該是父親的……如今…父兄已死……阿兄,這次是真的該你了……”

梁俨眼眶一陣酸澀,讓懷中人莫要再說話。

梁億突然攀住梁俨的肩頭,伏在他肩上,連氣息都平穩起來:“七哥,父兄母親在喚我了。”

“我這人最是沖動,你不在我身邊,誰來規勸?你莫要再說這些胡話了。”梁俨幾乎是在虐待身下的馬兒,将它抽得嘶吼連連。

“無妨,我不在了,還有沈鳳翥。”梁億斂起笑意,“七哥,鳳卿表兄雖身體孱弱,但他有大才,若不能為你所用,記得除掉他,切記切記。”

梁億生母早亡,由太子妃撫養長大,他時常與沈鳳翥打交道,他這哥哥與沈鳳翥并不相熟,更不知沈鳳翥的品性才情

“八郎,別說話了,馬上就到了。”梁億看着望不到頭的官道,悲從中來,他知道梁億現在是回光返照。

“知道了。對了,七哥,我不想要晉陽為我的封地,我貪心,想要整個嶺南,你看可好?”

“七哥,希音和微音及笄後,你一定要挑天下最好的兒郎做她們的夫婿。”

“七哥,長姐性子急,你記得規勸她些。”

“七哥,九郎的腳嫩,就走了一日腳底全是血泡,到了驿所,記得給他求些藥。”

……

疾風帶走了梁俨臉上的淚珠,也帶走了梁億。

懷中人沒了聲音,扒在梁俨肩膀上的手也無力地垂在空中。

扯住奔馳的駿馬,手指探了懷中人的鼻下,沒有一絲波動。

“殿下——”

馮太醫追了上來,見梁億已死,心中悲恸難忍。

流放途中,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差兵見怪不怪,讓梁俨放下屍體,跟他回大部隊。

梁俨見差兵上來,準備抛屍荒野,一腳把差兵踹翻在地。

兵丁氣惱,揮着鞭子就要抽打梁俨,還是馮太醫說軟話,把身上僅有的錢拿出來,差兵才息事寧人。

回到大部隊,趙山見梁億已死,在名冊上将他除名,并詳細寫上了死亡原因。他該做的都做了,上面翻舊賬也挑不出他的毛病。

按律例,流放犯若死在途中,押解的官兵只需要将屍體遺棄在路旁即可。

趙山:“梁七郎,若因為你挖墳埋人耽誤了行程,晚到幽州,我們兄弟也會受罰。”

梁俨不放手,将梁億背起,說不會耽誤行程,等到了驿站,他再挖墳埋人。

衆流犯見那晉陽王臉色青紫,兩竅流血不止,死狀凄慘,不免兔死狐悲。

只要不耽擱差事,趙山也不攔他,反正累的不是自己。

李二見梁俨背着死人,只覺晦氣,快步走到前面去,不再盯着太子府幾人。

突然,機械女聲在梁俨腦中響起。

【宿主,能量值清零,告急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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