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貪戀 他舍不得,舍不得
第35章 貪戀 他舍不得,舍不得
有崔弦這面大旗, 梁俨很快就找到了馮太醫的所在。
馮太醫,本名蘊,因犯上獲罪, 流放幽州,要在軍中服三年苦役。
梁俨在鎮北軍營找到了馮蘊, 因為他的太醫身份,他沒被指派去做粗活雜事,而是在帳中當醫士。
久別重逢,來不及寒暄, 梁俨就将馮蘊帶上馬, 打馬回了福壽巷。
馮蘊被疾馳快馬颠了一路,頭昏眼花地進了屋。
“馮太醫——”二音見到熟悉的面龐,驚喜出聲。馮蘊正欲問安, 卻一眼看到床上的沈鳳翥。
“小公子!”馮蘊慌忙附到床邊,連迎枕都省了,抓起腕子按了半刻的脈。
何冬娘知道這位老者就是二音口中的馮太醫, 她跟在旁邊,看他如何診治。
“小公子這是遭了什麽劫難!”馮蘊被那脈象驚得眼皮一跳,何冬娘仔細說了, 将她的診斷也說了, 忐忑地等待馮蘊的回答。
馮蘊見她會醫, 讓她趕緊拿銀針、姜片、烈酒和燈盞。
何冬娘早就把這些備齊放在了小桌上, 馮蘊取了姜片放到沈鳳翥舌下, 用銀針蘸酒放在火上燎。
“把小公子的衣裳褪幹淨。”馮蘊朝何冬娘努嘴。
何冬娘聞言,趕緊讓其他人出去,幫沈鳳翥脫了衣服。
她站在旁邊打下手,看着馮蘊針針入肉, 紮了十來根針之後,沈鳳翥便發出了一聲嘤咛。
“成了,成了!”何冬娘喜極而泣。
“再去燒五根針來!”
何冬娘見太醫吩咐,學着馮蘊剛才的手法燎了針。
“你把小公子托起來,掌住他的頭。”
何冬娘應聲而動,馮蘊拿起針,屏息凝神,将那五根針飛快插到沈鳳翥頭上。
十息之後,沈鳳翥還未睜眼,卻大口大口嘔吐,吐完之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
門外之人聽到何冬娘的驚呼,推門而進。
沈鳳翥掙紮着要起身,卻被何冬娘按了回去,說他光着身子別着涼了。
馮蘊笑道:“你們出去吧,小公子現在是想小解。”
沈鳳翥聞言一愣,一時羞澀,慌忙用被子捂住了臉。
何冬娘趕緊帶着幾個姑娘退了出去,梁俨見沈鳳翥撐着床沿想要起身,卻頭暈目眩,半天沒起來。
“小公子,你現在虛弱無力,我服侍你吧。”說着,馮蘊就準備去摟人。
“不…用…我自己來”
梁俨見他面露尴尬,請馮太醫出去喝碗茶,說自己會在旁邊看着,不會出事。
馮蘊心曉小公子平素端方,面皮最是薄,哪裏能讓人看着小解,囑咐兩句便退了出去。
“你…你也出去。”沈鳳翥手指扣緊被褥,低着頭輕聲趕人。
“你起得來嗎?”梁俨沒有理會,徑直走過去将被子掀開,一把摟住紅痕斑斑的腰肢,将人抱到了夜壺前。
“喏,快點。”說完,梁俨便背過了身。
沈鳳翥實在忍不住了,聽着潺潺水聲,感覺全身跟在沸水裏煮一樣。
小解完,沈鳳翥依舊被梁俨一樓,抱回了床上。他盯着床幔,根本不敢看梁俨,也不想說話。
“怎麽了?”梁俨見他癡癡望天,不言不語,一時五味雜陳。
鳳卿身子柔弱,但性子剛烈,不知昨晚受了多大的委屈,以至于尋死。現在被救回來,露出這般情态,難道他……還想尋死!
“鳳卿,昨晚你受委屈了。”梁俨抖了抖何冬娘備好的中衣,坐到床邊,順了順他的頭發,“我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委屈,昨夜我已經收拾了高照那厮,你……別傷心了。”
沈鳳翥穿好衣服,看着眼前人,淚水蓄在眼眶,只一瞬就滾了出來。
“好了好了,沒事了。”果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梁俨将人攬進懷裏安慰。
沈鳳翥深知自己不是愛哭的性子,昨夜高照那般輕薄,他都不曾落淚,但不知為何,見到梁俨,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梁俨哄他疼他,只不過是因為心地善良,再多一點,不過也是君臣親戚的情分,可他卻生了不該有的绮念。
梁俨的溫柔,他知道,可他的情意,梁俨不知道。
這份情意,也不能讓他知道。
梁俨待他為謀士,不是娈寵之流。他沈家世代忠烈良臣,他是沈家子孫,也不能為佞為幸。
若是君臣,他現在就該推開梁俨。
可是他貪。
貪戀梁俨的溫柔,梁俨的心疼,梁俨的懷抱。
他舍不得,舍不得。
“怎麽越哭越兇了?”梁俨見懷裏抽泣的幅度越來越大,更添了一份疼惜憐愛,“若知道你這般委屈,昨晚我就不該放了高照,該讓你親手收拾他一頓解氣,只是你和善溫柔慣了,恐怕做不來這種事。”
梁俨将昨晚收拾高照之事娓娓道來,以為沈鳳翥會解氣,沒想到他卻擔心高家會來找麻煩。
“不必擔心,那厮仗勢欺人,我便說了我的身份,即便我被廢了,高家應該也不敢再來了。”
“你怎麽……”沈鳳翥聞言一驚。
提親那日之後,沈鳳翥就知道高回風是個沒通芯子的大棒槌,根本不知道梁俨的身份。
他和梁俨通過氣,這樣也好,知道的裝不知道,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的,這樣知情監視的,落井下石的,找錯邀功的也能少些。
“高家歹毒,半夜派人殺我便罷,還趁我不在闖進家來作惡。他們自恃尊貴,若我不拿身份震懾一番,指不定還要做出什麽事來。”梁俨想到高家,心中的怒意就遏制不住地升騰起來,“而且我想好了,高氏這等下作人家,不拉攏也罷!”
“殺你?”沈鳳翥聽到這話,呼吸急促起來,忙問是怎麽回事。
聽完梁俨解釋,沈鳳翥哀道:“殿下既讓我做謀士,又何苦瞞我。”
“嫂嫂說你不宜思慮過多,好生修養吧,這些事你暫時不要想了。”
所以他連在殿下身邊當個謀臣都不能了嗎?沈鳳翥淡淡道:“我身子累贅,拖累殿下了……”
梁俨見他淚眼含悲,忙拉住他的手:“什麽拖累,你怎麽老是胡思亂想!”
“殿下良善,一路上救我顧我憐我,鳳翥都看在眼裏。”沈鳳翥低着頭,眼淚洇濕了被面,“是鳳翥病弱無用,不能陪殿下出生入死,如今連出謀劃策也不能,我實在……”
“我從前怎麽沒發現鳳卿這般愛哭。”梁俨重新将人攬入懷中,輕柔地撫摸瘦薄顫抖的脊背,“我不是什麽良善之人,我救你憐你就是想讓你報我的恩情,誰準你自作主張了?你現在別想那麽多,好好修養,等你養好了身體,有你大展身手的時候。反正我的恩情你一輩子都還不完,所以你放寬心,我會一輩子纏着你,讓你做我的謀士。”
“好,我會好好修養,這輩子都陪在殿下身邊,報答殿下。”
梁俨見他不哭了,将他放平,看着紅潤如桃花的眼睛,心道鳳卿跟希音一樣,看着倔如牛,其實就是只受了委屈的小貓,只要順毛摸摸哄哄就沒事了。
梁俨安撫好小貓,出門去問馮太醫是否要備些藥材熬藥。
馮蘊點頭道:“小公子醒來就沒有性命之憂了,等下我寫兩個方子,照着喝就是了。”又瞥了一眼何冬娘,對她說:“你這孩子醫術尚可,只是用藥太莽,有空将那《金匮要略》多翻翻,別老用虎狼之藥。”
何冬娘見太醫在點撥自己,哪裏肯放馮蘊離開,直說要留他吃飯。
“太醫,你今日辛苦了,留下來吃飯吧。”梁俨向馮蘊施禮。
馮蘊見殿下這般,慌忙謝恩,見兩位郡主拿了筆墨來,忙不疊地就去寫方子了。
梁俨看着何冬娘,将他們的身份和遭遇坦誠相告。
何冬娘從聽到太醫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們身份不簡單,但沒想到他們竟是皇室貴胄。
“殿下,我跟我夫君都是粗陋之人,沒什麽見識,若有得罪之處……”說着,何冬娘就要跪下。
“嫂嫂!”梁俨慌忙将人攙起,“你與翰海兄是世間少有的善人,我們有幸才能遇見你們,當日流放到幽州,舉目無親,你們處處幫襯,我們才能安身立命,該是我們跪你才是。”
“殿下言重了,我們也沒做什麽。”
“嫂嫂,世人都喜錦上添花,難得雪中送炭。當時鳳卿沒入奴籍,若不是翰海兄助我,只怕等我找到鳳卿,他已經被苦役折磨死了。我雖然有個官身,但時常不在家,弟妹年幼,表兄病弱,若不是嫂嫂和翰海兄處處照拂,他們不能安身,我亦不能安心。”
“殿下這話說的,搭把手的事,哪裏就雪中送炭了。”
“在嫂嫂面前,我不是什麽殿下,只是七郎。”
何冬娘聽了這話,心中熨帖,握住梁俨的手,點了點頭。
兩人進屋,馮蘊已經開好了藥方,何冬娘看了方子,問了些事項,又問了行醫時遇到的困症。
馮蘊摸着胡子答了,見何冬娘穩坐如泰山,皺了皺眉,道:“你這後生怎的這般狂傲,我好心為你點撥解惑,你竟連筆墨都不動!”
何冬娘一愣,見太醫生氣,忙解釋自己不識多少字,更不會寫字。
衆人聞言皆驚,梁玄真問:“嫂嫂,你不是會看藥方嗎,怎麽會不識字?”
“嗐,我就只認識藥材和斤兩,其他的字我都是睜眼瞎。”
“孩子,那你怎麽會醫?還會開張公的藥方?”馮蘊大吃一驚,這孩子雖然愛用虎狼藥,但用的藥材大致都是對的,能做到這個程度,怎麽也要讀爛醫聖藥王留下的那幾本經典。
何冬娘說她家藥鋪旁邊就是醫館,自小就在兩邊玩耍,耳濡目染就記下了,她雖不會讀不會寫,但藥材就那麽多,硬記那些字的模樣,久了也就記下了。
馮蘊驚了:“你沒拜過師,那你怎麽懂醫道?”
“出嫁前,那些大夫在醫館坐堂,我就厚着臉皮在旁邊打打下手,端端茶什麽的,那些症狀藥方我都記着,閑下來自己瞎琢磨的。”何冬娘難得展露羞澀,她在閨閣女眷內有些名聲,并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自學的野狐禪,“你們莫給別人說啊!”
梁俨聞言大驚,沒想到何冬娘竟是醫學聖體,靠自學成醫,甚至得到太醫的認可。
馮蘊盯着何冬娘嘆氣,這孩子确實天賦異禀,只是可惜了,若這孩子是個男兒就好了。
衆人閑談間,院外傳來重重敲門聲。
何冬娘現在聽見敲門聲就怕了,壯着膽子,小跑着去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