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串聯

串聯

門外的嘈雜聲不知何時小了下去，天光從門前那人的背上緩緩洩下，輕易勾勒出身形。岑嵩垂着眼，将剛剛用來撬開房門的短刃收好，一點沒理凡浮的挑釁。

反倒是外院又響起了一聲驚叫：“二皇子！皇子您怎麽在牆……”

“黎玥！”清脆的嗓音打斷仆從的話，“我帶你玩玩啊！”

黎玥提裙出門，隔着老遠看見墨綠的依傍着院牆的樹上，斜躺着一位女子，面容清麗，長而華麗的耳墜卧在頸窩，一只腳從稀疏的枝幹上耷拉下來，使得樹下聚集在一團的仆人們心也跟着晃蕩的腳尖擺動。

岑嵩跟得緊，凡浮也不遑多讓。黎玥仰頭與那位皇子交談時，兩人之間的機鋒越過黎玥，先向二皇子打了照面。

紀琅思撐起身子，微微俯下來看向黎玥身後的兩人，未免覺得有些好笑：“凡浮怎麽還是這副裝扮？黎玥是對凡浮不滿意嗎？”

這一句話出來，使得樹下湧動的暗流立即平靜下來，除開半空中有些戲谑的視線而外，黎玥猛地感到兩道如針般的眼神落在腦後。

一回頭，黎玥看清景象後更是有些哭笑不得，凡浮半個身子擋住岑嵩，岑嵩亮出劍鋒橫在凡浮腰間，而在兩人之外還有裴曜站在遠處看戲。

裴曜上下打量了一下裝扮繁複的凡浮和斜躺在樹上的風流皇子，拎着一張随風翻複的信封緩步過來，先朝紀琅思行禮後，低聲朝黎玥說：“殷吉鬧着要去摘生在鳳栖內的一味藥材，可能要花費些時日，會趕在半月內回來。”

黎玥聽着，接過那封信時下意識留意了一下信封封口處。封口完整幹淨，封面也是殷吉的筆跡。黎玥将信封收起時，沒忍住看了一眼臉冷得成冰的岑嵩。

“阿姐不打開看看嗎？”裴曜沒錯過那一眼，上前與黎玥并肩後，無意地問了一句。

“有你傳話便夠了。”黎玥簡短作了回答，沒顧裴曜有些探究的眼神，欲同紀琅思再交談。

紀琅思卻趁着黎玥同裴曜說話的功夫落了地，眼神從凡浮和岑嵩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拉過黎玥悄聲道：“聽你昨夜在殿上的話，你不喜歡你身邊這個寡淡侍衛。瞧着凡浮這個架勢，你也對凡浮不感興趣……”

“不若我帶你去找找樂子？”紀琅思越說越興奮，也不等黎玥開口，徑直拉着她往外走。餘光瞥間緊走兩步跟上來的裴曜，回頭便道：“這一趟出行，你并不在邀請之列哦。”

黎玥沒有言語，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麽，因此裴曜看向黎玥的那一眼也落了空，出人意料地，他沒表露出任何不悅，只是輕松朝他們笑笑，道：“也好。”

紀琅思滿意點頭，正打算繼續挽着黎玥往外走時，黎玥忽地頓住了，擡頭很輕地問了裴曜一句：“從前母親曾從我那逼出一顆夜明珠給你。”

裴曜聽了，點點頭，耐心等待黎玥的下文。

“那顆夜明珠被你失手摔碎了一次，後來被我找了匠人，用殘片重新磨了一顆小珠。又送了你一枚玉扳指。”黎玥看了看裴曜的行頭，又問：“後來不曾見你戴過，我也沒有再送。聽說鳳栖的玉料甚好，你有什麽中意的款式嗎？”

裴曜一聽便綻開笑顏，在他的記憶裏，他曾經确實随身戴着一顆小珠，玉扳指雖不常戴，但也有過許多：“都聽阿姐的，阿姐送什麽我都喜歡。”

黎玥了然地點頭，自從看見裴曜之後緊繃的肩膀終于松懈下來：“我知道了。等我回來。”

凡浮十分自然地跟在黎玥身旁，黎玥被紀琅思拉着，見身旁的人不對，又側頭看了一眼凡浮：“讓陳瑾上來。”

這句聲音沒什麽起伏，又聽不出什麽輕重，凡浮不了解黎玥，因此只是頂着紀琅思若有所思的眼神笑着退下，岑嵩卻聽出了黎玥聲下隐藏的不快，同凡浮調換了位置。

“黎玥不喜歡凡浮嗎？”紀琅思牽着她的手，邁過院門，引黎玥上轎。

“凡浮很好，只是我身邊實在沒有位置留給他。”

紀琅思點點頭，吩咐車夫目的地之後又拉着黎玥的手坐回來：“凡浮又知趣，又會些功夫。你身邊的那個侍衛整天沒什麽好臉色，連衣物樣式都不怎麽變……”

“還是說。”紀琅思壓低嗓子，狡黠地朝黎玥眨眨眼：“黎玥莫不是還有嬌藏的美人，你原來更喜歡穿得妖豔又愛戴面紗胡弄玄虛的那款？”

這番話将黎玥的神思立即拉了回來，她回頭淡淡盯着紀琅思，這一眼談不上多驚訝，卻也有些愠怒。在他鄉求生，一舉一動逃不了監視這事她本早有準備，沒想到這只眼已早早落在了她的身邊。

紀琅思笑得有些僵，歪頭看了一圈黎玥的面又道：“求取我母親及衆位姊妹的信任可不止憫公主那一張嘴和紙那麽簡單。憫公主聰明仁慧，有些事不用我說清楚便知曉。我們将寶押在你身上，你總得先給一點讓我們放心的碼。”

黎玥沒忍住挑了眉，她确實猜到了她們将凡浮塞過來的用意，但她就這麽接受別人的安排與監視，心中未免也有些不快：“跟着我可以。只是後面的路險阻重重，萬一他沒命了，我不擔這個責任。”

“放心。凡浮若沒命跟着你，那是他自己沒福氣。”

話語間，馬車停在了鳳栖規模最大的珠寶閣門前，紀琅思先黎玥下了車，不等她指示，凡浮便上前去，欲扶黎玥下車。黎玥見一雙白皙得有些過分的手伸過來，順着手往上一看，思量一瞬後躲開凡浮的手自己下了車。

珠寶閣門庭若市，綢緞衣物，珠寶胭脂，殺器名藥樣樣都有，紀琅思一進去，老板便緊趕慢趕過來招呼，請她去試一試前些日子訂下的騎裝。

黎玥得了空閑，瞧着凡浮同岑嵩的裝扮，先去了二樓準備挑挑衣裝。凡浮無視岑嵩的警告，半步不離地跟在黎玥身旁，岑嵩捏緊了劍柄，倒也不急着擠兌他，而是跟在黎玥身後，手指無意識地敲着劍鞘。

“穿這身吧，漂亮。”黎玥越過女裝，挑了一件淡青色男裝，她細細摩挲着料子，估量剪裁的效果，如果沒記錯的話，從前岑嵩還是個說書先生的時候，他便更偏愛淡色的衣物。

岑嵩順着黎玥的眼神上前，同時還極為挑釁地看了一眼凡浮。

黎玥将衣物放在岑嵩肩上比量，凡浮僅僅只是伸手摸了一下料子，感嘆一聲不錯。這衣服珠花少，裝飾也少，只是剪裁貼合曲線，加之布料上精美的暗紋，顯出一種不外露，沒什麽侵略氣息的精致美感。

放在平常，岑嵩對這類華貴衣物沒什麽興趣，但此時此刻便不同了。

“姑娘，若是看得累了，這邊有些小食。”珠寶閣內的下人朝黎玥作了揖，提醒了一句便低着頭退在一旁。

黎玥正好有些口渴，慢步過去，端起茶杯時，從小窗上看見了珠寶閣外的繁華街景，茶沿還沒碰到嘴唇，凡浮便擰着眉頭道：“珠寶閣也是懶怠，這般貴重的客人居然只用尋常的茶招待嗎？”

他在桌面上挑了又挑，揀了幾塊品相不錯的糕點和在他看來勉強還算不錯的茶遞給黎玥。

黎玥辨認着街景內的某個熟悉人影，接過凡浮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在街道人流中流連的那個人，怎麽看怎麽眼熟……忽地，那人似有感應一般，朝黎玥所在的窗口擡頭望來。說來奇怪，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時候，黎玥卻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還不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她便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只好順着坐在幾案前。

岑嵩在樓下打包好衣物回來，正上樓時，便見黎玥撐着額頭，有些茫然地朝着他這方眨眼，凡浮握着黎玥的肩，彎腰一聲聲喚她名字。

他心中的無名火還沒起，便敏銳地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黎玥的眼睛好像沒有神采了，眼看凡浮離黎玥更近了，岑嵩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攥緊劍柄，快步走至黎玥眼前。

他屏住呼吸，仔細盯着黎玥的反應，黎玥只是有些茫然地擡手，在虛空中抓了幾下，最後一把握住了她剛剛用的茶杯。

岑嵩刀尖即刻出鞘，泛着寒意直點向凡浮的脖子。

一絲血線沿着劍鋒染紅衣物，凡浮的面也冷了下來，單手敲碎茶杯，也不顧劍鋒在側，起身上前幾步，将鋒利的瓷片以同樣的角度抵在岑嵩的脖間：“傷她對我沒有好處。別在這裏發瘋。”

“凡浮，去找二皇子說明緣由，将剛剛整理茶點的小厮捉住。”黎玥眼前一點點黑了下來，她感到心音隆隆，竟然捂着面笑起來。

雙手從面上撤開，一雙眼空茫茫地落在一處時，她閉眼，繼續吩咐道：“陳謹，先帶我去醫館。再修書給殷吉，讓她速回。若等不到她的音訊，再去查雲洲時的埋伏與今日被投的毒。”

“是他？”陳瑾将黎玥扶起，低聲問。

黎玥搖搖頭：“我剛剛看見他了。”

岑嵩擡頭環顧四周，四周皆是外鄉人，他面上不動聲色，趁着凡浮離開，他才低聲道：“你別擔心，我讓影衛去查。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