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府主
新府主
中虞畢竟是大虞的中心,都城的繁華景象已經足夠讓林寄月心下一驚。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上走兩步,就能遇見身着绫羅綢緞的貴人。
小販叫賣,雜耍戲法,時有外邦人穿行其中,周遭人看着也不驚異,仿佛習以為常。
中虞的天似乎都要比漠邊的更藍。
林寄月低頭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打扮,微抿唇,望向對面的女人。
“你讓大家都走了……我們這樣……真的可以嗎?”
沈令儀信步漫走,仿佛沒被明魏那個老頭喂過毒,表情自如,身子前折避開了匆匆忙忙跑過來險些撞向她的小女孩。又走了幾步,放下幾個銅板向小販買了兩串糖葫蘆。
“給,”她遞給林寄月,“死的那人是什麽身份,你知道嗎?”
林寄月神情有些呆滞,接過糖葫蘆,幹澀的唇啓啞聲開口:“不知道,我一睜眼就和她們一起關在馬車上了。”
“那不就成了,沒名字,沒身份,死了也就死了呗。”
沈令儀咬下糖葫蘆,外面的糖漿脆殼發出清脆一聲:“你們覺得自己是殺人兇手嗎?”
“不是!我們沒有!是他先!他要賣了我們——”林寄月有些激動,抑着一股憤憤的不甘,“不用報官!報官沒用!他們都是一夥兒的!”
“先吃。”沈令儀聲音平淡,若有所思,側臉又望向城內熙熙攘攘的街道。
那股熟悉如同暗流緩緩湧動,沈令儀用力地嚼着口中的山楂,剝去糖殼只剩酸澀,她艱難咽下,眼前之景恍如隔世。
“我手頭還另有事,此後就先不同你一起走了。”沈令儀摸到了兜中的小木馬,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林寄月表情唰然一變,左手下意識地抓住了沈令儀的手臂:“別走——!”
沈令儀牽着馬,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地回頭,停下來聽她的話。
林寄月左右顧望,見四周人少了些艱澀地張開了嘴。
“……沈姑娘,你一定是個厲害的人,你能幫幫我嗎?”
對面的人不發一言。
“我兄長!”她可能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激動,小心翼翼瞥了眼沈令儀又收回,盡力讓自己放平語氣,“我是漠邊寒州人,家中以耕農為生,我兄長去年冬日出發要入中虞趕考春闱。”
她聲音還是不可抑制地變大。
“可是……可是!哥哥他死在了寒州城的沿川河裏!我發現他的時候他被擱淺在河灘上,渾身被水泡得腫脹不成樣子,那雙寫字拿書的手全爛了!被活生生踩爛的!”
“家中只有一老父,常年卧榻,哥哥他白天耕地晚上讀書。
可是我那天回去的時候發現爹爹他……咽氣了,我家的地,房,還有我……都被一紙券書賣給了城北的張家地痞——!”
“沈姑娘你那麽厲害,你救救我,幫幫我吧,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要為哥哥和爹爹讨回公道!”
林寄月緊緊抓着沈令儀的衣袖,眼中仇恨刀刺火淬,表情也隐隐扭曲了起來。
沈令儀安靜地微微低頭看她。
她過去也是這幅模樣嗎?
沈令儀心中漏了一拍,眨了兩下眼睛,聲音聽起來有些冷酷:“我不能幫你。”
少女眼尾耷拉下來,沒有淚,猛地擡起眼:“為什麽!”
“我剛剛都看見了,你身手這麽厲害,為什麽不能幫我!”
“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時辰,你說呢?”林寄月的理性被沈令儀喚醒,眼神逐漸明澈,她聽見這位冷血的沈姑娘又說,“如果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件很危險的事。”
“你既然恨,那你就自己報,”沈令儀話頓,“——不過,你想學點功夫的話,我想有一個人能教你。”
林寄月眼眶死死不肯墜出的淚令她的視線朦胧,耳邊沈令儀在說。
“別讓仇恨蒙住你的眼,它只是路上一道大坎。”
*
送走了林寄月,沈令儀踏出絲綢鋪子的門檻,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從她遇見那輛販賣人口的馬車到現今朝她懇求的林寄月,都有點巧合和不對勁。
沈令儀微眯眼,嘴彎出哂笑,伸出手擋住了太陽,陽光避無可避,從她指尖逃竄出來。
許珈的生意做得倒是紅火,在這中虞也有她的絲綢鋪子。管着中虞這家鋪子的人沈令儀也認識,她功夫不錯,應該能教給她點東西。
只是……
沈令儀驀然回想起自己每個被驚醒的夜晚。
她渾身浴血,劍指于地,腳下俱是橫陳的屍體。
“為什麽。”
她眼中只有仇恨,除此以外便是赤/裸裸的空洞與麻木。
對面的男人模糊不清,表情說不清是悔意還是無情。
沈令儀現在突然很想見到戚堯。
然後再和他說句對不起。
“砰——!”
飛镖攜着風,将一瓣梨花死死地釘在牆上。
“招了麽?”戚堯倚在桌邊,用帶着薄繭的指腹反複撥弄着手中的飛镖,聲音懶懶又百無聊賴。
他下巴微擡,下颌線清晰顯出,游刃有餘地拿起飛镖做了一個瞄準的姿勢,手中物件快速脫手飛出,帶着寸勁釘在牆上。
牆上軟木的背後刻着沈令儀的名字。
偌大解意府,只有戚堯心知肚明。
池魚好動地在原地用小碎步走來走去,聲音清亮:“招了招了~陳風寨的寨主終于扛不住招了,那個陳柱兒帶我們的人找到了寨主他妻兒的位置。”
“可惜外面的人看得太嚴,我們暫時沒有找到機會進去救人,”說到這裏,池魚不高興地癟了癟嘴,“搞什麽嘛,還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又不能傷到人,不就是一堆地痞流氓。”
他輕哼,語氣不屑,望向戚堯的眼神卻正經。
這人不知道發什麽瘋了,明明在漠邊見到的時候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自從回來後就發了瘋似的訓練人。
別人練,他也練,還加練。
偶爾還去龍牙獄提人審問。
一日十二個時辰硬生生要掰出三十六個時辰的樣子。
簡直雷厲風行。和上任只在崗了兩個月的解意府府主不同,他治下可是嚴了不知道幾倍。
“你想陪我練功麽?”戚堯語氣輕松,擡腳走來,臉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出現笑意了。
池魚連退好幾步,恰好見到門口路過的姚曜月,慌不擇手地扯過她:“姚、姚姐姐姐姐——,府主說她有事要找你。”
姚曜月先是一臉茫然而後就反應過來了,表情想笑不笑,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兩月後蘭時宴就要舉辦了,‘五靈’齊聚,府主,我們解意府是時候安排了吧,”她發髻高挽,銀簪穿過,明豔的五官一提起這事兒就略有暗淡,沒忍住加了句,“真是有夠忙的了。”
“蘭時宴……”戚堯擡腳要走,手中提刀,“春來蘭時,群英堂萃。”
人人可都等着這個時候。
*
“話說這蘭時宴,那可是我們大虞一年一度的盛事,甭管是什麽五靈世家還是文人武将,青年才俊都齊聚一堂頌春迎春。
往年就有好些青年人脫穎而出,被聖上重用,人人可都在等着這個時候。”
沈令儀本來打算在酒樓裏坐下随意吃一頓,不過當她一看到菜肴的價格就自覺地走到酒樓外支出的燒餅馎饨小攤上,邊吃起馎饨邊聽起酒樓內免費的說書起來。
“不過——”說書先生語氣延長,捋捋胡子,表情生動,買了個關子,座下的都是些外地來的,有商人,也有不少人背着個書箱,許是今年趕來春闱的書生士子,“不過蘭時宴上好事發生了不少,壞事也挺多。”
……
沈令儀已經知道了後面的故事,有些不想聽下去了,只平靜吃完自己桌上的吃食。
蘭時宴每年出糗的人不少,但慶寧公主大鬧蘭時宴始終是個非常适合說書先生講的故事。
沈令儀吃完起身,留下銅板,将身後座下客的嬉笑快意抛之腦後。
表情倏然一沉。
夜已經深了,她要往解意府去,先把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再找戚堯。
“徒弟你就先找府主,他可知道我要你找的人,你就順便在那幹個幾月,攢夠了錢回來。”
“我寒月寺不收窮鬼——!”
想起師父的話,她無奈地苦笑。
可她打算和這個新府主讨價還價,解了毒就跑——
解意府的位置她熟得很,畢竟這裏的每一段路,都是她當時拼死拼活都要逃出來的。
沈令儀方才在絲綢鋪子裏要了個匕首,如今附在腰側。
小徑幽深,解意府地處偏僻又靠山近水,鴉雀低鳴。
裏面的人武功應該不錯,她得小心點些。
這個地方被一夜大火焚燒過,如今竟然和從前絲毫不差。
她只怕這個新府主也與從前絲毫不差。
夜色深深,沈令儀穿過院子,繞行長廊,推門而入踏進這個新府主的房間,打算拜谒讨好一番她幹不久的新東家。
室內安靜,連風聲也無,她精神緊繃,将滿月弓放在了桌上,身形更加靈活鬼魅。
窸窣聲傳來,一片漆黑中燭光乍現。
沈令儀先是聽見了一聲男人的冷笑,這聲音她莫名耳熟。
黑夜中她手持匕首,如同獵豹一般蓄勢待發。
讨價還價可沒有威脅有用。
她立刻轉向了聲音來源,眼前燭光一晃眼,她辯清楚了眼前。
燭光影随風動,跳躍明滅。戚堯雙手拉開,弓形圓似滿月。
弦上不知道哪來的箭箭尖向前,對準了沈令儀。
融融燭光照着他冷峻陰鸷的眉眼,戚堯忽地歪頭一笑。
“慶寧公主來我這破廟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