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劍名不費

劍名不費

她佯裝沒看見,方向卻突然一轉,步伐朝着那股視線的方向走去。

跟在後面的小屁孩似乎是覺得剛剛沈令儀的轉頭是意外,這次雖然有所收斂,但目光還是無法讓她忽視。待手上的糖葫蘆慢慢吃完,沈令儀慢慢踱步,背手像是不經意靠近了那小屁孩躲藏的自以為隐蔽的地方。

糖葫蘆吃完,只剩個空枝。

陳加一背靠在牆角,不時探出頭去張望。

沈大俠在這兒,那戚大俠應該也不遠。叫他們當時一句不說就在鸮市裏把他丢下了!他現在當然要他們吃點苦頭吓一跳!

只是……

陳加一眼尾耷拉了下來,眼中有些黯淡。

阿姐叫她出來是尋藥的,如今他已經出來這麽久了都沒找到藥,那阿姐的病可怎麽辦啊。

他想着想着咬了咬唇上的死皮,又突然想起來,往外探出頭。可他眯眼仔細一環顧,就在方才他出神的片刻,沈大俠的身影竟然就這樣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陳加一徹底慌了,踏出牆角一兩步,在原地轉圈圈,可怎麽樣就是找不到她的人,連一抹影子都沒有。

其實他想找到沈大俠和戚大俠的目的不只是要報複他們讓他們吃點苦頭,他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找他們幫忙……幫忙能不能找找阿姐讓他找的藥。

他從小長在覆南祁山中,對除了覆南外的其他地界都不認識,但是阿姐性命垂危,只有不剩多少時月了,他從漠邊找到這中虞,還是沒有找到阿姐口中說的藥。

看來把希望寄托在沈大俠和戚大俠上是無望了。

陳加一垂頭喪氣,背脊微弓了下來。

風和日麗中一陣勁風忽然闖過陳加一身側,他眼還沒看清眼前,但似乎是根糖葫蘆剩下的木棒,他便被逼至牆角深處,仿佛與方才的鬧市隔絕。

他立馬伸高了雙手,停在半空。

“別別別別別——!”

陳加一雙眼下意識閉上,感受到這股力道的變弱,他右眼睜出一條縫,聲音中顯然有些呆滞:“沈、沈大俠……?”

*

路上依舊人來人往,有商旅用在別處購置的便宜物件企圖在中虞的東市大賺一場,卻往往吃了大虧。

因為中虞什麽沒有,諒你多新奇的玩意兒,在這東市裏也都是平常貨色。

沈令儀手中的糖葫蘆棒早就她扔掉了,腳步停在一家兵器的小攤上,她拿起一把長劍:“老板,這把劍……”

她話還沒完,小攤老板立馬指着這把劍,一臉殷勤,口若懸河般介紹了起來。

跟在沈令儀一旁的陳加一卻不幹了,眼神很是焦急,用手戳了戳她手肘,低聲在她耳邊碎碎念道:“沈大俠……你、你方才聽到了我在說什麽了麽?”

小攤老板在一旁講得口幹舌燥,陳加一也不遑多讓。

“我有錢——!”他突然擡高音量,小攤老板怪異地朝他看了一眼,轉而變為和藹地微笑,他聲卻不停,但只對着沈令儀講,“只要你能幫我找到我想要的那種藥,你想要多少我都出!”

“哎呦!這位小少爺要的是什麽藥啊?”小攤老板耳尖聽見,眉毛一挑像是發現了另一個商機,笑嘻嘻地就上前。

陳加一本來就有些悶煩,目光桀骜地移向了老板:“沒你事!”

沈令儀似乎都能聽見停在他嘴邊将要吐出的“滾”字,眉眼一垂。

這位想必真是位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她轉頭又瞧他,但他有時某些地方卻又有點怪異。譬如他貪吃,譬如他為何出行這樣簡單……

一個節儉貪吃的富貴小少爺。

這幾個詞組在一起怎麽想都不合适。

卻唯獨在尋藥一事上這樣舍得。想必等藥的人确實命在垂危。

“對不住……方才是我一時情急失了分寸,”他臉帶歉意朝小攤老板,腦子裏像是想到了什麽,語氣中下定了決心,吐出一口氣,“您這兒所有的我武器都買下來了,還希望您莫要怪罪我方才的失禮行徑。”

沈令儀側身打眼看她,眼帶驚羨。

這麽富?!

她連忙笑着同小攤老板周旋道:“這孩子年級小不懂事不懂事——”

眼看快要到手的銀子就要飛出去了,兵器小攤的老板卻不樂意了,目光盯着沈令儀,實在有些不善。

“這一攤這位都包了,就這一攤。”沈令儀動作飛快,打包起眼前攤位一小簇的刀劍武器,拉上在一旁仍舊心中懷着歉意呆站着的陳加一。

陳加一才反應過來,明白了沈大俠的意圖,放下錢兩和她一起快步抱着武器走了。

小鋪老板硬是沒趕上這兩人疾走的步伐,拿起眼前一簇空鋪上的錢兩勉強知足了。

“呼——呼——呼——等等慢點——”

沒走幾步路,陳加一就已然力竭,彎着身子把懷裏的武器都扔到了地上:“你為什麽……”

前方不遠處的人影走了過來,說出了陳加一這輩子最感激的話。

雲淡風輕。

“藥我會幫你找到。”

如果沒有後面的那句會更好。

“錢兩都給我——不是——錢兩也都和我應約兌現。”

輕飄的風中原來藏着一股銅臭味。

沈大俠的眼神真是……赤忱……不過是對他兜裏的東西。

但他對這種眼神并不反感,陳加一眼帶感激,氣還沒喘勻,眼角像是激動得要出現了熱淚:“謝謝……真是謝謝沈大俠——!”

此刻的沈令儀并不知道自己會為這個承諾後悔,現今的她盤腿坐在地上,打量這位小少爺大手一揮包下的十幾把刀劍,手放在下颌撐着,陷入了沉思。

她待會兒還有事要做,兩人都抱着這麽十幾把刀劍在這東市裏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一個念頭突然萌生。

“瞧吧,”沈令儀站起來揮了揮衣袖,摸了把手上盈滿的錢袋,腳上踏了兩踏松松久坐的身子,聲音聽來很是滿意,“我這法子不錯吧——”

陳加一低頭看了眼地上空蕩蕩鋪開的布袋,心中佩服油然而生。

僅僅半個時辰不到,他剛剛買下的一堆武器竟然都賣出去了!

沈大俠的形象在他面前逐漸高大,他在心中越發相信她能幫他找到藥了。那阿姐就有救了……就算是花光我們這些年來攢下的所有積蓄,只要能治好阿姐,怎樣都沒關系!

族中那些他一想到就惡心的老頭……他才不會用他們一分一毫的錢,就靠他和阿姐,他們兩個人也依然能過得好。

陳加一越想越開心,肺腑也不由得激蕩,腳步輕快了不少。沈令儀瞟了他一眼,心中就能把他現在的所思所想猜個大概,只得無奈地淺笑。

她手中拿了一把劍,是陳加一買下的那堆武器中她挑出來的,不能算多上品,但也是不錯。

關鍵是不花錢。

就叫“不費”好了,這名字倒起得輕松。

繞過街巷,人/流減少,陳加一望着沈令儀踏進絲綢鋪子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

她不會和戚大俠在酒樓的那一出一樣,偷偷甩開他了?

他又搖了搖頭,不會不會,他相信沈大俠,況且他們已經說好了,她要幫他找藥的。

“林姑娘呢?”沈令儀和絲綢鋪的夥計打了個招呼,這人是許珈手下的。

她又回頭看向門外搖頭晃腦往裏面張望的陳加一。

夥計語氣有些弱下來,朝沈令儀說道:“她一周前便走了。”

他許是怕眼前老板的友人誤會,又連忙補充。

“林姑娘在這兒待了半月不到,學是學了些招式,但……”他語氣頓了頓,“她說她等不及,我攔不住她,她走了。”

“哦,對了!應該是去海東了!”

沈令儀沉吟無話,眉頭輕皺。

林寄月太着急了。但不能怪她,兄長的死亡猶在腦海揮之不去,她怕是沒有閑心和耐心去靜下來學個一招半式,恐怕夢中都在剮殺那個害死她兄長的仇人。

但是海東……?

她去海東作甚?不該是回漠邊麽。

“你确實肯定她要去海東嗎?”沈令儀擡眼問夥計。

夥計可能也有些懷疑,思考了片刻,跑去內房,不一會兒又出來,遞給她一團被揉皺的紙團:“這、這是林姑娘住過的房裏地上角落找到的,她有些天就一直在紙上寫寫畫畫什麽,我猜她應該是在想怎麽去海東。”

紙團被沈令儀展開,上面的墨跡還很清楚。

幽河。

她一眼就看到了關鍵詞。

幽河是聯通中虞和海東的一條河,但其上艱險異常,船價低廉,渡船的也通常不是什麽老實人。

沈令儀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倘若林寄月真是着急,自有千百種辦法可以去到海東,可她偏偏選幽河。

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沈令儀挑了挑眉,嘴角繃着,顯然不是高興。

回想起自己初見林寄月時的種種巧合,以及她只身渡幽河的行徑——她相信這位林姑娘确實不會什麽武功,腦子卻不一定就全然單純。

再往深裏想,一個人影悄悄在她腦中浮現。

“沈姑娘,好巧,你怎麽也在這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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