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蓬萊島5
蓬萊島5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高聳的四方建築,一段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石階通向最高處,霧氣缭繞着石磚,平添幾分朦胧的神秘色彩。
秦琢走進了些,仔細觀察着眼前的高臺。
高臺的四方各矗立着一根通天徹地的石柱,約有一人合抱的粗細,古拙而粗糙的紋路從底部蜿蜒而上。
下方石磚堆砌的底座上,雕刻出了一個細長的形狀,時光模糊了它的線條與棱角,秦琢看了半晌,方才認出來這是一條環繞高臺的巨蛇。
古樸,莊嚴,浩大。
歲月沉澱的厚重感撲面而來,秦琢的耳畔響起一陣轟鳴,手腳頓時僵住了,眼前的場景扭曲、旋轉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海洋。
他什麽都看不清,心髒似乎絞成了一團,正隐隐作痛,呼吸逐漸急促。
好難過……
連秦琢自己都沒注意到,已經有滾燙的熱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
忽然,秦琢猛地一個激靈,從未知的幻象中掙脫了出來。
這是什麽東西!
秦琢連忙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痕,重新獲得了靜心思考的能力。
看這制式與規格,似乎是一座古時祭祀所用的高臺,但為什麽在看到它時,會感覺如此悲傷呢?
秦琢擡頭仰望着高臺,目光忽的一凝。
高臺的頂上有個小小的黑影,看上去竟似是人形——上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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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琢深吸一口氣後又緩緩吐出,決定上去看看。
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神,一探便知!
沿着石階,秦琢一步一步地向上,臨近高臺頂端之時,他終于能隔着薄霧看清臺上的情形。
果然是個人。
那是個緊閉雙眸的男子,外表只有弱冠之齡,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
此人鼻高目深,面容确實俊美非常,但五官像是用石頭鑿出的,帶着奇異的非人之感,披散的長發傾瀉而下,水一般在地面流淌。
男子身着深色的外袍,領口較寬,露出雪白的中衣,長袖肥大,袖口收緊。
衣衫上沒有特別的裝飾,但束身腰帶卻極其華美,不但用彩色絲線描畫了各類姿态不一的飛禽走獸,連金質的腰帶鈎也是精致的琵琶形。
這是秦漢時期流行的服飾……
秦琢這麽想着,就見男子突然睜開了亮如點漆的雙眼。
秦琢與他的目光就這樣徑直對上,那人的眼珠如琉璃般剔透,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此時那雙眸子裏盛滿了欣喜,讓秦琢心中的驚慌也消散些許。
不過該有的警惕心還是不可或缺的。
秦琢沒有近前,站在原地,拱手問道:“在下夢中誤入此處,敢問閣下姓名?”
男子道:“我……嗯,你叫我‘周負’便是。”
他瞟了一眼秦琢,便垂下了眼睫,似是不願多看。停頓了片刻,他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姓秦,表字昆玉。”
“何名?”
“單名為琢。”
周負向秦琢招了招手,但依然不看他:“我不能離開此處,請你上前……可以嗎?”
秦琢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緩步走到周負前方,想了想,學着周負的樣子,撩起了衣擺席地而坐。
見周負沒有開口的意思,秦琢便主動詢問道:“在下鬥膽請教,不知此為何地?”
聞言,周負竟打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哆嗦,擡頭飛快地掃過秦琢的面龐,又低下頭去。
“你我之間,不必使用尊稱。”
低沉青澀的嗓音帶着輕微的顫抖。
他慌了,秦琢确信地想。可是眼前自稱周負的人在慌什麽?這裏有任何能威脅到他的事物嗎?
秦琢的身體微微前傾,語調沒有絲毫起伏:“為何?”
他實力低微,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要處處隐忍退讓、受制于人,而現在身處未知境地,這是他最好的把握主動權的機會。
周負張口欲言,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連忙合上,只是盯着秦琢放在膝上的手看。
秦琢是在夢中來到此地,身上穿的自然是單薄的寝衣,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蓬萊秦家偏愛玄色,就連統一制式的寝衣也以黑色為主。
膝頭的布料翻出微微的褶皺,宛如清風拂過湖面時騰起的細浪。秦琢的手指陷在布帛中,被襯得愈發纖細,如白玉雕琢而成。
周負呼吸一滞,急忙閉眼,不敢再看。
另一邊的秦琢眯起鳳眸,察覺到了他隐晦的讓步,于是秦琢也未得寸進尺,而是見好就收。
“你還不曾告訴我,這是什麽地方。”
發現秦琢的态度随性了一點,周負悄悄松了口氣,回答道:“此乃衆帝之臺。”
《山海界·海外北經》載:“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衆帝之臺。在昆侖之北,柔利之東。”
共工有位臣子名叫相柳氏,長着九個腦袋,分別在九座山上取食。相柳所觸到的地方都會變成沼澤和溪流。大禹殺死了相柳,它身上流出的血腥臭不堪,所流經的地方都不能種植五谷。大禹掘土填埋這塊地方,填滿了三次卻塌陷了三次,于是大禹在此為衆帝建帝臺。帝臺在昆侖山的北面、柔利國的東面。
換而言之,衆帝之臺的建造就是為了鎮壓相柳氏。
可是昆侖山早已成為禁地,足足上千年都不曾有修士踏足了,那麽這位周負……
秦琢問:“你奉命在此鎮守衆帝之臺?”
誰料周負搖了搖頭:“是,但也不完全是。”又補充道,“我不能告訴你。”
秦琢默默颔首,這樣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還在衆帝之臺上獨自守護了不知多少年歲,想來他的職責必定舉足輕重。
“我怎麽會在夢境中來到這裏?”秦琢換了一個問題。
周負歪了一下腦袋:“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
他長得年幼,雙目瞪大,眼角微微下垂,表情很是無辜,秦琢看着也不禁心裏一軟。
于是秦琢緩和了語氣:“那麽其中的原因可以告訴我嗎?”
周負想了想:“我怕你會生氣。”
秦琢道:“我不生氣。”
“好,我相信你。”周負擡起眼皮,偷偷瞥了秦琢一眼,小聲說道,“其實……是我把你帶過來的。”
秦琢沒有說話,仍是将腰板挺得筆直,平靜地凝視着周負。
“……我沒有騙你。”
“我知道。”
“說好不生氣的。”
“我沒有生氣。”秦琢有些無奈,按了按太陽穴,“我只是在想何時才能回去。”
周負的性格遠比他所預料的要純粹得多,秦琢年紀雖輕,但因為輩分大,當慣了監護人,不知不覺中竟将周負視作了自家小輩。
“如果你想離開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回去,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周負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你說。”秦琢的表情驟然嚴肅起來。
衆帝之臺的鎮守者需要他做什麽?他不過煉精化氣初期的境界,又能做些什麽呢?
難道是借助背後秦家的力量幫他離開衆帝之臺,或是尋找某件秘寶?
不,也許是沖着他的師尊去的,秦老家主是當世人族第一,有架海擎天之能。如果會危害到秦家,那他寧可……
“我可以,直接叫你阿琢嗎?”
周負小心翼翼,鼓起勇氣直視秦琢俊秀如玉的眉眼。
秦琢一怔,旋即哭笑不得:“就這?”
“嗯嗯。”周負連忙拼命地點着頭,像是生怕晚了一步就會遭到拒絕,黑眸裏閃着期待的光。
“自然可以。”秦琢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這是個太過親昵的稱呼,以往只有秦老家主會如此喚他,不過眼下秦琢也顧不得許多了。
周負呆呆地看着他,眼神發愣,然後猛地低頭,架起手臂捂住了耳朵。
耳朵要紅了,周負閉着眼睛裝鴕鳥,他笑起來真好看啊。
阿琢,阿琢……他在心裏默念了數遍。
我終于找到你了。
…………………………
清淺的月光斜透窗紗,秦琢猛然從床上坐起。
他捂着雙眼,胸膛劇烈地起伏着,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喘息了許久,方才平複。
秦琢掀開被褥下床,摸索着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冷的液體劃過喉管,終于讓他的神志清明過來。
入秋後,卧房內就鋪上了厚實的地毯,赤腳踩在上面也不會覺得冷。
梨木雕花桌上放着一盞銅燈,秦琢将銅燈端到眼前,伸手将底座旋轉了半圈,燈身上镌刻的陣法被激活,一簇火苗竄出,驅散了屋中的黑暗和涼意。
火光有點暗,靈石的靈力快耗盡了。
秦琢拉開了抽屜,從中取出一個小錦盒,盒子中裝滿了大小幾乎一致的低階靈石,都已打磨成餅狀,晶瑩剔透,觸感光滑。
他随意挑出一塊來,轉動銅燈的底座,火苗熄滅,室內再次被黑夜淹沒。
然後掀開燈臺,将裏面的靈石換掉,合上蓋子後又将銅燈擰亮,這下室內比之前亮堂多了。
秦琢将銅燈放置在木桌中央的凹槽上,底座與凹槽嚴絲合縫地相扣,咔嚓一聲,屋內四角懸挂的琺琅掐絲琉璃燈随之亮起。
卧房內頓時亮如白晝。
“黑石子!”秦琢朝門口喊道。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無聲推開,白底黑紋的異獸從門縫裏擠進來,三兩下就竄到了秦琢身邊。
從銅燈裏換下來的靈石因為儲存的靈力耗盡,色澤灰暗,用來修煉也不合适,秦琢就把它當成小零嘴塞進了黑石子的嘴裏。
黑石子嘎吱嘎吱地咬碎靈石,吞入腹中,親昵地用臉頰貼着秦琢的小腿。
暖融融的溫度從小腿處蔓延至全身,秦琢緊繃了半宿的神經松弛下來,回想夢中所見所聞,心有餘悸地順了順黑石子的毛,把它抱進懷裏。
昆侖以北,衆帝之臺,周負。
秦琢若有所思,垂下眼睛,火光渲染的金色在睫羽上流淌。
他一手環過了黑石子的腦袋,一手輕柔地從頭到尾撫摸着它的脊背。黑石子溫馴地将兩只爪子搭在主人的胳膊上,仰面用額頭去蹭秦琢的下巴。
“孟極——孟極——”
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它知道主人需要自己。
秦琢拍了拍黑石子的頭:“黑石子,趴下,給你梳梳毛。”
看天色已近卯時,反正他也睡不着了,不如給黑石子梳理一下毛發,這大家夥不知道跑到哪裏去野了,一身長毛打了不少亂糟糟的結。
黑石子側卧在地毯上,慵懶地甩了甩尾巴,安靜地等待秦琢取來它專用的梳子。
秦琢很快就坐到了黑石子身邊,讓異獸将頭擱到他的腿上,為了方便動作,還将袖子往上拉高了點。
就在此時,他的動作凝固了。
秦琢清晰地看到,他右手的手腕內側顯現出一個黑色的圖案。
看形狀像是“山”在上古時期的寫法,只不過中間最高的凸起不是尖角,而是平直的,宛如一座被攔腰砍斷的險峰。
他險些把梳子丢出去。
這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