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曳影劍3
曳影劍3
始皇帝的車隊行進迅速,為首的車架在路過一個拐角時,滄海君尋來的力士猛地從草叢中竄了出來。
只見他叉腿而立,舉起足有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鐵椎,揚手就擲。
秦琢被寒光映得晃神,木屑與沙石飛濺,為首的六馬車架砰然炸裂。
大鐵椎淹沒在路旁的煙塵中,車架側翻在地,那幾匹矯健的禦馬也被帶着跌倒,馬蹄紛亂地踩踏着地面,不住地咴咴哀鳴。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一衆文臣武官急忙下了馬車,垂手立在路邊等候指示。
連秦琢都看得出來,這些臣子們驚慌,卻并不失措,更不用說日後的漢初三傑之一,謀聖張良。
計劃失敗了!
嬴政根本就不在為首的馬車上!
那個力士早已奪路而逃,張良心裏萬分焦急,現在若是離去,恐怕以後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機會了。
就他進退兩難之際,緊随其後的第二輛車停下了,一只節骨分明的手挑開錦簾。
帝王的身影烙印在張良的瞳孔中,雖然只是一抹不甚明晰的玄色,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這位前無古人的皇帝氣勢之強盛。
如山岳,如深淵。
張良屏息凝神,帝王緩步走出了車廂,目光掃過衆人,漆黑的雙眸看不出喜怒。
同乘一車的上卿蒙毅也下了車,侍立在君主身側,警惕地環顧着四周。
這個暴君的長相和張良想象中的不太一樣,眼前的帝王眉眼淩厲,姿容俊美,好似一把淬血的秦劍,亦或是一塊厚重的石碑。
Advertisement
拼了!
張良握緊了曳影劍,緊了緊蒙臉的黑布,确認僞裝完好後,他雙腿發力,突然暴起沖向了他的滅國仇人。
“暴君,受死!”
不成功,便成仁!
張良大喝,曳影劍劃出了一道流星般的白光,鋒芒畢露,刺向嬴政的胸口。
即使知道博浪沙刺秦最終失敗了,秦琢仍然緊張起來,以劍的視角凝望着這位統一六國的君王。
的确是風華無雙,深沉莫測,卻足以令此方天地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蒙毅的雙眼兀的瞪大,而嬴政卻只是微微側過了頭,眼底的沉靜讓人難以看穿。
快躲開啊,你愣着幹嘛!
秦琢毫無由來地為這位千年前的古人感到焦慮,但他現在是一把劍,只能在心裏無聲吶喊。
“陛下!”
“保護陛下!”
随行官員的高聲呼喊充塞了所有人的雙耳。
這時,始皇帝所在的車廂裏又鑽出了一個矮墩墩的小孩,麻利地跳下來,張開瘦弱的雙臂,擋在了大秦皇帝的身前。
張良的劍招不禁停頓了一瞬。
沒聽說始皇帝出巡還帶上了哪位公子啊?
那是個只有四五歲大的小男孩,短手短腳,走路都還搖搖晃晃,但他的目光清明,透着不符合年齡的鎮定。
附身在曳影劍上的秦琢也愣住了。
這小孩……
不是幼時的自己嗎?!
他又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心裏驚疑不定。
對呀,始皇帝身前的小孩,的确和自己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啊!
秦琢心煩意亂,這……這怎麽可能!
張良的遲疑只有半息,家國仇恨催促着他刺出這一劍,曳影劍上鋒芒更盛,裹挾的劍氣縱橫無匹,将前來阻攔的護衛盡數蕩開。
張良蓄力再刺,劍尖直指嬴政。
就差一點!
去死吧,暴君!
可是,就在劍鋒即将刺中大秦皇帝之時,曳影劍突然凝固了,仿佛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锢在空中。
張良一愣,手腕發力下壓,試圖将曳影劍劈向始皇帝,卻無端遭受了強大的阻攔,不能挪動神劍分毫。
他和大秦皇帝之間似乎隔着一堵看不到的牆,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近君王的身。
即使多智如張良,也難免一陣心驚,怎麽回事,這暴君用了什麽妖法!
再看向那大秦的皇帝,只見他面不改色,那雙眼睛裏出乎意料的沒有絲毫嘲諷,有的只是漠視。
嬴政根本就不在意他策劃的這起刺殺!
張良往後一抽,這次他終于順利地拉動了曳影劍,可是大秦的衛士都已重新整隊圍了上來,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機會。
再不走,自己就要折在這裏了。
張良足尖一點,如閃電般急速後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入叢林之中。
離開前,他回頭一眼,看到嬴政垂眸望着身前的孩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素來冷峻的眉眼終于染上一絲柔和。
而那個小孩像是白玉雕成的娃娃,正乖巧地依偎在嬴政的身邊。
鐵血威嚴的始皇帝,也會有這樣溫柔的時候嗎?
張良不知道,秦琢亦想象不出。
青史太過單薄了,寫不盡古來聖賢的一生,更無法承載起這位千古一帝全部的喜怒哀樂。
張良只是曳影劍的使用者,而秦琢卻是與曳影劍神識相連。
秦琢能感受到,張良無法刺出曳影劍,并不是始皇帝動了什麽手腳,問題恰恰出在了這把神劍本身。
曳影劍的靈性在拒絕。
如果刺中始皇帝,那小孩就免不了被劍氣所傷,而曳影劍不想傷到他。
那個孩子究竟是誰,為何會與自己有着同樣的面孔?
他和曳影劍有着怎樣的淵源,讓神劍寧可違背張良的意願也不願傷害他?
來不及深思,秦琢眼前忽然一黑,汩汩水流聲由遠及近,在他的耳畔盤旋萦繞。
水?
他想起第一個場景中,那名美麗女子被水濡濕的長發,還有她與老修士口中隐約提到的黃河淮水。
果不其然,在視野亮堂起來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奔騰的大河。
咆哮,澎湃,波濤如怒,峰回路轉,洶湧浩蕩的河水像千萬匹飛馳的駿馬,卷起的驚濤駭浪被強力撕成碎片,珠白的浪沫湧起又漸漸潰散。
也許是暴雨将至,水面呈現出死寂的岩灰色,烏雲在天際翻滾,晦暗而凝滞。
曳影劍離水面太近了,秦琢感覺自己會掉下去,連忙向上看。
男人堅毅的面龐闖入了他的視線,蓬頭垢面都擋不住男人身上散發的銳意。
對秦琢來說,這張臉是陌生的,但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了他的名號。
禹。
《山海經·海內經》記載:洪水滔天,鲧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鲧于羽郊。鲧複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大地上四處都是洪水,鲧未經天帝同意,就偷了他的息壤來堵塞洪水。天帝派祝融把鲧殺死在羽山的郊野。鲧死之後,從他腹中誕生了禹。天帝于是命令禹治理洪水,禹最終施行土工,扼制了洪水,并劃定了九州。
以上傳說的真實性已不可考,但大禹治水卻是真切存在的事實。
這個時期的曳影劍就在大禹手中,在治水途中不知斬下了多少妖魔的首級。
年輕的大禹意氣風發,指着眼前的滔滔長河大笑道。
“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予在此立誓,将決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與益予衆庶稻鮮食,與稷予衆庶難得之食,衆民乃定,萬國為治!”
始終不渝的誓言立下後,便是“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而不敢入”。
望着吞噬了平原田地的洪水,秦琢感慨萬分。
就在此時,畫面開始震顫,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這是潰散的前兆。秦琢急忙環顧周圍的環境,想從中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再次看到了一個讓他瞠目結舌的畫面。
在大禹身後不遠處,還站着一頭似龍非龍、似馬非馬的異獸,背部長有奇異花紋,四蹄踏浪,在波濤洶湧的河面上如履平地。
那異獸背上馱了一個身披獸皮的少年。
雖然那個少年灰頭土臉,但秦琢還是在驚鴻一瞥中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張臉,分明就是舞象之年的秦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始皇帝身邊有個與他幼時模樣相似的孩童,大禹邊上那個騎着異獸的少年也長得與他完全一樣!
他們是誰?
或者說……自己是誰?
秦琢心亂如麻,腦子裏一會兒是始皇帝溫和地看着小孩,一會兒是少年騎着異獸跟在大禹身後。
如果說孩童和少年是同一個存在的話,他是如何跨過兩千年的歲月的?又為何會從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變成一個垂髫幼童?
他茫然地問自己——我究竟是誰?
不,不,不對!
這不是他,他是蓬萊秦家的養子秦琢秦昆玉,無論是初至摩星島時短暫卻快樂的孩提時代,還是跟着秦老家主雲游天下的那十幾年,都清清楚楚地烙印在他的記憶裏。
可是,可是……
畫面在他眼前支離破碎,接下來的場景都如同隔了一層濃霧,看不清人影,連說話的聲音也時斷時續。
“……衆神……人族不能……”
“……西……玉山……恐怕會……”
“……我等必須……颛顼……”
玄帝颛顼,姬姓,高陽氏,黃帝之孫,曳影劍最初的主人。
像是有不可勝數的野蜂在秦琢的耳畔嗡嗡鳴叫,叫得他心浮氣躁,又感覺頭疼欲裂,暈眩之感再度淹沒了他。
再回神,他已經脫離曳影劍的記憶,好端端地坐在玄鳥閣中了。
“閣主,你沒事吧?”
在邊上無聊到原地轉圈圈的許雲煙一見秦琢睜眼,立刻沖到了他的面前。
“無事。”秦琢微微搖頭。
除了有些恍惚之外,接受曳影劍的記憶并沒有給他帶來其他危害。
他垂下眼睛,手指撫摸過劍鋒,不可思議地從一把劍上體會到了血脈相連的感覺,這讓秦琢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罷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現在首先要弄清楚,曳影劍會何會在秦家寶庫裏。
根據第一段影像可以推測出,是那名秀美女子将曳影劍送給秦家的。
禹,龜山,鎮壓。
這三個關鍵詞,很容易讓秦琢聯想到淮渦水神無支祁。
傳聞無支祁長得像一只巨大的猿猴,青軀白首,金目雪牙,在大禹治水時興風作浪,最後被大禹鎖在了淮陰的龜山腳下。
或許這把神劍就是大禹用來鎮壓無支祁之物,正因如此,張良才對滄海客說,會歸還此劍,因為一旦鎮物離開太久,淮渦水神就會破封而出。
那段對話中還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詞。
黃河。
這和黃河有什麽關系?
秦琢百思不得其解。
“潤風姐,下面有……欸,昆玉師叔搞完了?”譚奇的腦袋突然探出來。
秦琢收斂思緒:“何事?”
“下面有個叫陳聆兒的人找你。”
許雲煙道:“廣聞先生?她怎麽會突然來找閣主?”
在她的印象中,陳聆兒深居簡出、獨來獨往,和秦琢幾乎沒有交集才對呀。
“一些私事。”秦琢起身,“随我去迎接。”
他先前拜托六長老陳聆兒,查一查周負留下的圖騰的信息,如今來尋他,興許是查到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