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曳影劍4
曳影劍4
下了樓梯,就見陳聆兒翹着腳坐在桌邊,許雨帆正勤快地給她端茶倒水。
秦琢輕咳一聲。
陳聆兒立刻放下了腿,坐直上半身。
“秦閣主。”
“六長老。”
兩人相對而坐,許雲煙拉着譚奇和弟弟回避,許雨帆走前,還眼疾手快地給秦琢也塞了個茶杯。
秦琢摸了摸那只小巧的青花白瓷杯,冷的,又看了一眼陳聆兒手中杯口升騰的袅袅熱氣,沒有說什麽。
“你先前托我查的,倒是有了一些線索。”陳聆兒單刀直入,“不過我不确定你需要的是哪一部分,就整理了一下,全部給你送過來了。”
一邊說,一邊給秦琢遞上了一沓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最上面的一張墨跡還沒幹透,顯然是剛剛歸整完就趕到玄鳥閣來了。
“多謝六長老,您費心了。”秦琢微微起身,雙手接過。
他沒有急着細看,而是掃了兩眼就收在一旁,取過一個雕刻了玄武紋飾的檀木鎮尺壓在上頭。
“我近日得了一塊梧桐木,據說品相極佳,可惜我不懂這些,可否請六長老幫我品鑒品鑒?”秦琢禮貌邀請道。
桐木的用處之一就是做琴的琴面,陳聆兒是喜樂愛琴之人,本命靈器也是一張瑤琴,而秦琢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那塊桐木作為謝禮贈與陳聆兒。
陳聆兒卻直白地回絕道:“這類東西,我收的夠多了。”放下茶杯,用大拇指反手點了點玄鳥閣外,“你門口池塘裏的那些魚倒是好看得緊。”
秦琢立即心領神會:“六長老若不嫌棄,我便送您幾條,也算是聊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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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鳥閣的側門外有個小水池,是秦家主派人挖的,還帶着秦琢挑選了一些魚苗養在裏頭,平日裏為了趕跑貪吃的貓狗狐貍,黑石子可耗費了不少精力。
秦琢對這些搖頭擺尾的魚無感,但仍然在細心照料,現在看着一池漂亮的小家夥,心情也會歡悅不少。
有幾次,秦家主過來看魚,抓了把魚食灑在水裏,發現這群灰撲撲的魚兒被秦琢養得晶瑩剔透,連進食都是斯文有序地分享,吃完後便會矜持地擺尾巴,小口地吐泡泡。
如果池邊圍觀的人多了,魚兒們甚至還排好隊形游動起來,鱗片光澤豔麗,尾鳍絲滑優美,搖曳生姿,引得衆人掌聲雷動。
秦家主和脫胎換骨的小鯉魚們對視好半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秦瑞半夜從床上坐起:不是,小師弟是怎麽養的魚啊?
雖然魚苗是秦家主掏私錢買的,但所有人都默認這些鯉魚的主人是秦琢。聽到陳聆兒想要魚,他不假思索便一口應下。
他帶着陳聆兒來到水池邊,指着水裏的鯉魚,問陳聆兒想要哪幾條。
陳聆兒的博學多聞同樣表現在了這個方面,她的目光掃過,腦中随之跳出了鯉魚的品種、長勢乃至年齡的信息,一眼就選出了池中長得最好的那幾尾錦鯉。
可這魚是秦琢辛辛苦苦養大的,她總不好獅子大開口,把最好的魚都挑走,于是就随手點了三四條品質中等偏上的。
秦琢想去給她找個容器,陳聆兒卻表示不必麻煩。
她單手掐了一個馭水的法訣,靈力的光輝在指尖跳躍,一個圓溜溜的大水球從水面上浮現而出。
水球裏包裹着的,正是陳聆兒點名要的幾條魚。
鯉魚們瞪着大眼睛,啵的一聲吐出了個泡泡。
等到陳聆兒托着水球離開,許雲煙才帶着許雨帆和譚奇從後屋跑回來。
“昆玉師叔,那個操縱水的法術好厲害,我想學那個!”譚奇興致勃勃地央求秦琢。
秦琢眼神慈愛,拍了拍他的小腦瓜:“無論多麽簡單的法術,都需要煉精化氣後期才能施展呢。”
“……哦。”譚奇頓時就蔫了。
“曳影劍事關重大,我要親自去找家主一趟,玄鳥閣就交給你們了。”秦琢回到桌前,抄起靠在桌角的曳影劍匆匆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折返回來。
“潤風,辛苦你,幫我尋兩本給孩童看的話本子,要有趣易懂一些的。”
“好,閣主什麽時候要用?”
“今天晚上,拜托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雖然不知道閣主為什麽突然想要看話本,但許雲煙還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秦琢微微颔首,提着曳影劍出了門,直奔歷代家主的住處瓊瑰館。
《秦風·渭陽》唱到:“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瓊瑰館的名號正是來源于此。
秦瑞曾私下同秦琢抱怨過,什麽瓊瑰館,不如叫窮鬼館算了,館中的東西基本都是幾百上千年的老物件了,碰又不讓輕易碰,換又不讓随便換,住着實在不舒心。
秦琢走到瓊瑰館門口時,迎面撞上了面無表情的秦大小姐秦思憫。
雖然秦思憫滿臉的“莫挨老子”,但秦琢還是能看出,這顆秦家主的掌上明珠有些悶悶不樂。
秦琢舉目四顧,見周圍沒有什麽外人,便上前關切問道:“思憫?”
秦思憫停下腳步,擡頭看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秦琢卻了然道:“不開心呀,夫人批評你了?”
秦思憫還是不出聲,只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同時握緊腰間的長劍,潔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因為少家主之位的事?”
秦思憫颔首,用腳尖踢了踢路旁的石塊,呼吸粗重了一瞬,耳朵邊垂下的翡翠玉墜急促地晃蕩着。
關于秦家繼承人的事,秦琢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沒有多問,只是說道。
“好啦,思憫,別不高興了,等小師叔閑下來了,就帶你去打獵好不好?”
秦思憫把目光挪到秦琢的臉上,緊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她盯着小師叔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們把天策也叫上。”秦琢耐性極佳。
秦天策,秦家旁支弟子,因此不從思字輩,他是懸鏡堂主——也就是許家姐弟倆養父的親子,天生神力,可惜是個傻子。
他雖是傻子,卻是個心性赤誠的傻子,與秦思憫頗為關系親近。
秦思憫緩慢地眨了一下漆黑如墨的雙眼,這才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秦琢笑了,雖然秦思憫一句話都沒說,但她的動作卻明顯輕快了起來,看來心裏的那陣郁悶已經過去了。
秦思憫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張了張嘴,然而一個字都吐不出,臉頰頓時騰起了一朵淺淡的紅雲,表情有些局促。
秦琢的表情愈發柔和了,一動不動地等待着。
“……劍。”
秦琢恍然大悟,将手裏的曳影劍遞給她,沒有絲毫的遲疑:“你喜歡嗎?”
這次秦思憫很快就給出了回應:“嗯,好劍,喜歡。”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曳影劍,翻來覆去地看着,端的是愛不釋手,要不是秦琢用手指抵住了她的額頭,她能把眼睛都貼到鋒利的劍刃上去。
“我來找家主,你爹在嗎?”
秦思憫扭頭看向身後,又很快地轉回來,繼續撫摸着曳影劍。
看來是在的,秦琢心下明了。
“我就是為了這把劍,才來找家主的,我們進去細說吧。”
于是,他便帶着秦思憫踏入了瓊瑰館的大門。
不多時,曳影劍就擺在了內屋的桌上,秦琢和秦瑞、秦思憫都圍在桌邊。
秦思憫目不轉睛地盯着這把神劍,秦琢倒是先同秦家主寒暄了幾句。
“夫人呢?”
“隔壁生悶氣。”
“你們又吵架了?”
“夫妻的事,怎麽能叫吵架呢……”
“這次是因為什麽?”
“她想讓思憫成為少家主。”
涉及到了家主之位的繼承,秦琢立即閉嘴,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将曳影劍的由來和與神劍共鳴一事盡數告知了秦瑞,只是隐去了始皇帝身邊的孩童和大禹近側的少年皆與他面容相同的事。
“不虧是許潤風哪,這樣的運氣,真是名不虛傳。”秦瑞啧啧驚嘆。
秦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秦思憫突然吐出了兩個字。
“奪淮。”
秦瑞看向女兒:“嗯?”
秦琢理解了秦思憫的意思:“思憫是說……黃河奪淮?”
“祖秦歷1415年至2079年間,黃河經歷四次改道,最終以淮河的河道作為入海口。”秦瑞也立即跟上了思路,慢慢分析起來。
“這把曳影劍,大概就是黃河最後一次改道後,被那位女子送到秦家來的。”秦琢回憶着自己在幻景中的所見所聞,每一句話都是斟酌了幾番後才開口。
“黃河的改道,恐怕對淮河水神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因此不必再以神劍作為鎮物,可為何那位女子要不遠萬裏,将曳影劍送到蓬萊十一島來呢?”
秦瑞的目光閃了閃,像是想到了什麽,嘴上卻只是說着:“誰知道,興許是因為與秦家私交甚好吧。”
秦琢瞥了他一眼,安寧的眼神忽有一瞬間的鋒利。
那一眼如同昏黑夜色裏的劍光,璀璨逼人卻一閃而逝,等他收回視線,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溫良。
家主又瞞着他,秦琢心裏暗自思忖,看來這不是他有資格接觸的,不能再問下去了。
此時的秦瑞猛地打了個寒顫,莫名其妙地搓搓手臂,怎麽感覺身上涼飕飕的,今日也不冷啊,這才剛過白露呢。
秦瑞這邊還在納悶,秦琢那頭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畢竟是近兩百年前的事了,當事人早已作古,倒不如先解決眼下的問題。”
秦瑞道:“眼下?眼下有什麽問題?”
秦琢提醒道:“比如這把曳影劍的歸屬……”
“哎?”秦家主大驚失色,“這可是曳影劍耶,神劍你都不要?”
秦琢也愣住了:“……啊?”
“不,家主,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試圖跟秦瑞解釋自己的想法,“你看啊,思憫已經煉精化氣後期了對不對?頂多三年,她就能突破至煉氣化神的境界,需要一件本命靈器了。思憫本就天生劍意,又這麽喜歡曳影劍,不如此劍就……”
“不行!”
秦瑞擡手,打斷了秦琢的話,面色是罕見的嚴肅。
“這劍是先人送至秦家,歷代藏珠堂主保管,許潤風慧眼識珠将其帶出,又與你産生共鳴,被你的鮮血喚醒了靈性,怎麽到頭來竟要把它交給思憫呢?”
秦思憫也板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曳影劍,然後把劍往小師叔的方向一推,将雙手背到身後。
“家主……”
“好啦,不用再說了。”秦瑞親自将曳影劍遞到了秦琢手中,“我知道你關照小輩,但是昆玉啊,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爹的親傳弟子,是我這個家主的師弟。”
秦琢下意識地接過曳影劍,指尖與它相觸的剎那,他仿佛聽到了神劍的歡呼,便不由地晃了神。
“這曳影劍呢,你就拿着,神劍認可你,你就是它的主人。”秦家主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沉穩的聲音如清泉流入了秦琢心底,“執事們若有異議,就讓那群人直接來找我!”
縱然秦琢端方穩重,一時也難免心潮翻湧,不得不垂下雙眸,拼命掩飾着自己泛紅的眼眶。
他深吸了一口氣,俯身長拜。
“琢,謝過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