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昆侖玉2
昆侖玉2
得到了周負的肯定,秦琢腰身一垮,苦笑起來。
“你給我看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他滿心不解地問道,“以我現在的實力,恐怕還不足以摻和到諸神的謀劃中去吧?”
穹闕中顯現的場景完全超出了秦琢的認知,他想來想去,都弄不明白周負想借此告訴他什麽,只能歸因于神靈的謀劃。
忽然間,穹闕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漣漪,畫面扭曲了一下又很快歸于平靜,依舊是熙熙攘攘的城市,碧藍的天空中卻已濃雲密布,隐隐有風雷乍起。
秦琢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一只龐然巨物從雲層中探出頭來,身姿矯健,威嚴無匹,布滿了細密黑鱗的身軀在雲海中翻騰。
巨獸似乎察覺到了秦琢的目光,鎏金的雙瞳直直地望了過來,隔着穹闕與秦琢對視。
可地面上的人們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對天上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
“……龍。”秦琢喃喃低語。
那條黑龍自如地在波濤起伏的雲海中遨游,指爪鋒利,卻不含半分兇煞之氣,只有無與倫比的神聖與皎潔。
那是龍啊!
一條真正的、活生生的龍!
雖然黑龍移開了視線,但秦琢心裏還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黑龍一直在關注着他。
他們只對視了一眼,可是冥冥中,秦琢覺得黑龍的目光非常熟悉,就像是對衆帝之臺、對出師表一樣,熟悉得讓他幾乎要落下眼淚了。
秦琢凝望着黑龍,輕聲開口:“他是誰,那條黑龍是誰?我是不是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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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得到周負的回答。
秦琢眨眨眼:“周負?”
周負終于回話了。
“過來。”
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像是一道命令,但語氣很溫柔,甚至帶了幾分卑微的哀求。
秦琢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周負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虛弱。
這讓他想到了小鵹的話。
——“如果有朝一日,不周君說他可以離開帝臺了,那就說明他快要死了。”
周負先前讓神識降臨天臺山,幫他趕走了饕餮,算不算離開衆帝之臺?
他惴惴不安地擡頭,在穹闕後的高處看到了周負所在的祭臺,此時此刻,古老的衆帝之臺突然對他有了別樣的吸引力,值得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秦琢手腳冰冷而僵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穹闕前,如何走上了帝臺的階梯。
周負依然坐在帝臺的頂端,長發傾瀉一地。
他和夢中別無二致,只是更加真實可感一些,眉目如磐石一般冷硬,不似活人。秦琢撩起衣擺,徑直坐在了不周君的對面。
秦琢瞥到周負身側放了幾本書,正是他入夢時帶給周負的那幾本。
“你還好嗎?”他擔憂地觀察着周負的臉色,但并沒有看出什麽。
周負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微微張着嘴,呆呆愣愣地盯着秦琢看。
秦琢耐心地重複道:“你還好嗎?是不是上次在天臺山消耗太大了?”
周負猛地搖搖頭,垂下腦袋,拼命掩飾着翹起的嘴角:“沒有,我很好,你不要擔心我。”
“真的沒事?”秦琢對此持懷疑态度。
“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周負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看上去還能打十個饕餮。
秦琢又道:“可是,我聽小鵹說……”
“你聽她幹嘛呀。”周負連忙擺了擺手道,“西王母和大鵹不在,她連日子都過得稀裏糊塗的。”
可是小鵹說的也不像假的。秦琢默默盯着周負,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漏洞。
然而周負眼神真摯誠懇,看來看去,秦琢都不覺得他在欺騙自己,反而把自己弄的有些心虛了。
……好吧,他總是拿周負一點辦法都沒有。
秦琢不說話,周負也不主動開口,他認真地凝視着秦琢的衣襟,似乎在皺褶的跌宕中參悟到了天道的至理。
良久,秦琢才道:“你為什麽想讓我看到那個穹闕呢?”
周負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被艱難地咽下,思索了半晌,他緩緩出聲了:“因為,這些是你必須要知道的東西。”
“必須……知道?”秦琢輕聲念着,“這是‘昆玉’必須要知道的事。”
周負看着他:“可你就是昆玉。”
秦琢全身的氣力一洩,他揉着眉心,垂眸不語,只有唇邊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周負懵懂地看着他,朝他伸出一只手,又猶豫地縮回,他似乎不理解為什麽秦琢會那麽難過。
“他,不,我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秦琢表情晦暗不明,嗓音飄忽。
“你是一個……”
周負剛吐出幾個字,便頓住了,他的眼睛不再凝望着秦琢,而是望向了廣袤無垠的蒼穹。
對他來說,沒有“以前”和“現在”,秦琢就是昆玉,昆玉就是秦琢,有沒有記憶都沒有關系,叫什麽名字都無所謂,反正是同一個人。
數千年來,相貌氣質與秦琢相似之人并非沒有,但周負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們都不是自己尋找的那個。
為什麽?是因為氣息有所不同嗎?
其實不是的,為了隐藏行蹤,秦琢的氣息總是在變化,白帝少昊時期、大禹時期、始皇帝時期……他會有意模仿旁人的氣息,因此憑氣息找人算不上靠譜。
憑借山海玉書嗎?
也不是,山海玉書早已散落在此界各處,秦琢本人若不近距離接觸玉書,是不會産生任何異樣的。
那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他看到秦琢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他呢?
周負仔細想了又想,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
然而眼下,秦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他說一說“昆玉”是個什麽樣的人。
于是他老實說道:“你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存在——大家都這麽說。”
“大家?”秦琢加重了語氣。
周負縮了縮脖子,弱弱地說道:“大禹、塗山女嬌、西王母、陸吾還有帝俊羲和他們……僅僅是我聽到的,就有好多神和人這麽說過。”
秦琢冷靜分析道:“我想這不是針對我個人,而是針對山海玉書吧,因為我是山海玉書的執掌者,事實上重要的不是我,而是那一卷山海玉書。”
聽了這些話,周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但沒有反駁,在秦琢眼裏就是承認了。
“果然。”秦琢閉上眼睛,輕嘆了一口氣。
“很重要的。”周負突然脫口而出。
秦琢看他:“什麽?”
周負認真地與他對視,這一次沒有絲毫的羞赧與躲閃:“與山海玉書無關,你在我心裏就是很重要的。”
字字皆鄭重,字字是真心。
這一次輪到秦琢說不出話來了,他甚至不敢深思周負這句話背後的深意,生怕最後得到一個他暫時承受不了的答案。
他道:“除此之外呢,我的性格是什麽樣的?”
“性格嗎?”周負歪了歪頭,“和現在差不多啊,嗯,以前的你好像更自信一些。”
自信……
秦琢想到,“昆玉”執掌着山海玉書,實力強悍,地位尊貴,和上古諸神私交不錯,确實是應該自信。
“昆玉”會與活躍在神話裏的存在談笑風生,會自由地行走在天地之間,天下之大皆可去得,一路平亂除祟、斬妖殲邪,守護炎黃子孫的安寧。
也許哪天累了,他會從容地停下,拜訪附近的老友,向他們讨上一餐飯,飯後再與他們比武、論道。
但“秦琢”不是這樣的。
“秦琢”只是一個小小的藏書閣閣主而已。
他覺得這個話題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穹闕對面,是什麽地方?”
聽到這個問題,周負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氣,他轉向了穹闕的方向,緩緩回答道。
“那是人界。”
秦琢嘴角一抽:“我當然知道那是人界,我想問那裏是人界的哪個地方?”
周負想了想,答道:“有祖龍在,那應該是邢臺。”
“你剛剛說什麽龍?邢臺……在哪裏?”秦琢聽到一半愣了一下,聽完又愣了一下。
“祖龍,你們不是都這麽稱呼他嗎?邢臺……這裏是不是應該叫邢州?就是沙丘行宮的所在地啊。”周負一五一十道。
《史記》載:“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
秦琢用盡了自制力才免于當場蹦起來,但他激動地全身都在顫抖,聲音沙啞:“那條黑龍是、是……始皇帝?”
“就是他。”周負幹脆颔首。
“他沒死?”秦琢兩只眼睛都已經直了,詞句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周負眨了眨眼:“确實沒死,但是……”他稍微躊躇了一下,“祖龍現在的狀态和我相似,也許比我要好一些?”
秦琢恍惚地喃喃念道:“怪不得那麽熟悉呢……”
他可沒忘記曳影劍的記憶中,跟随在嬴政身邊的小孩,雖然不清楚兩人當時是什麽關系,但毫無疑問算是故交。
再一品周負的話,秦琢打了個激靈,指着對面滿臉無辜的人道:“什麽叫始皇帝的狀态比你好一些?你不是說你沒事嗎!”
周負委屈地耷拉下了腦袋,輕聲細語道:“是沒事啊,我的意思是說,祖龍比我要自由一點,最起碼,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就不行……”
見周負越說越可憐,秦琢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手足無措地看着周負,不知該怎麽安慰才好。
畢竟他也幫不了周負,他甚至不知道周負離開衆帝之臺會造成什麽後果。
“阿琢,你不要離我那麽遠。”周負得寸進尺。
秦琢“啊”了一聲,這話題跳的也太快了吧。
周負幾乎低聲下氣地央求他道:“阿琢,你坐近一點好不好?”
秦琢沉默片刻,起身換了一個位置。
他坐到了周負身側,與周負肩并着肩,一起看着帝臺外的皚皚白雪,和不遠處墨點一般的穹闕。
這片被蒼白占領的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周負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一動也不敢動。
好近……
周負忽然想起天臺山上的耳語,想起秦琢的鼻息落在頸間的感覺,胸膛猛然起伏了一下。
“始皇帝在邢州?”秦琢沒有忘記正事。
周負道:“在人界。”
秦琢莫名其妙地扭頭看他:“不在人界還能在……等等!”他終于反應了過來,“我們說的人界是同一個意思嗎?”
周負垂着眼,緊盯秦琢放在腿上的手——那只手的小拇指蹭到了他的膝蓋。
“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被稱為山海界,而穹闕對面的那個,才是人界。”周負的聲音不大,卻宛若一柄重錘砸在秦琢心頭。
這裏不是人界?
這裏居然不是人界!
秦琢怔怔地放空了目光,半晌才消化完這個平地驚雷般的信息。
“山海界……是不是和《山海經》有關?”秦琢試探着問道。
周負笑了起來:“阿琢好聰明啊,《山海經》就是用來記載山海界的一切的呀。”
不知為何,秦琢覺得“山海界的一切”這個說法有些奇怪,這讓他無端生出了幾分不安。
他定了定神,又道:“那始皇帝怎麽會在人界呢?”
“因為很久以前,山海界與人界本是一體,但在三國末期,山海界徹底脫離人界,祖龍被留在那邊了。”
周負知無不言,向秦琢細細道來。
古老的隐秘如同一副畫卷,在秦琢面前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