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昆侖玉4

昆侖玉4

“……誕生?”秦琢疑惑地念道。

周負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秦琢再次确認:“為什麽不是出生呢?”

周負歪了一下腦袋,真誠地反問:“誰來生?”

秦琢:“……”

好問題,昆侖山上有哪位神靈有家室了嗎?似乎也沒有誰被記載育有子嗣吧?

周負笑了笑,從秦琢手中取走了兩張紙,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将其化作一縷青煙,袅袅升入高空,消散得無影無蹤。

做完了這些之後,周負才問秦琢道:“你應該知道女娲造人的故事吧。”

秦琢先是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我當然聽過這個故事,只是你也說了,女娲乃三皇之一,身為人族領袖,雖有神異之處,但她為何要抟土造人的呢?”

“女娲有體,孰能匠之?這是《楚辭·天問》中的詞句。”周負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女娲創造了別人的身體,那麽她自己的軀體,又是誰人制作的呢?”

“是誰?”秦琢下意識地追問道。

周負看着秦琢好奇的雙眼,忽的笑了起來:“其實,女娲造人這個故事,并不完全是假的。”

秦琢專注地盯着他,急切地示意他別賣關子了,趕緊往下說。

周負也不賣關子:“當年第一個穹闕出現在世界上時,羲皇與娲皇尚在人世,不僅僅是人族各個部落,連諸神都頗為敬重他們兄妹,允許他們自由出入昆侖神山,随意面見諸天神靈。”

“首個穹闕剛現世時,沒有人知道該怎麽對付它,那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個世界在不可阻擋地滑向滅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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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神兩方在研究如何解決穹闕的同時,還在思考着如何逃亡,并盡可能地保存最多的有生力量。”

“他們試圖前往混沌深處,尋找能夠生存的另一個世界,然而無論是人還是神,都無法在混沌中存活下來,他們便轉而考慮起創造一個不會被混沌消弭的載體。”

“于是,陸吾尋來了一塊昆侖山的神玉,衆山神賦予了它‘穩定自我’的特性,衆水神賦予了它‘化身萬千’的能力,衆地神賦予了它‘承載寰宇’的權柄。”

“最後,由羲皇親自動手雕琢,将這塊神玉雕刻成一根根潔白的玉簡,編成了一部玉書。”

秦琢摸了摸腹部道:“這就是山海玉書吧?”

随着修為的提升,他已逐漸能感知到體內那個不屬于他、卻與他相伴相生的存在,只差一個突破口,就能将其從氣海中導出,重新化作玉簡。

穩定自我、化身萬千、承載寰宇,秦琢還無法發揮出山海玉書擁有的三種力量,不過不難猜測,他曾擁有的“承寰使”的名號便是來源于此。

“那就是最初的山海玉書,不過那時的玉書還空白一片,只是一塊有幾分神異的玉石而已。”周負應聲。

秦琢沒有完全依賴周負的解答,他自身也在不斷地思考着:“少昊之國的玉書保護了昭烈帝的魂魄,而刑天給我的玉書蘊藏着西王母的真靈,真正讓玉書強大到無可替代的,是它身上承載的東西。”

周負贊許地點點頭:“的确如此。”

秦琢看着身邊的不周君,雙眸澄澈明淨,如同昆侖山之巅萬年不化的冰雪:“那麽我呢?我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不要急,我慢慢講給你聽。”

周負流露出一絲笑意。

“山海玉書是制造出來了,但是該由誰來執掌它呢?在這個問題上,人族與衆神靈互不相讓,都認為應該由己方來保管山海玉書。”

“諸神認為,他們都在玉書上留下了一絲真靈,人族的巫若以此為引做些手腳,弱小的神靈甚至來不及反應,這對神靈來說太過危險。”

“而人族認為,衆神靈已經是山海玉書的直接受益者了,若再讓玉書落入神靈的掌控,人族或許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他們争執不休,從白天吵到黑夜,再到另一個白天,直到娲皇站了出來。”

“娲皇說,既然大家都不希望對方執掌玉書,那就把玉書交給一位絕對公正的第三方好了……”

“等等!”秦琢詫異地打斷了周負的講述,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我就是那個‘絕對公正的第三方’?可是,我感覺自己明顯是偏心人族的啊。”

周負從容道:“事實如此,你先聽我說完。”

“娲皇所說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但是他們該從哪裏去尋找這位第三方呢?”

“山海玉書的執掌者必須足夠強大、足夠聰慧、足夠堅韌,除了人與神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擁有這些特質的種族了。”

“最後,他們決定要像制造山海玉書一樣,創造出一位合格的執掌者,這個任務自然便落在了娲皇的身上。”

秦琢抿着嘴唇,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極輕極緩,不敢漏聽任何一個字。

周負專注地凝望着秦琢的面龐,似乎能看透這幅絕類人族的皮囊下潛藏的本質。

“娲皇認為生靈的一世,都是向着腳下的泥土而去的,于是她取來了九天息壤。”

“水,可澤被萬物,于是她便取了弱水、赤水、黑水、河水及無根之水,與九天息壤混合起來,捏出了一個身軀。”

“也許是因為那一點微妙的私心,娲皇依照人族的外形,創造了這具軀殼。”

“随後,她請風神箕伯捕捉了一縷純淨的高天之風,又向火神祝融要來了一顆辰星火種,構築起了一縷與山海玉書相契合的精魂。”

“玉屬金,風屬木,加上水火土,五行自此俱全。娲皇将精魂與軀殼相融合,新生的生靈在昆侖山頂睜開了雙眼,俯瞰這個世界。”

“西王母庇護他免受五厲五殘之害,帝俊許諾他不會被歲月長河侵蝕,羲和與常曦贈給他堪比日月同臨的光輝,燭九陰應允他跳出五行陰陽乃至于生死,上骈幫助他生出聰敏清明的耳目,桑林幫助他生出靈活柔軟的肢體,諸天神靈都為他獻上祝福。”

“最後,羲皇為這個新生的存在取了一個名字。”

“他叫昆玉——昆侖之玉。”

原來所謂的女娲抟土造人,造的竟是秦琢自己。

平生第一次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秦琢驚奇地發現他的內心并沒有掀起多少波瀾,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師尊,蓬萊秦家的上一任家主秦移。

秦琢的字也是昆玉,就是秦老家主起的,取自“昆山片玉”之意,世人又多用“昆玉”一詞敬稱手足兄弟,其中還包含了秦老家主對他們師兄弟間兄友弟恭的期待。

秦琢也沒有辜負這份心意,及冠那年,他獨自回到了陌生的摩星島,見到了十多年未見的師兄。

秦瑞修為精深,多年來分毫未變,只是氣質愈發深沉,目光幽幽,宛如月下老狐。

外界傳言這位年少繼位的秦家主不類其父,整天吊兒郎當的,要不是娶了一個有手段的妻子,又生了個天資絕佳的好女兒,家主之位早已旁落。

但秦琢看到這位師兄的第一眼,就知道外界傳言都是胡扯,沒有半點可信度。

“你就是秦琢?”秦瑞高坐在家主之位上,壓低眉眼,望向秦琢。

秦琢俯身一拜,禮儀無缺:“琢拜見家主。”

“嗯。”秦瑞一合茶蓋,移開了目光,看着虛空中的某一處,不再分給仍然彎着腰的秦琢半分注意力。

秦琢脖子都酸了,也不見家主叫他起身。

方及弱冠的秦琢用他為數不多的社交經驗想了想,斷定家主在給他立規矩,給他個下馬威。

過了許久,秦瑞像是突然意識到他的便宜師弟還保持着行禮的動作,詫異地連聲說“免禮”,讓身邊侍從給秦琢奉茶。

秦琢謝過家主,恰逢原來的玄鳥閣主調任為懸鏡堂主,看在秦老家主的面子上,秦瑞就安排秦琢補了這個空缺。

自擔任玄鳥閣閣主的那一日起,他便擺正了自己秦家家臣的位置,就算擔不起一聲恪盡職守,也從不曾敷衍塞責、應付了事。

秦老家主最小的弟子——這個身份在秦家還算高,輩分也大,秦家新生代的孩子見了他都得喊聲“太師叔祖”。

但是秦琢的資質……說句不好聽的,大街上拉十個人,九個都比他天賦高,還有一個與他難分上下。

現在秦琢已經隐約猜到,他這種情況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但不妨礙“修行資質”成為他多年的心結。

他無經天緯地之文,亦無克定禍亂之武,更無賴以謀生的一技之長,連普通百姓都不如。

他反複告誡自己:他的身份、地位、財富、修為,都是秦家給的,離開秦家,他什麽也不是,若秦家需要,他必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有時候,他會感到擔憂,秦家能将這些給予他,自然也收回這份饋贈的權利。

偶爾……只是偶爾,秦琢依然會幻想,這世上有沒有什麽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東西,誰也奪不走,誰也收不回。

可是秦琢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東西啦,就算是家主,敢斷言自己的所有物不會被奪走嗎?

秦琢的思緒漫無邊際地發散着,回想着過去碌碌的二十餘年,直到身旁的周負喚了他的名字。

“阿琢,你就是昆玉,是人與神共同創造出的生靈,是山海玉書最完美的執掌者。”

秦琢将眼珠一側,瞥向了滿臉認真的周負:“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人。”

周負道:“娲皇把你帶回了人族的領地,你在人族生活的時間确實更長一些。”

秦琢勾起了唇角,擠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如此說來,三皇之一的女娲娘娘,豈不成了我的母親?”

是親人嗎?

是親人吧……

周負一本正經:“可以這麽說,羲皇同樣算是你的舅舅,畢竟你是他們兩位撫養長大的嘛,後世傳聞他們兄妹結成夫妻,就是因為共同養育了你呀。”

母親和舅舅嗎……

不知想到了什麽,秦琢的笑容凝固了,他終于維持不住浮于表面的輕松,嘴角慢慢塌下,繃成了一條直線。

從小養育他、教導他的一直是秦家,因此秦琢對自己的血脈親人并沒有多少執念,但這并不代表,當他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世上時,能夠沒有絲毫動容。

他們之間隔着整整五千年的時光,秦琢只能從青史的只言片語中,去追溯他們那些零星的、不知真假的痕跡。

秦琢第一次對自己失憶的事實感到難以接受。

他曾經擁有過的,只是他把一切都遺忘了。

“他們,已經不在了。”秦琢試圖用盡量平淡的語氣,來稱述這個事實,“諸神,也銷聲匿跡了。”

周負回憶了一會兒,才道:“羲皇早已離世,但是娲皇……”他也帶上了幾分茫然,“我不清楚娲皇的狀态,但是在黃帝執政末期,也就是共工撞倒不周山的那個時候,娲皇分明還活着。”

從羲皇到黃帝,中間隔了數百年的歲月,以人族的壽命絕對不可能活這麽久。

但在不周山倒塌之時,娲皇也的确現身于世,以五色石修補了山海界受到的重創。

秦琢暗淡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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