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昆侖玉5

昆侖玉5

秦琢滿心希冀:“莫非……女娲娘娘還活着?”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去抱女娲娘娘的大腿了?

周負誠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也不清楚嗎……”秦琢有些遺憾,雙眸又暗淡了許多。

周負最見不得他露出這種表情,一旦秦琢的臉上流露出諸如遺憾、憂慮、悲戚之類的表情,他的心就跟針紮一樣疼。

但他嘴笨又遲鈍,不知該怎麽安慰秦琢,只好急忙絞盡腦汁猜測起來。

“也許她和白帝一樣,吃了某種不死藥?或者是燭九陰、帝俊那幾個能操縱歲月的神靈,賜予了娲皇一副長生不老的肉身?”

“可惜即使是女娲補天,那也已經是近五千年前的事了啊。”秦琢悠悠長嘆道,他希望娲皇還活着,可是他的理智告訴她,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他按住了心口,感受着胸膛左側強勁有力的心跳,目光有些迷蒙了:“周負,等我離開了昆侖,我想去祭拜他們。”

周負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阿琢在難過。

周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應該陪着阿琢去的,去看看如今羲皇和娲皇的祠,他渴望和阿琢一起承擔那些悲傷與痛苦。

他還想去看看阿琢成長的地方,去看看那些活得熱鬧精彩的生靈,去看看他守護了數千年的山海界到底是怎麽樣的。

可是他也有他的責任,他還不能離開衆帝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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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銳地察覺到周負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秦琢不明所以:“你怎麽了?”

周負道:“你別難過,你傷心了,我也會感到傷心的。”

秦琢轉向了他,這句話說出來,幾乎已經算是在明示了。

說句實話,秦琢的追求者從來沒少過。

秦琢自小便生得金相玉質,秦家主接見來客時,也總喜歡把他帶在身邊充門面。

雖然他修為低微,不似差不多同齡的秦思慎那般外表出衆又天資卓絕,但勝在性情溫良敦厚,平日裏又好說話,頗得族中小輩喜愛。

小輩們回去和家中長輩一提,各門各戶的話事人就對秦琢添了幾分好印象。

秦琢輩分高,但總有人不缺輩分大年紀小的親戚,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總會把秦琢也列入備選——秦家主已經幫他婉拒好幾批媒人了。

若家中閨女性子烈、脾氣急又好武鬥,長輩怕夫妻出現龃龉最後直接打起來,免不了考慮一些性子較軟的公子。更有怕女兒受氣的父母放出話來,女婿的修為絕不能比女兒高!

比如秦琢,那些女兒奴們就很滿意。

樣貌出色、談吐斯文、輩分合适、工作穩定、師承正統、身世清白,更重要的是,他打不過自家閨女!

也有些人家支持女兒自己選擇伴侶,年紀尚小的姑娘們不會考慮太多,見秦琢長得俊秀無匹就暗許了芳心。

甚至曾有某家的女中豪傑揚言道:“自古英雄配美人,我自己就是一等一的英雄,那麽選夫婿時當然要找個美人了!”

而美人本人吓得整整一年都躲着那家的姑娘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擄去了。

男子嘛,也不是沒有,但都表現得比較隐晦,秦琢反應過來後也客氣地拒絕了。

可是周負……

秦琢有些頭疼了,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周負就是這種态度,莫非他們以前真的有過什麽?

也不太對啊,周負這幅小心翼翼的樣子,還不如小鵹放松呢。

他想了想,決定直接問本人:“周負,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周負的睫毛撲扇了一下:“認識?”

他有些茫然地回望過來:“我從誕生時起,就坐在這裏了,然後突然有一天,你來到了衆帝之臺上。”

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露出溫情的笑意,似乎在回味初見時的驚鴻一面。

“昆侖山上的積雪萬年不化,但昆侖地界其實很少下雪,你來到帝臺的那一日,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呢……”

說到這裏,周負低下頭,嘴角挂着腼腆羞澀的笑意,耳根紅如滴血。

“你行色匆匆,好像在找什麽人……然後你就看到了我,徑直來到了我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活的生靈。”

秦琢好奇道:“然後呢?”

“然後,你叫我‘周負’,那時的我還沒有名字,你給我起了名字,我好高興……”周負的聲音越來越輕,低得猶如喃喃自語。

他仿佛沉入了一場酣暢荒唐的大夢裏,夢裏有他無法觸及的所有。

原來如此!

秦琢用指節蹭了蹭下巴,覺得自己懂了。

這家夥是不是把他當爹了?

就像剛破殼的小雛鳥,會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當做是媽媽,周負第一眼看到的活物是他,那豈不是說……

秦琢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暗含着幾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失落。

再看周負時,他的神情頓時帶上了對自家子侄的關懷。

此時的周負還沒意識到,秦琢的思維正在往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狂奔。

怪只怪周負沒說清楚,雖然他看到的第一個的生靈的确是秦琢,但周負生而具有神通傳承,并非懵懂無知的普通孩童,更何況他當時已經不算小了。

他們的話題早已偏出八百裏,不過好不容易進昆侖一趟,秦琢并不打算馬上離開,他還有很多的問題需要周負來解答。

消化完周負告訴他的一大堆信息後,秦琢便向他提起了充滿意外的常羊山之行。

“對了,周負,你先前不是讓我去探查刑天的情況嗎……”

秦琢詳細地向他講述了一路上的見聞,末了又問他道:“那個白衣人到底是誰?”

他知道周負肯定認識那個白衣人,甚至對白衣人的性格有一定了解,不然周負也不會任由對方敲暈自己。

周負實話實說:“那是梼杌。”

秦琢一怔:“梼杌?四兇之一的那個梼杌?”

“對,就是他。”

《左傳》記載道:“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诎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嚣,傲狠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梼杌。”

傳說梼杌是黑帝颛顼的兒子,看上去就像一只人面虎身的兇猛異獸,長着野豬一般的獠牙和一條極長的尾巴,生性桀骜,不服管教。

周負急忙解釋說:“梼杌比饕餮那個騎牆派好多了,他一直在抵禦穹闕的侵害,只是行事特別激進,獨斷專行,沒有人勸得住他,諸神漸隐後,就更沒人管他了。”

他還向秦琢保證道:“你放心吧,在我的印象中,梼杌他只是逞兇好鬥,不會胡亂傷人的。而且梼杌早年受了重傷,牙齒和尾巴都被砍下來了,實力大不如前,沒有太大威脅。”

秦琢道:“可梼杌為何出現在常羊山呢?他是不是對刑天有所圖謀?”

“這……我就不清楚了。”周負搖搖頭,努力回憶了好一會兒,面上仍是一派茫然之色,“他和刑天根本沒有交集啊。”

兩人面面厮觑,只好先将此事揭過。

秦琢又問:“你知道我剛剛……誕生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嗎?”

他說起“誕生”這個詞時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周負頓時更茫然了:“什麽意思?”

“因為據我所知,我曾經變成過小孩子,我不知道孩童形态的我有沒有記憶,但是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呢?”秦琢一遍說,一邊将曳影劍解下,置于膝頭。

周負伸出手,指尖懸在曳影劍上方,引來劍身一陣劇烈的顫抖,嗡鳴聲震耳欲聾。

感知到曳影劍傳來的情緒,秦琢急忙推開周負的手:“別碰它。”

“啊……”周負聞言,心裏雖還不明所以,手上的動作已經聽話地停下了。

秦琢蹙眉,難得強硬地按住了曳影劍,動作不像安撫,反而像是一場鎮壓。

被主人這麽一按,曳影劍頓時啞火,一動不動地裝起木頭來。

秦琢直白地對周負說:“曳影劍不喜歡你。”

就跟平日勸谏秦家主一樣,直言不諱,毫不拐彎抹角。

摸不準秦琢的意思,周負一下子陷入了惶恐中,耷拉着眉眼,非常受傷。

阿琢是曳影劍的主人。

阿琢的意志就是曳影劍的意志。

曳影劍的态度就是阿琢的态度。

曳影劍不喜歡他。

阿琢不喜歡他!

他被阿琢讨厭了!!!

周負差點原地爆炸,心髒直接停止跳動,面上的血色退了個幹幹淨淨,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蒼白僵硬起來。

卻聽秦琢屈指在劍刃上一彈。

“不許動,聽話。”他說話的口吻很是嚴厲,之後便把曳影劍往周負的方向遞去,語氣随之溫和下來,“好了,現在曳影劍不會抗拒你了。”

周負愣愣地接過了劍,臉上又沁出殷紅之色,漏跳了好幾下的心髒重歸工作崗位,并且蹦得更加賣力了。

阿琢揍了他的劍。

曳影劍違背了阿琢的意思。

阿琢的想法和曳影劍相反。

曳影劍讨厭他。

所以阿琢喜歡他!!!

周負猛地一拍胸口,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咬死了牙關,才勉強把那一句沖到嗓子眼兒的“我也喜歡你”給咽回去。

不行,不可以。

冷靜下來的周負閉了閉雙眼,從秦琢手中接過了曳影劍。

阿琢絕不能喜歡他。

但是,但是……

周負低頭,垂下的發絲掩蓋了他的側臉,同時也掩蓋了他臉上的情緒。

周負可以有私心,但不周君不能有。

他慢慢地将曳影劍拔出劍鞘,寒芒泠泠如秋水,倒映着他石像般的面孔,深邃的眼眶中鑲嵌着一雙無望的眼睛。

阿琢,我快死啦。

你千萬不可以喜歡我。

不周君需要永遠保持清醒和理智,在任何問題上都是如此,周負定了定神,将神識沉入曳影劍內,觸動神劍之靈。

這次曳影劍老實多了,主打的就是一個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看出什麽了嗎?”秦琢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近得能感覺到氣流隐隐的震顫。

周負道:“看不出來,曳影劍被封存了太久,靈性流失得厲害,即使是我,也無法看到更多。”

秦琢輕嘆:“這樣啊……”

周負眼巴巴地盯着他:“阿琢,對不起。”

“又怎麽了?”秦琢哭笑不得。

“我誕生得太晚了,如果我親身經歷過那些事,就不會回答不出你的疑問了。”周負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悶聲說道。

秦琢笑道:“你可是大禹時期的上古大能啊,哪裏晚了?”

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一天到晚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自己的悶氣。

自動代入了長輩的身份,秦琢一邊想着,一邊忍不住揉了揉周負的發頂。

周負不像秦琢一樣要出門應酬,身上的穿着打扮也随性而為,就拿頭發來說,周負恐怕根本不會梳頭發,整天這樣随意披散在肩上,雖然仍是烏黑濃密,但歷經長久的風吹日曬,難免有些毛糙了。

秦琢的頭發向來順滑,初次摸到這樣有些紮手的頭發,一時間竟頗感新奇,就多摸了兩下。

真的好像黑石子的毛啊,只是更長一些……

他的思緒宛如脫缰的野馬,向一個奇怪的方向發散而去。周負在他的手下轉了轉腦袋,懵懵懂懂的樣子成功地逗笑了秦琢。

秦琢又狠狠地搓了搓他的腦袋,微笑起來。

“我的使命還沒結束,再跟我講講穹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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