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昆侖玉6

昆侖玉6

“穹闕……”周負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似乎還能從發絲上偷到秦琢掌心的餘溫,“阿琢還想知道什麽?”

秦琢道:“比如,穹闕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周負露出思索的表情,微微抿起嘴唇:“這個……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秦琢略顯詫異,“連我也不能知道嗎?”

周負眉峰聳拔,面色沉靜嚴肅:“如果你已經恢複了昔日的實力,那你怎麽探究都不為過,但是穹闕及其背後隐秘,對現在的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你放心,我可惜命了,不會沖動亂來的。”秦琢試圖說服周負。

可周負寸步不讓:“不行,有些事,光是知曉就意味着危險,我不能讓你涉險。”

秦琢在心裏衡量片刻,便不再堅持了,态度轉變之快,将“惜命”展現得淋漓盡致,作為山海玉書的執掌者,懂得惜命是件好事,因為他的命不只屬于他自己,還關系到山海界的萬千生靈。

秦琢又問:“那散落各地的山海玉書怎麽辦?以前的我為什麽要把玉簡送出去?”

周負道:“因為你當時的處境很不妙,有很多人在追殺你……”

“追殺?”秦琢悚然一驚,霎時間遍體生寒,“我?誰想殺我?”他想了想,“和穹闕有關嗎?”

“你猜的不錯,那些想讓穹闕毀掉這個世界的人,試圖從你手中奪走山海玉書。”周負的語氣依舊平和低沉,渾身都透露着乖巧二字。

但在秦琢看不見的角度,他已然微微眯起眼睛,纖長的睫毛如簾輕阖,掩住了瞳孔中升騰的殺意。

秦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怎麽會有人想要毀掉這個世界啊……”

周負沒有接他的話,故意當作沒有聽見,繼續往下說道:“那時的你已戰至力竭,無力守護山海玉書,龍馬護送你去了人界,借人界昌盛的人族氣運隐藏自己,躲避追殺,但是你仍然在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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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馬?

秦琢很快聯想到曳影劍的記憶中,大禹時期的他所騎的那只似龍似馬、踏水而行的異獸,原來那就是神獸龍馬!

昔者伏羲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畫八卦,謂之河圖。

如果自己從小被羲皇養在身邊,那麽龍馬成為他的坐騎,似乎也挺合理?

“然後呢?”

“你在人界輾轉了八百年,諸神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直到帝俊找到了你,将你帶回了山海界。”周負皺着眉,用一種不贊同的眼神看着秦琢,“阿琢,你當時為何不向我們求助呢?”

秦琢脊背挺得筆直,滿臉無辜:“或許我那時就已經失憶了?”

周負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又眨了眨眼。

“有點道理……”

秦琢順着這個思路分析:“你也說了,當時的我在不斷地衰弱中,正常情況下,自修自得的靈力會消失嗎?顯然是不會的,說明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中了敵人的暗算。”

突然從講述者變成傾聽者,周負覺得阿琢說的很對,并為他送上掌聲。

秦琢道:“……你別急着鼓掌,先聽我說完吧。”

他吸了一口氣才道:“我的記憶、我的修為,都被敵人以某種手段銷毀殆盡,若修為是慢慢跌落的,那麽很有可能,我的記憶也是一點一點被蠶食的,所以當時慌不擇路躲進人界的我,或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周負兩只眼睛都大了一圈,心想,阿琢對他自己也好嚴格啊,暫入人界躲避之舉都被他批判為“慌不擇路”了耶。

“龍馬帶我去了人界,那龍馬呢?難道沒有和我在一起嗎?”秦琢拍了走神的周負一下,那動作,那神情,活像是講學的老先生逮到了一個不專心的學生。

周負急忙把思緒拉了回來:“龍馬護着你出逃,到人界時他已經撐不住了。”

接下去的話不用細說了,秦琢頓時怔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哀戚。

“龍馬……龍馬也不在了啊。”

秦琢垂眸,指尖輕輕撫過懷裏的曳影劍,抱緊了劍鞘,似乎要将整把神劍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從羲皇的時期到大禹的年代,龍馬一直陪伴着他,最後還為他而死,而他本人卻自私地遺忘了一切,抛棄了一切。

小鵹說的沒錯,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即使是長生久視的神靈與神獸,也會淹沒在歲月的浪潮中。

這些只是秦琢知道的,那他不知道的呢?為了保護山海界,為了對抗穹闕的侵蝕,已經犧牲了多少無名的英靈?

天道煌煌,唯有死亡是絕對公平的。

周負默不作聲,只是默默将上半身往秦琢的方向靠近了一點。

秦琢将自己的思緒從哀悼中拔了出來,振作精神,繼續推測道。

“我沒有向熟人們求助,但你們一定在尋找我的蹤跡。我猜,其實并不是找我用了八百年,而是那時的人界比山海界安全得多,所以你們才沒有立刻帶我回來。”

周負聽得一愣一愣,他沒想到他才講了幾句,阿琢卻能從中推出那麽多東西來。

阿琢真的好厲害!周負心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說到最後,秦琢又拐了個彎道:“不過,這些都只是我基于自己的性格做出的猜測罷了,而具體事實如何,只能等我恢複記憶後才能揭曉了。”

“嗯嗯嗯!”不管秦琢說什麽,周負只顧點頭。

秦琢瞥了他一眼,眸中滿是無奈與縱容,他又攤了攤手:“所以,我回到山海界後依然沒能解決失憶的問題,并将山海書拆開送了出去,能保存一片是一片……哦,我是不是還跟你說過,不要太早告訴我真相?”

“對,你當時說,如果在未來見到了失憶的你,先不要告訴你。”周負忙不疊點頭。

“這不合理。”秦琢斬釘截鐵道,“不管為了什麽,我都應該盡快恢複才對,而不是故意這樣拖拖拉拉的。”

周負黯然道:“我不知道,你沒有告訴過我。”

秦琢道:“你知道的隐秘更多,你不妨替我猜一猜,當時的我在想什麽?”

聞言,周負的眉頭皺成一團,他糾結地仰着脖子對着蒼穹想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了一句“猜不出來”。

見秦琢神色有些不愉,周負連忙找補:“阿琢當時已經料到了自己會完全失憶,因此才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來,阿琢這麽聰明,一定會提前布置,既然如此,阿琢怎麽知道拖延恢複不是你計劃中的一環呢?”

“計劃中的一環嗎……”秦琢用食指一下一下輕點着劍鞘,合着心跳的節奏,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也不知是跟誰學來的。

周負安靜地等待着,沒有打斷他的思考。

秦琢忽然又問道:“當年……你最後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麽時候?”

“祖秦歷487年,也就是1757年前。”周負立即回答,語速極快,仿佛這幾個數字已經在他心裏被默念了千百次。

秦琢倒吸一口冷氣,帝臺上的寒風切向喉管,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胃裏。

“這麽久?!”

那豈不是說,晉朝建立後不久,他就徹底失去記憶了?!

他茫然地揉着太陽穴,看了看周負,又看了看天空。

“那這一千八百年的時間裏,我在哪裏,我又在做些什麽?”秦琢的眼神直愣愣的,“諸神都不管管我嗎?”

這不是一年兩年,這是整整一千七百五十七年啊!

這說明什麽?

說明這段将近兩千年的時光中,他這個本該沖鋒在對抗穹闕一線的人完全缺席,全部的重任都壓在了周負等人身上。

秦琢望着遠處漆黑的墨點,只覺如鲠在喉,難受得厲害,前所未有的苦澀從他的心底汩汩地流淌出來,逐漸淹沒了他的腳踝、膝蓋、腰身、胸膛……

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這本該是他的責任,可他消失了多少年?他又錯過了多少事?

“周負……”秦琢的嗓音帶着輕微的顫抖,從胸腔發出,沉悶而微弱。

“我在。”周負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那樣輕柔而堅定的回應聲,仿佛是在親吻他的耳郭。

秦琢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輕顫着,他往旁邊摸索了兩下,宛如溺水之人,無論有沒有救命的稻草,都試圖去抓住一些什麽。

什麽都好……

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深邃的穹闕,甚至忘記了眨眼,冷風刮過了他的眼睫,激起一陣陣痛苦的戰栗。

周負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将手放在了秦琢的身邊。

秦琢抓了兩下,準确地握住了周負的手掌。

他的五指越收越緊,似乎要從周負身上汲取那一絲聊勝于無的力量。

周負不但任他牢牢攥着,還反握了回來,他的骨架雖然比秦琢大一點,但還不足以完全包裹住秦琢的手。

他悄悄看了看秦琢的表情,見秦琢沒有特別的反應,便大着膽子伸出另一只手,将秦琢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攏在了掌心裏。

秦琢回顧神來,瞥了周負一眼,沒動,也沒說話。

周負心裏不禁發虛,吊着一桶水般七上八下,他毫無底氣地想。

阿琢本來就心情不好,他這樣做,會不會太冒犯了……

于是他便讪讪笑了一下,想縮回手的時候,卻發現秦琢握得更緊了,他茫然地擡頭看向秦琢,又見秦琢竟把兩只手都遞了過來。

“阿琢……”周負懵懂地望着他。

秦琢垂下雙眼,笑了起來,顯得格外溫柔:“我也在。”

他能感覺到周負的瑟縮,或許是因為不習慣同旁人親密接觸,但他知道周負是希望能握住他的手的。

秦琢需要周負,恰好周負也需要他。

周負的腦筋還沒有轉過彎來,身體已經本能地将秦琢的雙手妥帖地包裹在了手中,指與指相交,掌與掌相抵。

柔軟的,滾燙的。

秦家少主秦思源曾多次調侃道,秦琢乃是蓬萊秦家最名貴的昆侖白壁。

此言不虛,這既盛贊了秦琢容貌出色,又暗喻着他膚如白玉,因為長年執筆,指關節處還有一層薄薄的繭,掌心幹燥溫暖。

周負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旋即被冰凍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不,不能占阿琢的便宜。他在心裏義正詞嚴道。

所以,他只是老老實實地拉着秦琢的手,連多一寸肌膚接觸都不肯,仿佛再抓緊一點,秦琢就會丢下他揚長而去一樣。

衆帝之臺好似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無論何時舉目遠眺,都只有一片幹淨的白茫茫。

風很大,天很低。

天地浩大,好似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相互依偎着。

秦琢的一襲黑衣被風吹緊了,纏在身軀上,陷進皮肉裏,整個人愈發清瘦——倒不是因為秦家虧待他,只是這冰天雪地中,僅穿一身單衣,看着就讓人覺得寒意叢生。

但秦琢一點都不冷。

暫且不說他暴漲的靈力禦寒能力不差,光是被他吞下肚的山海玉書就在源源不斷地散發暖意,順着經絡與骨骼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還有周負,剛剛觸碰到周負時,秦琢便腹诽他冷得跟石頭似的,可不消片刻,周負的體表騰起了絲絲縷縷的白煙,竟是當場催動靈力,直接化身成一座人形火爐。

溫度從周負的指掌之間攀爬而上,順着雙臂蔓延,潛入了秦琢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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