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伏羲琴1
伏羲琴1
許雲煙目不斜視地走上前,不等看清竹片上的字,就徑自将其摘下。
“潤風,你也是來領任務的嗎?”一個婉轉如黃鹂的嗓音在許雲煙身後響起,溫溫柔柔的,仿佛微風拂面,令人頓覺神清氣爽,“你不是說今年的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嗎?”
許雲煙自然地回過頭,果然看到了一個嬌俏的小姑娘,鬓邊簪花,捧着白瓷罐子,又驚又喜地望着她。
“昔矣!”許雲煙也向她招手。
來者是百工苑一脈的弟子,名喚墨柳,字昔矣,她的師尊公輸類是當世一位聲名遠揚的機關大師,秦瑞繼位之初便再三前往拜谒,歷經多年才請到公輸大師出山相助。
公輸類剛至秦家,就擔任了百工苑之主,而作為公輸類唯一的親傳弟子,墨柳的地位也随之水漲船高。
別看她的身形嬌小玲珑,面容也帶着一股純質的孩子氣,實際上已過桃李之年,比許雲煙姐弟倆還年長幾歲。
墨柳抿唇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嘴邊的梨渦俏皮狡黠,腰身款款,走到許雲煙身前,探頭去看竹片上的字跡。
“真是稀罕事兒啊,你今個兒怎麽想起到試刃堂來了?總不能是月錢不夠花了吧?”墨柳說話時帶着明顯的燕京口音,和許雲煙這種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完全不一樣,聽得周圍的人咧嘴直樂。
不過蓬萊十一島雖說也算江南地界,但畢竟位于東海之濱,雖然同屬吳語體系,當地方言的腔調中還是帶着七分源于滄海的粗犷。
墨柳剛到摩星島時年紀還小,聽族中老人用方言聊天,誤以為他們在吵架,好幾次被吓得大哭,怎麽哄也哄不好。
許雲煙上下抛了抛竹片,将其夾在指尖轉了幾圈:“突然興起而已啦,你還好意思說我呢,到底是誰一到月底就到處哭窮啊?”
墨柳撅着嘴嘀咕道:“這哪兒能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百工苑特燒錢,我家師尊一錘千金,以前不是照樣連我一個娃兒都養不起?”
公輸類願意加入秦家,未必是被秦家主的求賢誠心打動,也可能是因為秦家真的有錢,供得起公輸類師徒研究機關術。
設計圖要錢,原材料要錢,工具要錢,制作要錢,失敗了浪費錢,不好用白花錢,樣樣都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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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百工苑窮啊——
“咦?”墨柳看完了任務竹片上的字,“你怎麽挑了個這麽遠的?”
許雲煙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拿了個蜀地的任務,是秦家旗下的店鋪報上來的,言說蜀地嘉州似有妖邪作亂,就向本家求助。
她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來出事的就是嘉州了。
“都說了我是随便拿的啦,我去問問試刃堂的同門,看一看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昔矣你呢?”許雲煙擡頭,眉眼含笑。
墨柳微微蹙眉,舉起手上的白瓷罐子:“我是來給試刃堂主送藥的,他先前除祟時受了些傷,不重,但那邪祟力量詭異,不太好治呢。”
許雲煙奇道:“你何時幹上回春堂的活兒了?”
“是敬終托我來的,三長老讓他送藥,但他半途忽然被家主叫去了。”墨柳解釋道,“據說我們家主着急得很吶,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兒。”
說罷,她嘆了口氣,眉宇間略帶愁緒,不知是在擔憂家主,還是在擔憂秦思慎。
秦思慎乃是三長老的長孫、回春堂主的長子,雖然他對岐黃之術沒有興趣,領的也是家主直屬的聽瀾軒的差事,但幫長輩送點東西也正常。
許雲煙斜睨着她手上的罐子道:“試刃堂主在後堂,你到偏廳裏來做什麽?”
墨柳嗔了:“這不是瞧見你走進來,特意過來打招呼嘛!咱倆那麽多天不見,你竟然一點兒都不想我嗎?”
“想啊,怎麽不會想你呢!”許雲煙笑嘻嘻道,“只是聽聞百工苑長的研究到了關鍵時刻,我摸不清你那邊的情況,沒敢貿然打擾嘛。”
一說到師尊的研究,墨柳蹙起的雙眉頓時舒展開來,呈現出雨過天晴之态,眼中隐隐流露出驕傲的神采。
“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她矜持地留了個小鈎子,全然不顧已經被勾起好奇心的許雲煙,徑自如腳下踩着雲霞似的,飄到後堂去拜見試刃堂主了。
“哎,昔矣,你這人!”
許雲煙撇撇嘴,轉身向一名待命的試刃堂弟子走去。
“這位師兄,這個任務的卷宗能給我看一眼嗎?”
那名弟子似乎是熬了好幾個大夜,臉色蒼白,眼神呆板無神,看人都得眯着眼睛,似乎随時都會昏睡過去。
聽到許雲煙的話,那弟子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是在問自己。
他道:“我看看……哦,這個啊,稍等,我去将卷宗取來。”
他同手同腳地走出了偏廳,動作僵硬,仿佛随時會摔倒,甚至忘記招呼上許雲煙一起,夢游一般往正堂去了。
看來試刃堂最近特別忙,許雲煙對當值弟子打瞌睡的情況早已熟視無睹,但作為一名正兒八經的修士,困成這樣也是難得。
……可憐。
不像他們玄鳥閣,假期只有多沒有少,閣主人美心善,從不壓榨下屬,除了修為低了一點,但有他們護着,也不怕被別脈弟子欺負。
若不是試刃堂薪俸高、晉升快、資源多、人脈廣,誰願意來這鬼地方遭罪啊?!
許雲煙跟着那弟子來到正堂,正堂樹立着一排排陳年大木櫃,上頭的卷軸都快堆到天花板了,有幾名年紀尚小的弟子穿梭其間,手忙腳亂地整理着被翻亂的卷宗。
帶路弟子一看就知道已經到了許雲煙該叫師兄的年紀,在試刃堂高低得是位管事,熟門熟路經驗豐富,随意掃了一眼竹片,就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細長竹筒,倒出一個嶄新的卷軸。
“給,哈——嘁——”他把卷軸遞給許雲煙,最後還是沒忍住,捂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雙眼惺忪,睡意朦胧。
許雲煙不忍道:“這位師兄,要不你去歇一會兒吧?”
她真的很怕這位試刃堂師兄當場猝死啊!
那弟子擺了擺手道:“不,我們堂主人都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不是照樣連續工作了好幾個月?我們這些弟子哪裏敢休息。”
許雲煙大為震撼,再次對試刃堂上下這種“只要幹不死就往死裏幹”的工作氛圍佩服得五體投地,并表示敬謝不敏。
她先拜謝了這位師兄,頂着他催促的目光展開了卷宗,一目十行地草草浏覽一遍,大概知道了蜀地是怎麽回事。
嘉州的冶鐵業、鹽業在秦漢時期就已相當發達,嘉定絲綢遠近聞名,其中有好幾樣都是朝廷貢品,而論起風景名勝,當地的峨眉山也以雄、秀、奇、險、幽享譽天下,文人騷客絡繹不絕,嘉州也算是個富庶之地了。
然而就在近日,嘉州有許多百姓一夜間無故暴斃,其中大部分都是三四十歲的青壯男子,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家裏的頂梁柱一倒,一個好端端的家庭頓時陷入了困頓。
主母有本事的還好,家裏産業尚存,好生經營也不難過,換作是普通農婦,一朝守寡,膝下兒女年幼,即使還有幾畝薄田,一個婦人也幹不過來,丈夫之死可真無異于天塌。
一時間,嘉州處處可見招魂幡、時時可聞悲泣聲,刺史急得團團轉,上書奏報朝廷後,就和都尉上峨眉山去找仙門修士前來查看了。
峨眉山上有數個不大不小的仙家門派,占據了這塊洞天福地後倒也和平共處,世稱峨眉盟。
嘉州的刺史與都尉來請,他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理,峨眉盟中的幽蘭坊、純陽道、雪芽宮當即就派了弟子下山衛道。
可惜他們在嘉州追查了三五日,都沒摸到兇手的影子,整個嘉州死氣沉沉,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能離開的富豪都拖家帶口地去外地避難,只剩下走不了的窮苦人家終日惶惶。
秦家在嘉州雇傭的都是些普通人,做的是蜀錦生意,一看峨眉盟不頂用,心裏更是害怕,便一封書信求到秦家來了。
“這麽嚴重嗎?”許雲煙禁不住驚呼一聲,“這種任務為什麽挂在中間,怎麽想都應該交給煉氣化神期的修士解決吧!”
那師兄慢吞吞道:“你先看完。”
許雲煙便接着往下看。
原來秦家剛好有一位太上長老雲游到了蜀地,聽聞此事後立即去了嘉州,雖不知眼下戰況如何,但有一位煉神還虛期的大能坐鎮,這種遮遮掩掩的兇手也翻不起什麽大浪來。
但這個任務依然挂了出來,就當給那些實力不錯的弟子開眼界了。
“有位太上長老來了……不知是哪一位太上長老?”許雲煙向試刃堂的師兄打聽。
師兄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睛幾乎要閉上了,聽到她的話,便一個激靈睜開了眼:“是家主的四堂叔,秦宏聲老前輩。”
“我們家主的四堂叔?”
“嗯。”
許雲煙頓時來興趣了:“原來是怒濤先生?早聞怒濤先生大名,有此良機,我當然要去見識一番!”
“你接了?”師兄将眼皮撐開了一些。
“接了!”許雲煙收好卷宗,爽快應道。
師兄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去門口登記吧。”言罷便邁着輕飄飄的步子回了原位,一邊整理謄寫着各類文書,一邊為其他弟子解答各種疑惑。
許雲煙沒有多做停留,很快就從試刃堂出來了,剛一走出大門,感覺呼嘯的涼風都可愛了許多。
下午打點行囊,晚上與玄鳥閣一脈的同僚們換班,次日一早,她便踏着靈劍,趕往嘉州。
…………………………
“你要帶我去哪兒?”
“跟着就是了。”
聞言,秦琢苦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這一路還真是坎坷啊,他心情複雜,被催促着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他剛到常羊山就撞上了梼杌,随後幹脆利落地被一擊敲暈。
不久前一出昆侖地界,居然又撞上了梼杌,被這位惡名在外的兇神挾持着往南邊走。
梼杌還是那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兩把匕首交叉着別在腰後,一根帶着細絨毛的長鞭代替了腰帶的作用,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一只手放在秦琢肩上,牢牢地控制住了秦琢的動作,作為極端好戰者,他對力量的掌控妙至毫巅,秦琢沒有受傷,但完全逃脫不了。
“梼杌。”
秦琢試探地喚道。
聞言,梼杌放緩腳步,垂首看向他的發頂:“什麽事?”
果然是他!秦琢摸了摸右手的手腕,圖騰上的熱意早已被深秋的冷風吞噬殆盡。
周負沒有關注這裏,他一旦遭遇危險,未必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救援,周負說梼杌行事随心所欲,自己必須萬事小心,尤其是不能激怒梼杌。
于是,秦琢想了一會兒,竭力用輕快從容的語氣搭話:“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梼杌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瞬息間便恢複了面無表情的狀态,嗤出一聲冷笑:“我好不好,昆玉閣下不應該最清楚了嗎?”
完蛋,說錯話了!
秦琢心頭一凜,莫非梼杌和他有舊怨未解,眼下趁他虛弱,伺機報複?
這麽要命的事情,周負怎麽沒跟他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