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伏羲琴2

伏羲琴2

秦琢側過臉,飛快地瞥了一眼放在肩上的手。

梼杌身高九尺,手掌寬大厚實,和他略顯清癯的身材不太相配,這樣的一雙手應該屬于健碩的武夫,梼杌雖高,但卻瘦削得有些怪異了。

看起來很像是重傷未愈啊,秦琢心想。

周負說他早年受了傷,尾巴和牙齒都被人砍下來了,現在看來梼杌的傷勢比他想象的重得多。

然而就算梼杌傷得再重,也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好在梼杌只是将他挾持,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梼杌的這種态度更令秦琢忐忑,一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遲遲未能落下。

秦琢不說話,梼杌也沒有要開口的想法。

兩人就維持着沉默,一路向南疾走,但凡秦琢稍微慢了一點,梼杌都會不耐煩地推着他,催他快一些。

他們避開了官道,盡挑偏僻的小路行進,不知過了多久,梼杌突然看了看天空,本就冷峻萬分的神色愈發嚴肅了,隐隐還帶着幾分嚴陣以待的凝重。

“怎麽了?”秦琢下意識地問道。

梼杌收回目光,低頭望向他,勉強回答道:“有人追着我們過來了。”停頓片刻,又道,“真是麻煩,你別亂跑,我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那襲白衣就化作一縷輕煙消失在了原地。

秦琢愣愣地看着梼杌曾站立的地方,下意識地反手握住了曳影劍的劍柄。

梼杌對他就這麽放心?

他們以前的關系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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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戰?還是逃?

只不過是猶豫了一剎那,秦琢就感知到梼杌遠去的氣息在快速地接近,眨眼間就到了身側。

但是他看不見梼杌的身影,即使知道梼杌已經回來了,周圍仍是寂靜得可怕,連風路過的聲音都清晰了許多。

……不,太安靜了。

此方天地的生靈都不敢高聲語,唯恐驚動了某只潛伏的兇獸。

是試探嗎?

秦琢心念急轉,便故作輕松,不動聲色地松開了緊握劍柄的五指。

放輕了呼吸,全身心地投入感知中,放任神識與天地冥冥相合,從中抓取那一絲絲的不同尋常。

他兀的微笑起來,帶着胸有成竹的從容不迫,負手而立,微微擡起下颌,端起了大家子弟的風雅姿态。

“你回來了。”秦琢的語氣充滿篤定之意,狀似無意地問道,“是誰跟過來了?”

梼杌的身影自陰影中浮現而出,先是頭部,然後是脖子、胸腹、雙腿,就像是從水面下鑽出來的一般。

秦琢目光匆匆一掃,發現梼杌纏在腰上的長鞭竟不見了蹤影。

梼杌并未解釋自己方才已回來卻不現身的行為,只是用一種極為冷淡的口吻,回答了秦琢的疑問。

“一個是現任刑天斧之主,你比我熟,還有一個我不認識。”

秦琢悚然驚聲道:“孟子戚!”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身上确實有刑天斧。”梼杌不以為意。

秦琢死命用指甲掐着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你把他們都殺了?”

“沒有,用鞭子綁起來了。”梼杌的聲音很淡、神情很冷,但話語間卻表現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秦琢暗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和孟休在一起的另一個人是誰,但沒事總是好的,他悄悄瞄了一眼梼杌,同為四大兇獸,饕餮可比梼杌危險多了。

“那你的鞭子怎麽辦呢?總不能一直留在那裏吧。”

梼杌眉心一跳,頗為詫異地看着他:“那是我的鞭子,你這麽關心做什麽?”他蹙起眉頭,面上故意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嫌棄。

一句話,就把秦琢噎了個半死。

草率了!這個家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哼,鞭子認主,雖萬裏而自歸。”梼杌輕嗤了一聲,最後還是解釋了。

他又走上前來,指了指曳影劍漆黑的劍鞘:“我們要快點了,你能禦劍嗎?”

秦琢點點頭:“能。”

“那就好,還算沒有徹底廢掉。”梼杌啧啧出聲,“走了。”

他擡起一只腳,落在半空又猛地将腿伸直,仿佛踩住了無形的階梯,一步接着一步拔地而起,向天上走去。

不是萬象洞那種踏風而行的手段,更像是憑空造出了某種無形的介質,但梼杌動作很慢,似乎這樣的法術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莫大的負擔。

秦琢拔出曳影劍,輕巧地跳到劍身上,因為不太熟練,左右晃動了兩下方才立住。

曳影劍托着他懸浮在離地數尺高的地方,穩穩地不亂動了。

梼杌将眉頭擰成一團,不滿道:“你就是這麽禦劍的?”

秦琢莫名其妙,反問道:“不然呢?除了這樣,還能怎麽禦劍?”

“呵。”梼杌嗤笑,毫不遮掩地展露着他的輕蔑之意,“踩着一柄劍,跟呆子似的,換了軟劍、短劍或細劍就沒法使了,這算什麽禦劍之術?”

秦琢聽得心頭一驚,這是禦劍最為明顯的缺點,孟休就是因刑天斧沒法使用禦劍術才行動緩慢,這也造成了當今修仙界以劍為尊,其他武器皆落于下流。

聽梼杌話中的意思……莫非上古時期的禦劍術不是這樣的?

梼杌別過頭,沖着天翻了個大白眼,恨聲譏諷他道:“記憶丢了,實力丢了,難道你連腦子也丢了嗎?”

秦琢摸了摸鼻子,梼杌這麽一罵,竟使他無端地生出了幾分心虛。

梼杌淩空漫步,走到他的身側,指尖含着怒氣重重戳在了他的眉心,一道蘊含無數信息的神念随之打入靈臺。

“麻煩!僅此一次,你給我記好了!”

言罷,他一提秦琢的手臂,靈力輕吐,頓時包裹住了他們全身,攜帶着如水如雪的劍光,破空而去。

但見光輝一閃,兩個身影劃開了一層層的濃雲,霎時遠遁,利劍一般刺向了天際。

“等——”秦琢的嘴唇剛張開一條縫,就被狂風灌了滿喉,随即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他感覺自己全身都被束縛住了,高天咆哮的飓風與他擦肩而過,激起護身靈力的一陣陣顫抖。

梼杌似乎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在他背上拍了拍,嘴角僵硬地微微扯動:“你還是閉嘴吧!”

秦琢微微垂着頭,隐秘地笑了笑,梼杌分明和以前的他關系不錯,只是不知為何,一張嘴總是不饒人。

想通了這點,他便靜下心來,凝神查看起梼杌授予的禦劍之法。

只一眼,秦琢就明白梼杌為何會對他踏劍的法術嗤之以鼻了,和他以神識相授的法術比起來,的确是蠢透了。

他知道到了師尊那個層次,可以靈識出竅遨游天地,與日月星辰并行,千裏之遙也不過倏忽而至。

而梼杌傳授的禦劍之法,托神識于劍,身化劍光,裹挾着劍氣穿行于虛空中。

光的速度有多快呢?任憑山高水遠,往來亦不過瞬息之間。

秦琢越看越興奮,等到梼杌把他放下時,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心裏滿是大腦被知識充盈的滿足感,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瞧你這點出息。”梼杌顯得更嫌棄了。

秦琢回過神來,鄭重行禮道:“多謝梼杌兄。”

“什麽?”梼杌一愣,動作誇張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沒聽錯吧?你這……啧,算了,我懶得跟失憶的人計較。”

秦琢的眼睛都瞪圓了,他又哪裏說錯了?

好在梼杌心裏憋着的那股莫名的怨氣似乎逐漸消下去了,不像起先那般劍拔弩張,對待秦琢的态度也平和了許多。

“我們在哪裏?”

秦琢打量着周圍,這是一片荒野,遍地碎石,和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片荒野都沒什麽兩樣——這讓他判斷不出自己現在身在何方。

更遠處倒是有幾座連綿起伏的山巒,重巒疊嶂,雲霧缭繞,但也只是肉眼能看得到而已,真要靠雙腿走過去,恐怕不下數百裏之遙。

梼杌勉為其難地開了尊口:“我們在去嘉州的路上。”

“嘉州……”秦琢快速地回憶了一番蜀地嘉州的信息,虛虛吐出一口濁氣。

他來過嘉州,主要是去武侯祠時路過,順便拐彎上了峨眉山,和師尊見識一下峨眉山上那些仙門的風采,沒有多做停留便離開了。

人生,地不熟,無依無靠。

梼杌又道:“失憶了,人傻了,這些我都能忍,只希望你膽子沒變小。”

秦琢收好曳影劍,朝他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惹來一聲輕嗤。

梼杌抖了抖衣衫,似乎對此地的環境很是嫌棄。

他走了幾步,又偏過腦袋來斜睨着秦琢,瞳孔的墨色像是在流動,盡數融化成漆黑深沉的不爽。

“跟上。”

“我膽大又如何,膽小又如何?你到底要帶我去做什麽?”秦琢嘴上嗆了他一句,身體卻很誠實地快步跟上了他。

“不是帶你去做什麽。”梼杌腳步一頓,向他看來,“你以後都跟着我,不要回蓬萊十一島了,秦家那些人修為太低,他們護不住你的。”

秦琢卻道:“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難道還能保護得了我?”

梼杌面無表情道:“在我身邊,總比在秦家安全。”

待在梼杌身邊?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一有機會,他肯定會千方百計地擺脫梼杌,但秦琢沒有傻到把心裏的想法宣之于口。

秦琢想了想,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你……是什麽時候找到我的?”

梼杌言語中到處透露着對他現狀的熟悉,連直接與他打過照面的饕餮都沒認出他,即使是周負,也是不久前才以入夢的方式尋到了他的下落。

那梼杌呢?他又是從何得知的?

“前幾天。”梼杌平靜地回答,“我醒的比饕餮早一點,聽說他被不周君丢到噎鳴河去後,我趕過去嘲笑了他一通,他把你的事告訴我了,我就順便查探了一下。”

……嘲笑了一通?

秦琢嘴角輕微抽搐,千裏迢迢趕過去嘲笑,聽起來很離譜,但放在兩只兇獸身上,似乎也很正常。

周負放逐饕餮時,饕餮就說過,他不想看到混沌和窮奇,唯一可以接受的就是和梼杌待在一起,所以這兩位的關系應該算是……損友?

有事為朋友兩肋插刀,無事插朋友肋骨兩刀的那種?

一個騎牆派一個激進派,到底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秦琢深感迷惑。

不過梼杌動作是真快啊,他碰見饕餮也就前幾天的事,瞅着梼杌這架勢,都快把他老底扒出來了。

“那現在呢,我們現在要去幹什麽?”

梼杌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道:“去見幾個天魔,談點交易。”

“天魔?”秦琢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你要去見天魔?等等,你和天魔做了交易!”

梼杌氣定神閑:“你果然連膽子都變小了啊。”

“這不是膽不膽小的問題!”秦琢氣急。

梼杌道:“我有必須去見他們的理由。”

秦琢怒道:“那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麽理由能讓你和天魔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我收回剛才的話,其實你的膽子還是挺大的。”梼杌輕輕撣了撣衣領,拂開不慎沾上的風沙。

秦琢三兩步就繞到他身前,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告訴我。”

梼杌低下頭與他對視,輕聲說道:“為了伏羲琴。”

“什麽?”

“伏羲琴。”梼杌重複了一遍,“伏羲琴落在了天魔手裏,我必須把它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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