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傳國玺4

傳國玺4

就算沒讀過《南華經》,那也應該聽說過鲲鵬。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這個兼有巨鳥與巨魚之體的種族平常生活在遼闊的北海中,海運時也能化作鵬鳥飛往“南溟”。

南溟者,天池也,也就是西王母的瑤池。

在這個昆侖成為禁地的時代,還能到達瑤池的就只有這群生靈了。

若秦琢能得到鲲鵬一族的幫助,便可從北海直達昆侖山之巅的天池,天池不遠處就是黃帝的苗圃,這樣就避開了昆侖中異獸的聚集地,安全性大大提升。

黃帝的苗圃中,奇花異草數不勝數,采來煉制丹藥,興許能治好邵唐的傷勢。

“你若有心,便去北海尋找它們吧。”刑天的話語恍若嘆息,“只是鲲鵬一族的數量一直在減少,栖息之處不斷往深海遷移,想要找到它們,恐怕要廢一番功夫了。”

秦琢認真地點點頭:“無論如何,我都要先替邵唐道長謝謝你。”

“這畢竟是我犯下的過錯,雖然不能抹去苦難的痕跡,但總得彌補一二,不是嗎?”刑天并不居功,而是平靜地回應道。

他直起了身:“好了,走吧昆玉,在常羊山上選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把我的腦袋砍下來,和身體分開封印吧。”

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

秦琢的心沉了下去,臉上卻仍是輕松平和之色,向刑天無聲颔首。

旁人不敢靠近刑天,更不敢偷聽刑天與秦琢的談話。

他們只知道兩人聊了大半日,最終以秦琢重新斬下刑天的頭顱,用上古秘法再度封印了這位戰神為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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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役,從頭到尾充斥着古怪,結束得也十分虎頭蛇尾。

封印刑天的那天晚上,明月行過中天,秦琢連夜被長定公主請入了帥帳,秦家主陪同他一道前往。

微光從帥帳中透出,燭火亮了一夜。

除了當事者,沒人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些什麽。

“昆玉,你當真要去北海?”回營地的路上,秦瑞擔憂道,他身後的同袍樓主秦瑤也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秦琢堅定地說:“我必須要去,家主、同袍樓主,你們難道忍心讓邵唐道長這樣的天驕就此隕落嗎?而且……這也有我的責任,萬象洞是為了救我,才讓首座弟子陷入如今這種窘迫的境地,總該有點表示吧?”

若不是只有秦琢得了刑天的幫助,能在昆侖山自由行走,這種重要的事情,肯定不能讓秦琢一個連煉氣化神境都沒到的修士去做。

此行除了尋找鲲鵬一族外,秦琢還能借此避開東方介的視線,任大乾皇室再怎麽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時刻監視北海的狀況。

——北海往外就是大荒,那是帝俊與羲和的地盤,人族是無權過問的。

秦琢現在真的怕極了長定公主,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去躲一躲呢。

“只是不知怒濤先生那邊如何……算一算時日,我們派出去的人馬也該回來了吧?”

聽到秦琢的疑問,家主便扭頭看向秦瑤,示意他來回答。

秦瑤敏銳地接收到了家主的訊號:“還沒有消息傳來,但我想也就這兩日了。”

拖得越久,秦琢越感到不安,梼杌不會殺他,周負和刑天也都說過,這兇神不會亦或是不屑對尋常修士下手。

但梼杌一心想帶他離開,對一只兇獸而言,最快的方法就是把秦家從世上抹去,若是梼杌真的氣血上頭,說不定會拿秦宏聲和許雲煙開刀。

這可怎生是好?!

秦琢去嘉州就是自投羅網,但靜候消息又使他坐立難安,心底的無措如實寫在了臉上,引來了家主師兄的一個腦瓜崩兒。

他捂着額頭,下意識地痛呼了一聲,才将迷茫的視線投向家主。

面對着師弟略帶譴責的目光,秦瑞道:“別想那麽多了,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去好好睡一覺,像這樣胡思亂想,可是一點用沒有啊。”

秦琢緩慢眨了眨眼,笑容純粹:“我知道了,家主也去休息吧。”他瞥了一眼秦瑞被固定好的左胳膊,“長定公主也真是的,明明都看到家主受傷了,還讓家主直接靠近人族氣運……”

“噓——”

秦家主還沒什麽反應,反倒是秦瑤沖上來捂住了他的嘴。

“昆玉,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我們還沒有回摩星島呢。”秦瑤努力壓低了他的大嗓門,“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啊!”

秦瑞不滿地扯開堂弟的胳膊,半轉過身,氣咻咻地瞪着他:“你幹嘛呢,昆玉又沒說錯,公主就是故意打壓秦家,逼我們交人,哼!”

“家主,出門在外,行事不可如此輕佻。”誰知被家主維護的秦琢卻“反戈一擊”,和秦瑤同仇敵忾起來,“有些話,我可以說,可家主不能說啊。”

秦琢說了,是對家主忠心耿耿,即使東窗事發,只要家主狠心,率先責罰,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但秦瑞說了,那就是秦家不敬大乾公主了。

秦瑤也道:“交人?昆玉有意,我們也不會阻攔他的大好前程;昆玉不願,說破天去我們也不會讓他赴京入仕。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今上這種霸主,真不如咱們摩星島逍遙自在。”

一語罷,三人相視而笑。

“昆玉。”秦家主似乎想起了什麽,“你先別急着去北海,回家後,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說,嗯……你做好準備。”

秦琢看了看家主,見他表情滿臉肅容,連忙應下。

随後,秦瑞便趕他下去休息,自己則和堂弟一塊兒在秦家營地裏溜達。

秦瑤抱着雙臂,粗聲粗氣地開口道:“瑞大哥,你心裏好像有些顧慮,是因為昆玉的事情嗎?若有為難之處,不妨講給我們聽聽,集思廣益嘛,總比你一個人想來得好。”

秦瑞看了他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身子一矮,就蹲在了地上,随手撚起一小撮土,在指尖細細揉搓。

碎石被碾成細沙,從他指縫間漏下。

“為難……倒也不為難,只是不合規矩罷了。”

他說話慢條斯理,但聽在秦瑤的耳中,卻令其眼皮狂跳。

同袍樓主有一種預感,他這位堂兄又要整一點驚世駭俗的活兒來了。

秦瑞松開手指,任由沙塵随風而逝,起身,微笑地凝望着秦瑤的雙眼。

“遙之啊……”

他目光幽幽,宛如青冢鬼火。

“你說,我若想讓昆玉進祭天祖地一趟,那些長老們會同意嗎?”

“哎,別誤會啊,我沒想讓卸任,只是單純地認為,這樣做,對我們都好。”

只要是蓬萊秦家的子弟,一定知道祭天祖地在什麽地方,也一定知道那裏除了每一任秦家家主,其他任何人都不被允許踏足。

家主仍是看着他,笑容萬分真誠。

秦瑤的額上直冒冷汗,他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

秦琢又做夢了。

月色依然泠泠如水,大殿裏,燭火昏黃,搖曳着不知誰人的心神。

嬴政屏退了旁人,只留下了公子高的長子。

公子高的妻子是廷尉李斯的小女兒,成婚不久,就誕下了一名王孫,始皇帝喜,親賜名為“琢”。

但是在兩人獨處之時,嬴政還是更習慣叫他“昆玉”。

據昆玉的說法,嬴政集權于一身,以凡人之身承載了大量的人族氣運,昆玉雖然只剩一縷精魂,卻也能借這些氣運凝聚形體,再世為人。

嬴政清掃了他化形留下的痕跡,并将其交予年齡和地位都合适的公子高撫養。

公子高的排行不高不低,母族不強不弱,在宮中就是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小透明,甚至很多人直到他娶妻時,才想起來陛下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話雖如此,用來隐藏昆玉倒是剛剛好。

“朕已依你所言,封禪泰山。”嬴政一邊翻閱奏章,一邊頭也不擡地對昆玉說道。

秦王政二十八年,大秦的始皇帝在第二次南巡的途中,在泰山舉行了封禪。

昆玉乖巧地坐在他身邊,語氣平淡:“多謝陛下,此界的氣運更加凝實了,我能感覺到,天道正在趨于完整。”

嬴政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把竹簡卷起,放在一旁。

昆玉小心翼翼地揣度着他的心思,這位古往今來第一個號稱“皇帝”的人,和他逐漸模糊的記憶裏的統治者們都不一樣。

他心知肚明,嬴政是難得的強君雄主,他的眼光超越了這個時代,這也讓旁人總是難以摸清他每一步的意圖。

嬴政看向自己的眼神裏沒有溫情,更不會有尊敬,仿佛一旦昆玉觸及他的逆鱗,這位大秦皇帝就會毫不猶豫地傾盡一切将他徹底抹殺。

好在,他們的目标是一致的。

“陛下心存疑慮?”昆玉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嬴政終于擡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倒也沒有隐瞞:“有一個名叫徐福的方士,上書說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仙山上還有神仙居住。”

昆玉歪了一下腦袋,臉上滿是疑惑。

“你也沒聽說過?”嬴政低笑,“那想必是虛假的了。”

昆玉急忙道:“其實也不全是假的,我不知道方丈瀛洲是什麽地方,但玉書上确實有記載過蓬萊——蓬萊山位于大海之中,為仙人所居之處。”

末了,他又道:“不過,我也不太确定,這裏還有沒有蓬萊。”

嬴政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昆玉記憶有失,對兩界關系語焉不詳,但他何等聰明,憑昆玉怎麽也描述不清的寥寥數語,便能猜出個大概。

“徐福……他向朕讨要童男童女,還說要為朕出海尋找不老仙藥。”嬴政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屑,又似乎有些期待。

“不老藥……”昆玉努力地想了想,“玄嚣好像吃過不老藥……”

“玄嚣?”嬴政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你是說,少昊?”

昆玉的神情愈發茫然無錯了:“好像、好像是有這麽一個叫法呢……”

嬴政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再為難他,反而道:“若是有空了,讓高兒給你尋一些史書看看吧。”

免得連白帝少昊都不認識。

嬴政的心情松快了幾分,很好,仙山不是假的,仙藥也不是假的,那就讓那個叫徐福的方士收拾一下出發吧。

他的曾祖壽數綿長,但祖父和父親都是盛年而崩,這讓他非常擔心自己的壽命。

長子扶蘇尚且不足以擔起這個空前龐大的帝國的大任,而縱觀他那二十多個兒子,竟無一肖父者。

嬴政心裏有太多的宏圖霸業想要去實現,但他同時也感覺到,随着年歲的增長,自己的身體在無可避免地衰弱下去。

他加快了腳步,将民力運用到了極致,卻仍是追不上時間。

他需要時間。

昆玉也深知這一點,他思索着回答:“也好,若是能找到蓬萊山,若是蓬萊上還有神靈沒有離開,即使不能做到不老不死,也能為陛下延續壽命。”

嬴政勾了勾唇角,昆玉的認同顯然取悅了他。

“朕先前讓李斯刻了傳國玉玺,然而在此次南巡途中,被朕丢入湘水裏,以此鎮壓惡浪。”他又蹙起雙眉,“那是上好的氣運載體,可惜了。”

以凡人之軀,承載華夏氣運,還是太過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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