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傳國玺8
傳國玺8
當天晚上,秦琢不出所料地又做夢了,夢境的主角依然是始皇帝。
這次是在海上,他似乎恢複了一些靈力,施了個障眼法,寸步不離地跟随在嬴政身邊,對昆玉來說,天底下沒有比氣運加身的始皇帝身邊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們乘着一只巨船,海面上波濤洶湧,翻起的白沫聚攏又散開,海水黝黑,看不清水面下潛藏的一切隐秘的事物。
這是嬴政第五次東巡。
濃郁的黑雲在天邊翻滾,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嬴政手持太阿劍,登上船頭,眯起了眼睛向遠處眺望。
——近日來,他的眼睛愈發不好了,看東西總像是隔着一層薄紗,連竹簡上的字跡都迷糊了很多。
也許是真的老了。
那些臣子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即使他們不敢宣之于口,但嬴政可以猜到他們心裏的想法。
只有昆玉執着地認為他還不老。
陛下不過四十多歲而已,昆玉如此對他說。
嬴政沉默不語,對于當今的人們來說,四十多歲,幾乎可以算是高壽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的曾祖父那樣長命的。
面對遼闊無垠的大海,嬴政胸中生出萬丈豪情,瞳孔之中燃起了不熄的火光,他還有更多的偉業需要完成,還有更多的困境等着他去一一征服。
“陛下。”昆玉悄悄地繞開幾個官宦,來到了嬴政身旁。
嬴政沒有動,只是分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昆玉勸道:“陛下還是回船艙裏休息吧,您的病前兩日才剛好,吹不得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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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嬴政握緊了身側的太阿劍,目光冷淡而平靜,拒絕之意不言而喻。
見狀,昆玉想了想,就不再多嘴勸說了,這位皇帝陛下和黃帝、炎帝他們不太一樣,說實話,昆玉甚至有點害怕他。
似乎所有存在在他的眼裏只分為兩類——有用的和沒用的,難得的一點溫情都給了他的子嗣們和寥寥數位臣子,而昆玉跟着公子高這位養父,也稍微沾了一點光。
但這份畏懼也不妨礙昆玉敬重他,敬重這位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并為他漸趨衰弱的生命力深感痛惜。
昆玉想為他延壽,卻無從下手——他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做這種事情。
嬴政若有所思地遙望海洋這片未知的領域,心裏盤算着未來如何開拓、利用,讓他的大秦更加強盛。
腥鹹的海風拂過他的衣擺,突然,一位近臣的驚呼聲打斷了嬴政的思路。
“魚!好大的魚啊!”
随着一聲驚呼,不少人紛紛凝眸望去,眼尖的幾個已經跟着驚叫了起來。
“真的好大!”
“莊子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這就是鲲嗎?”
“水擊三千裏,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啊!它是不是快要飛起來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鑽入嬴政的耳朵裏,他蹙着眉望去,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接近。
這樣的視野讓他有些郁悶,更令他煩躁的是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不過他還不至于因為這種事情而失去理智。
此時,昆玉終于出聲了。
“啊,是鲲鵬一族的。”
嬴政低頭,昆玉的障眼法對他不起效,他徑直對上了孩童純淨無暇的雙眸:“嗯?”
昆玉回望着帝王:“一只幼年的鲲,它游過來了。”
那個龐然大物與嬴政乘坐的大船之間的距離在快速縮短,嬴政也終于看清了那條傳說中的大魚。
美麗,這是大家對這條魚的第一印象。
它身姿矯健,全身覆蓋着晴空一般的藍色,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緊密排布的鱗片折射着水玉般的光輝,絢爛奪目,耀眼得不可逼視。
它只有半個身子在水面下,脊背的線條流暢得近乎完美,游動間,紗幔似優美的尾鳍不時露出海面,掀起巨浪,連拍出的白沫都如珍珠般可愛了。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嬴政的目光則更加深邃。
昆玉突然提醒道:“它好像要飛起來了。”
大魚的雙鳍高高揚起,重重擊打在了海面上,濺起的水花宛如兩堵高牆,當這些水重新落下之時,砸起的波濤震暈了不少魚蝦,一只只從海底浮起,惹得圍觀的武官眼皮直跳。
他們不敢想象,這一下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會被砸成什麽樣子。
大魚持續拍打壯闊的海面,流暢地滑出一大段距離後,猛地縱身一躍高高跳起,兩邊的魚鳍也如鳥兒的翅膀一般平展,整條魚生生從水中拔了出來。
先是頭部,然後是胸腹,再到健壯的尾巴……
在大魚的尾巴露出海面的同時,它又猛然擺尾,用尾巴擊打水面,再次給了自己一個向上的力。
它的陰影在水面上肆意鋪開,龐大的身軀甚至遮蔽了太陽!
“鵬。”
昆玉動了動嘴唇,微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來。
那條大魚的鳍在無限拉長,原本伏貼的鱗片接連炸開,變成根根分明的羽毛,腹部鼓起兩個小腫包,破裂後,竟露出了一對尖利的爪子,尾巴漸漸縮小,同樣生出流光溢彩的羽毛。
須臾間,一條大魚便完成了向一只巨鳥的轉變!
巨鳥張開了尖喙,一聲震耳欲聾的鳴叫直沖九霄,激蕩着層雲,連稀薄的陽光都被震得抖了抖。
好一只鲲鵬啊!
祥瑞,這必定是祥瑞之兆!
衆人看得癡迷了,連嬴政素來古井無波的眼眸中都閃過重重異彩。
“哎呀。”
昆玉卻皺起了眉頭,稚嫩的臉龐搭配着成熟穩重的表情,顯得分外怪異。
他僭越地擡起手,将掌心覆蓋在帝王搭劍的手背上。
“陛下。”昆玉臉色嚴肅,“它在罵您。”
“罵……朕?”嬴政的第一反應不是惱怒,而是滿心的困惑,還向昆玉确認了一遍道,“你能聽懂它的話?”
昆玉歪了歪腦袋,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天生就能聽懂,但只能聽懂一部分,而且鲲鵬一族發出來的過高或過低的聲音,我和人族一樣,不用特殊方法是聽不到的。”
嬴政明白了個大概,于是他又問道:“它在罵朕什麽?”
雖然有很多人,尤其是六國餘孽,時常惡狠狠地咒罵嬴政是暴君,但嬴政在某些方面實際上還挺聽勸的。
他上位多年,從來沒殺過一個功臣,甚至在有些人的言論幾乎就是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時,也會先聽聽這人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
昆玉凝神半晌,努力組織着語言:“額……它說陛下不配什麽……啊?低賤卑鄙的人?我說不下去了,陛下,這條鲲鵬罵的好髒啊!它還咒你死呢!”
這鲲鵬什麽意思?一上來就罵人?還要詛咒始皇帝去死?
昆玉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麽大的波動了,他氣得臉都憋紅了,反倒是被罵的嬴政還比較淡定。
——好像也不是太淡定。
他頭也不回,對屬下吩咐道:“拿把弩來,要威力最大的。”
那屬下忙不疊地點頭,形容狼狽地逃離了此地。
他看着陛下自言自語許久,覺得陛下怕不是瘋了,又擔心自己是撞破了什麽皇家隐秘,保不齊明天就要被滅口了。
好在帝王舉止如常,沒有瘋,看起來也沒有滅口的打算。
昆玉一驚:“陛下!”
“昆玉。”嬴政眯着眼睛喚他,“你說,朕把這畜牲射下來,如何?”
昆玉急道:“陛下切莫沖動,這可是鲲鵬一族!”
“鲲鵬一族?”嬴政冷哼一聲,“神獸就可以肆意辱罵朕了嗎?”
昆玉不敢說話了,始皇帝向來是個感情充沛的人,雖然很多人不相信這位鐵血強君居然會有這麽豐富的情感。
可是昆玉知道。
他知道嬴政會示弱,會撒嬌,會一本正經說自己國窮忽悠別人,一開心還會封一顆樹當五大夫,喜歡賞玩喜歡旅行,偶爾還會做一些天馬行空的夢。
但同時,帝王的負面情緒也是濃烈逼人的,他或許會為了大局隐忍,然而更多的時候,都是有氣直接撒。
面對這只鲲鵬也是一樣。
你罵我?好,你沒了。
嬴政甚至還特意問了昆玉一下,這魚能不能殺,用秦弩能不能傷到它,以及,會不會有後續的麻煩。
怔了好一會兒,昆玉才領會到這一層意思,便道:“我不太确定,不過何妨一試?只要陛下能射死它,就能殺。”
這簡直像是一句廢話。
但嬴政聽明白了。
只要自己有射殺鲲鵬的能力,鲲鵬一族就不敢挑起與大秦的矛盾,而且真要理論起來,嬴政才是那個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的受害者。
昆玉更是無所畏懼,一只鲲鵬而已,他跟着禹王走南闖北那麽多年,死在他手裏的神獸異獸的屍體甚至能幫始皇帝建起一條全新的長城。
“此乃惡神,于此地興風作浪,危害我大秦子民,其罪當誅!”嬴政獨斷專行地給射殺鲲鵬找了一個可以擺在明面上的理由。
昆玉看了一眼還在喋喋不休的鵬鳥,你說你,好端端的,罵人幹什麽啊,罵的還是一個老秦人。
随後,嬴政不顧驚慌失措的臣子們,無視了他們的阻攔與勸解,将弩箭對準了羽翼遮天的鵬鳥,蓄勢待發。
“陛下,且慢,陛下!”
“不,萬萬不可啊——”
“這是鲲鵬,神異的鲲鵬……”
頭鐵莫過于秦始皇帝,他眸綻冷電,肅殺之氣自周身迸發,龍袍獵獵,如同一面飄揚的旌旗。
他仿佛回到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前路任何艱難險阻皆不足為懼,太阿劍裹挾鋒芒,誓要劈開一切,劈出一個嶄新的天地!
在昆玉的眼中,缭繞在始皇帝身上強盛的人族氣運被牽動起來,往弩箭彙聚,使整根箭矢染上了流動的金色!
嘣——
一聲铿鳴,金光穿透了鵬鳥的胸腹,血液狂飙,往藍黑的海洋裏摻入了刺目的新顏色。
鵬鳥的鳴叫戛然而止,靜默了一息後,它的喉嚨中爆發出了一陣更加高亢慘烈的嘶鳴聲。
嬴政緩緩放下弩,弩弦還在顫抖,他平靜地注視着鵬鳥跌入海底,并在接觸水面的瞬間重新化作大魚。
後世記載:“钲铙一振山靈動,精騎四繞列熊罴,強弩竟響蒼岩裏,劈破黃雲羽箭馳。”
“呼……”
秦琢冷汗涔涔地醒來,哆嗦着身子坐起,摸黑披衣下床,點亮了燭燈。
上一次蘇醒後這麽狼狽,還是初次夢見衆帝之臺和周負的時候。
咕嘟。
他喉結上下一滾,咽了一口唾沫,腦子尚未轉過彎來,眼神還有些發直。
這就是鲲鵬啊……
他恍惚地想。
如此龐大的一只鳥,竟然就這樣被始皇一箭射死了!
不,這不是因為秦弩精良,也不是因為始皇帝本身強大,而是因為那股強盛的人族氣運。
就是附在箭矢上的氣運,要了那只幼年鲲鵬的命!
這還是鲲鵬幼崽,那成年的鲲鵬該有多大呀……
原來莊子用的是寫實的手法,一點兒都沒有誇張啊!
秦琢又不太确定地思索到,夢裏的自己天生就能聽懂鲲鵬的話,現在應該也可以吧?
一想起自己不久後,就要奔赴北海尋找這些龐然巨物,秦琢便覺得壓力山大。
又想到家主倒反天罡,讓他去一趟祭天祖地,他的頭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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