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北溟魚3

北溟魚3

“現在的應龍還不算真正複生嗎?”

在常羊山的戰場上,秦琢也算和庚辰打了個照面,自己這段時間頻頻做起和始皇帝嬴政有關的夢,說不定就是應龍庚辰的手筆。

蔚姝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要是真的那麽簡單就好了。”

她又道:“您也猜到了,當時庚辰大人的死是因為傷重不治,不僅是肉身,連魂魄也受到了極大的損傷,殘存的那一點真靈猶如風中殘燭,但凡河伯和使者的腳程晚一步,您和始皇陛下的反應速度慢一點,庚辰大人都可能活不下來。”

“到底是誰把祂傷成這樣的?”秦琢腦中有關庚辰的記憶不算多,但他隐隐約約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

從黃帝四方征戰到大禹治水斬妖,壽數綿長的應龍一直沒有離開他。

秦琢握緊了拳頭,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從心頭竄起,燒得他氣息不穩、心煩意亂,鞘中的曳影劍與主人心意相通,也随之迸發出一陣尖銳的嗡鳴,聲音宛若鳴金。

“我不知道!”誰料蔚姝卻很光棍地攤了攤手,“昆玉大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海神祭司,這些上古隐秘,還是您當年預感到自己會失憶,實在沒辦法了告訴我的呢。”

蔚姝反複強調着自己不是神靈,只是一個北海鲛人族的大祭司,努力暗示秦琢不要對她的能力懷有過高的期待。

好在秦琢也确實沒指望着她,蔚姝能知道應龍和山海玉書的下落已經是極限了,外界甚至都不知道應龍已死、諸神隕落了大半呢。

蔚姝是個相當健談的鲛人,秦琢還感覺她似乎有點大嘴巴,但她帶着這個秘密守過了兩千多年,時至今日,終于能一吐為快。

“好了,我們言歸正傳。”蔚姝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庚辰大人确實醒了,但離真正的複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最大的障礙就是身軀。”

秦琢認同地點點頭:“的确,庚辰現在只有一點真靈,有了真靈,遲早能補全魂魄,但肉身方面就不太好解決了。”

刷啦啦——

蔚姝猛地從水裏探出一條白皙的胳膊,好像想要拍拍秦琢的肩,發現夠不着後,轉而拍了拍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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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您了!”

她的話音剛落,秦琢就愣在了原地,也不顧上衣服濕沒濕了,伸出一根手指,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

他淩亂地看着一臉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蔚姝。

“我能做什麽?”

蔚姝帶着鼓勵的意味,拍了拍他另一只鞋,語重心長道:“您要相信自己啊,昆玉大人,我曾見您施展過伏羲八卦的手段,我不懂這個,但看您舉重若輕的樣子,高低得是個大師。”

“這和應龍的身軀有什麽關系?”秦琢頓時更加淩亂了。

天可憐見,他連陣法都學不太明白,也就是憑借記憶将《無衣陣法圖》倒背如流的水平,根本沒法和族中觸類旁通的小輩們比,更別說伏羲先天八卦了。

就算他以前精通,現在也全部忘了個幹幹淨淨。

“有關系!怎麽會沒有關系!”蔚姝興奮地拍了拍尾巴,在水中轉了幾個圈圈,再次撲到岸邊,“您想想,您的伏羲八卦是跟誰學的?”

“……應該是和羲皇?”

“您是誰養大的?”

“娲皇和羲皇……還有後來的黃帝炎帝他們?”

“那不就對了嗎!”蔚姝雙掌一拍,眼中精光迸發,“羲皇會傳授您先天八卦之術,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娲皇娘娘同樣也将她的一身本領盡數傳授給您了呢?”

聽到這話,秦琢微微睜大了眼,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是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興奮感:“您是說……抟土,造人?”

“是造應龍!”蔚姝的聲音猛然拔高了一截,“只要尋到合适的材料,我們完全可以再為庚辰大人創造出一具全新的身體!”

“您可真敢想啊。”秦琢沉默了片刻後,目光幽幽地說道。

蔚姝嘿然一笑:“您就說,我的提議有沒有道理吧?”

“道理不是沒有,可我該上哪裏找九天息壤去?”秦琢哭笑不得,“要不庚辰還是在應龍佩裏住着吧,那塊玉書碎片,我不要了還不成嗎?”

蔚姝道:“您別說氣話啦,起碼有個方向,總比無頭蒼蠅似的病急亂投醫好,不是嗎?”

秦琢嘆氣道:“您遣詞造句的方式真的很有……新意。”

“您就體諒一下吧,我畢竟是鲛人,鲛人族的交流并不是完全依靠聲音的。”蔚姝舒展着自己年輕曼妙的軀體,整條魚顯得特別輕松惬意,“要怪,就怪人類的交流方式太匮乏吧。”

“哦,對了。”

蔚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事,一拍腦袋,尾巴一拍就迅速竄到了岸邊。

她擡頭盯着秦琢的面孔,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彎下腰來:“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秦琢撩了撩衣擺,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來:“怎麽了?”

“你知道東海的鼋龜一族嗎?”蔚姝壓低了聲音,一雙明眸還不停地左右亂轉,仿佛在擔心周圍會有人偷聽。

秦琢稍微回憶了一下:“我知道,蓬萊十一島有很多普通人打漁為生,因為鼋龜一族救過許多落水的漁民,還幫忙平定過風浪,因此也有一些漁民會祭祀鼋龜,雖然大多數被打為淫祠,但民間屢禁不止,秦家不想插手,朝廷也沒有辦法。”

“您知道一向不與官署交惡的秦家,為何獨獨在祭祀鼋龜一事上不理會朝廷嗎?”蔚姝咧嘴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因為這是我授意的!”

“難道這鼋龜一族有什麽古怪?”秦琢很快抓住了重點。

“沒錯!”蔚姝的雙眼裏閃着興奮的光彩,“這個種族現在雖然沒落了,只能依附東方海神禺猇才能勉強生存,但在上古時代,鼋龜一族可是誰都不敢惹的存在啊!”

秦琢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鼋龜有這麽厲害?”

蔚姝豎起了一根手指:“知道河圖洛書的故事嗎?”

“那當然。”說起河圖洛書就聯想到龍馬,又想到龍馬為保護自己而死,秦琢就免不了有一瞬的難過。

《管子·小臣》記載:“昔人之受命者,龍龜假,河出圖,洛出書,地出乘黃,今三祥未見有者。”

龍馬負圖,神龜負書,伏羲得到這種天賜的用符號表示的圖書,遂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那只從水裏馱出河圖的神龜,就是東海鼋龜一族的先祖,這個種族看似除了壽命漫長之外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但那只神龜的天賦卻被傳承了下來,雖然比起先祖有所不及,但仍是一項非常巨大的優勢。”

“那就是——分離。”

“神龜能把融于洛水的大道分離出來,并從水中馱出了河圖,他的後裔也繼承了這項能力,只是不如先祖那般精确且強勢,顯得有些雞肋罷了。”

聽到此處,秦琢也差不多明白蔚姝想告訴他什麽了。

“大禹的父親鯀,在治水時就竊來天帝的息壤,來阻塞泛濫的洪水,息壤是一種能夠自生長、永不減耗的土壤,換而言之,這些息壤至今依然留存在華夏大地上,只是融入了普通的泥淖之中,顯現不出它們的神異罷了。”

秦琢慢條斯理地分析道,表面胸有成竹,實際上思緒正在高速運轉,絞盡腦汁拆解着蔚姝吐露的部分信息。

“所以,只要東海的鼋龜一族願意相助,我們或許可以把九天息壤分離出來,為庚辰重塑身軀?”

蔚姝笑道:“是啊,不過你可別告訴別人這個消息是我傳出去的,鼋龜一族平日裏不顯山不漏水,就是為了防止本族被捉去當成工具使用,你要明白,即使他們做不到像神龜先祖那樣分離大道,但對于沉澱藥性、離析金屬還是非常得心應手的。”

秦琢認真地點點頭:“您放心,我的嘴可嚴了,絕對不會洩露這個秘密的。”

蔚姝的笑容愈發明媚:“我自然是相信昆玉大人的,應龍複生一事,還得勞您多費些心思了,他是山海界的重要戰力之一,也可與淮河水君相互牽制,穩定天下水脈。”

秦琢忍不住問道:“您不遠萬裏取出曳影劍,是因為龜山的封印出問題了嗎?”

“是有些棘手,但不算大問題。”蔚姝沉吟了片刻,“黃河改道對淮河水系的影響太大了,也間接侵蝕着淮河水君無支祁的力量,但即使是鎮壓水君的禹王,也不會願意看到淮河水君強大的力量徹底消散。”

“……我想,淮河水君被大禹鎮壓,并不是因為他是惡神吧?”

蔚姝道:“水君性子桀骜,陰晴不定,但要說是惡神……似乎也算不上。”

秦琢忽然脊背發涼,心底生起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念頭:“您實話告訴我,淮河水君是不是也已經被無限主神污染了?而且……”

他下意識地擡起雙手,看了看手上的護腕:“而且他受到污染的程度,比刑天還要深得多!”

蔚姝愣了愣:“刑天也是因為污染?”

秦琢詫異地看着她:“咦?原來您不知道這事啊?”

“您什麽意思啊!”蔚姝當場就炸了,大尾巴啪的拍了水面一下,濺起大片水花,“我一個鲛人能知道那麽多上古隐秘已經相當了不起了好嗎?!”

“別、別激動……”秦琢急忙後退兩步,“我就随口這麽一說……”

蔚姝撇了撇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是魚類翕張的鰓。

秦琢繼續說:“淮河水君的力量在不斷衰弱,因此對他的鎮壓已經用不上曳影劍了,您就把曳影劍從龜山下帶了出來,送到蓬萊十一島,我說的沒錯吧?”

蔚姝悶聲道:“對!對對對,一點兒沒錯!”

秦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您這個語氣……讓我很難相信啊。”

黑青色的魚尾刷啦啦掀起一個浪花,蔚姝一頭鑽到了水面底下:“愛信不信。”

好大的脾氣啊,到底是天生的還是被公子琛寵壞了?

秦琢蹲在小石潭邊,哄着勸着,花盡了心思,才讓蔚姝不情不願地從石潭底部游到水面來。

“行了,我也沒什麽別的要告知您了,您盡快啓程吧。”蔚姝撇着嘴,伸出一根冰涼纖細的手指,輕輕抵住了秦琢的額頭。

一股清涼感自眉心湧入,霎時間遍布了秦琢的全身上下,讓他像是被浸入了冷水裏泡澡一般,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哆嗦。

在蔚姝将手指挪開後,可以看到秦琢的每間有一塊魚鱗狀的光斑,散發着淡淡的青色光輝,逐漸隐沒在皮膚之下,不注意看就會以為只是人體的經絡而已。

“這是……”

“一道避水符。”蔚姝搶白道,“您不是要去北海嗎?有了這道符咒在身,您就不必擔憂海上的風浪了,必要的時候,可以用靈力強行将這道符咒驅散,我能感知到,然後帶族人前去相助。”

秦琢摸了摸額頭,旋即正色道:“大恩不言謝,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蔚姝發出了一聲輕笑,尾巴一甩頓時便消失在了小石潭中,只留一池的水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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