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北溟魚4

北溟魚4

許雲煙得了一旬的假期,每天背着雙手,像一只鬥勝的大公雞,趾高氣昂地在秦家各處晃蕩,衆人也不攔她,只是逛到百工苑門前時,被墨柳帶人轟了出去。

“潤風你無不無聊呀!”墨柳用哀怨的目光望着她,“我們忙得要死,你一身輕松就算了,還天天晃來晃去的礙我們的眼!”

“哎呀我的好昔矣,我這不是來慰問一下嘛!”許雲煙涎着臉上去幫墨柳捏肩捶背,用一種随口一問的語氣說道,“聽說你們百工苑搞出了一種新靈器?”

“嗯,還在測試階段……往右,那邊酸,幫我多捏兩下……”墨柳轉了轉眼珠。

許雲煙道:“那,什麽時候能投入使用呀?”

墨柳道:“你啊,就別操這個心啦,上頭的意思是造出來當成殺手锏用,除了家主執事外,只有百工苑的核心弟子才有資格啓用,你就不用想了。”

“這樣啊……”許雲煙頓時就蔫了。

墨柳又道:“對了,你們玄鳥閣那個叫譚奇的,他最近有沒有空?你幫我看看他的值班表吧,讓他有空來百工苑一趟,他上次提出的那個想法很好,我師尊想再和他探讨一下。”

“譚奇?那小子竟然瞞着我們幹大事兒?”許雲煙詫異道,從墨柳的身後繞至身前,親昵地勾住了好友的脖子,“不成不成,他要是來了百工苑,黑石子可就沒人喂了。”

墨柳拍了拍她的手臂道:“誰說要他來百工苑了,真的只是普通的探讨而已……話說黑石子居然是譚護衛負責飼養的嗎?昆玉閣主呢?”

許雲煙笑了起來:“欸?你不知道嗎,我們閣主又出遠門了,這次據說是為了萬象洞的邵唐大師姐……閣主走的那天,黑石子扒着他的褲腿嗷嗷哭,連另一座山頭的鳳鳥閣都聽到了。”

“這幾個月來,昆玉閣主就沒消停過,剛剛回來又要走,可把黑石子委屈壞了吧?”墨柳搖搖頭,“帶黑石子一起去也好呀,怎麽孤身上路呢?”

“因為我們閣主去的是北海,而黑石子不會游泳。”許雲煙道。

兩人聊得正歡,就聽到小路的另一頭傳來一聲清潤的問候。宛如珍珠落玉盤,讓人不禁心蕩神馳。

“昔矣,日安……欸,許護衛,這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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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輕俊美的公子自遠處緩緩走來,懷裏還抱着一個細長的卷軸,翩然若仙。

許雲煙放下手,問候道:“敬終公子。”

墨柳斂袖行了一禮:“恭候敬終公子多時了。”

“原來你不是來迎接我的呀?”許雲煙戳了戳墨柳,得到了好友的一個無奈的眼神。

三長老長孫、回春堂主長子秦思慎露出一個潇灑的微笑:“倒是我的不是了,連累昔矣久等。”

墨柳也笑:“敬終公子向來守時,今日來晚一步,許是被什麽雜務絆住了。”

“昔矣知我!”秦思慎行至兩人身前,目光從墨柳的面孔上轉向了許雲煙,示意自己接下來的這句話就是講給她聽的,“七殺軍的葉校尉來拜訪摩星島了。”

“啊?!”

常羊山一戰,葉司憑借龍城瀚海陣和人道玄陣揚名立萬,不但在朝廷聲名鵲起,在修行界也很有幾分名望在身。

只是……

“他來摩星島做什麽?”許雲煙悚然一驚,沖口而出,“來找我們閣主嗎?”

“你猜對了,葉校尉問起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們的玄鳥閣主。”秦思慎嘆息道。

許雲煙瞪大了眼睛:“他、他……跟他說我們閣主不在家!”

秦思慎道:“許護衛先不要激動,家主已經替昆玉閣主回絕了葉校尉遞的拜帖,嗯,家主的理由也是昆玉閣主不在家。”

墨柳也莫名其妙地瞅了許雲煙一眼:“潤風你這麽激動幹什麽?那個葉校尉有什麽問題嗎?”

“我不知道!”許雲煙死死地壓着自己的心口,神情驚慌,“但直覺告訴我,如果近期讓葉校尉和我們閣主見上面,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不,不一定是可怕……但是我們秦家承擔不起這件事的後果!”

她竭力用語言來描述她的感覺,渾身冒着冷汗,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轟——

被這句話所驚,墨柳和秦思慎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墨柳忽然道:“我覺得百工苑今日的工作可以先停一停。”

秦思慎默契地接話道:“我去找家主,你帶着許護衛去聽瀾軒,我來之前看到葉校尉往青鳥閣那個方向去了,你……你們倆躲着點走。”

“嗯。”墨柳嚴肅地颔首應下。

…………………………

“嘿,這位朋友,你往哪兒去啊?”

秦琢裹着一襲厚衣,在北國的風雪裏跋涉,作為修行人,這點寒意還威脅不到他,但身後忽然傳來的招呼聲就非常奇怪了。

他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山間小路,他不認識當地的路,但方向對了直走就行,因此經常走一整天都沒有碰到一個活人。

強調這個“活”字,是因為秦琢好幾次一個不留神闖進了人家的祖墳裏,把畫符的黃紙當做紙錢,尴尬又羞赧地燒了兩張才離開。

可是,秦琢确信自己剛剛走過的那條路上并沒有人。

……當然也沒有墳。

“您打哪兒來,往哪兒去呀?若是您不嫌棄,帶我一個可好?”

見秦琢久久不回話,那個聲音又笑嘻嘻地說道。

秦琢背上沒有劍,他的曳影劍藏在袖子裏,随着轉身撕扯出一道不起眼的銀光。

他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故作輕松道:“從南邊來,往北邊去。”

“瞧您這話說的呀……”那個未知的存在含含糊糊地哼道,似乎對此回答不太滿意,“路就在您腳下,而且只有一個方向,我當然知道您是從南邊來,要往北邊去。”

秦琢的眼前只有寒冬的枯枝敗葉,和樹上挂着的、路上堆着的、天上飛着的雪,紛紛揚揚,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影子。

“閣下既然知曉,又何必多問呢?”秦琢的語氣依然很客氣,心裏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那聲音“咦”了一聲:“我說你啊,是不是把我當壞人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是……”

秦琢本來以為這個家夥要說“我不是壞人”,誰知他開口卻道。

——“我不是人。”

秦琢嘴角一抽:“……我猜也是。”

“欸?唔……你猜到了啊……”那個聲音顯得有些苦惱,“你不應該害怕一下嗎?我碰到的其他人都會很害怕呢!你就算是裝一裝也好呀!”

秦琢便說道:“我是修行者,見過的妖魔鬼怪很多——當然,殺過的也很多。”

相比之下,這個古怪的聲音竟然還有種詭異的可親可愛。

“裝一裝也不行嗎?”那個聲音委屈道。

秦琢可不上套,誰知道對面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裝不出來。”

“裝不出來呀,那算了吧……”那個古怪的家夥垂頭喪氣,忽然又興致勃勃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這個總可以告訴我吧!”

“問別人的名字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秦琢巋然不動。

“名字,嗯,我的名字……”那聲音喃喃自語,音調不自覺地上揚,“啊哈,真的好久沒有生靈問過我這個問題了呢!”

他似乎很是開心,傳到秦琢耳裏的話語一下子變得忽遠忽近,像是歡悅地在山間奔跑了起來。

“那你聽好,我叫風塵子,這可是我想了整整六百年才為自己起好的名字哦!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六百年……

眼前的秦琢聽到這裏可能會愣一下,但現在的秦琢已然今非昔比。

秦琢想了想,報上了當年威震四方的名號:“昆玉。”

“昆玉?唔,喜歡!我喜歡這個名字!”風塵子興奮不已,這個無形的存在頓時湊近了,“如果我能把這名字搶來用就好了,哎,但我也很喜歡現在的名字呢……”

秦琢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搶我的名字?”

“對呀對呀!”風塵子絲毫不覺得有哪裏不對,“我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死去之後,魂魄歸于虛無,遺骸化作一抔黃土,我會吞掉你逐漸腐朽的棺木,讓你成為我的一部分。”

“到了那個時候,我擁有你,你屬于我,我就可以自稱自己名叫‘昆玉’了!”

秦琢聽得脊背發涼,在冰天雪地中依然有一股寒氣竄到了他的天靈,但是等他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又覺得這種忌憚和驚恐毫無道理。

怕什麽,風塵子又不傷害活人。

如果秦琢真死了,那最不在乎身後事如何的就是他自己。

然而風塵子的觀念未免有點兒詭異了……

“你是什麽?妖?異獸?該不會是神靈吧?”秦琢問道。

“我?”風塵子的聲音缥缈虛幻,但那股得意的勁兒卻昭然若揭,“我是一縷風!”

“一縷……風?!”

這個答案顯然是不在秦琢的猜想之中的。

風無形無質,無拘無束,乍生乍滅,乍起乍息,捉摸不透,雖然風也是修行者們最喜歡操縱的自然偉力之一,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曾試圖将風留存下來。

世間有精怪之流,但再不濟也是草木生靈,靈智啓蒙後,借天地靈力凝聚出形體,以全新的身軀行走于世。

而風塵子,卻說自己是一縷風!

他是怎麽從風那種飄忽不定的狀态中硬生生地掙紮出一絲靈識的?!

“你也不相信,是不是?”風塵子有些苦惱了,“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呀,我的确只是一縷風,昆玉,你能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嗎?”

秦琢道:“你被困在這裏了?你既然是風,又為何會被困住?”

“果兒姐姐說過,世間一啄一飲,自由定數,我聽不太懂,但大概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風塵子道,“所以,如果我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訴你,你能帶我離開這裏嗎?”

果兒?想來是指樹上的果實,莫非這地方還有其他更強的精怪?

秦琢心裏好奇,嘴上卻說:“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作勢轉身就要走。

“哎!別走,別走嘛!”

風塵子急了,他的聲音愈發尖銳,山間狂風霎時呼嘯,吹在人身上竟帶着刀割一般的刺痛感。

仿佛這方天地間遍布刀刃,森冷的鋒芒逼近了秦琢身上的每一處。

力劈蒼穹的銳氣激發了曳影劍的兇性,神劍不斷顫抖着,光輝迸現,發出一聲長長的嗡鳴。

秦琢抹了一把側臉,嘴角笑意不減半分,眼底卻如結了層薄冰,寒氣叢生。

“這荒山野嶺的,下個人也不知什麽時候經過,更不知道他有沒有我這麽大的膽子,把我弄死在這裏,可就沒人帶你出去了。”

此話一出,狂風頓止。

風塵子弱聲弱氣:“我沒想殺你……”

秦琢輕描淡寫地撣了撣衣袖:“你喚來的風可不是這麽說的。”

“這……這個……”風塵子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解釋,頹然道,“算我求你了,帶我離開這裏吧……”

“我不。”秦琢故意吊着他,“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

“我給你報酬!”風塵子急忙道。

秦琢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被困了這麽久,能有什麽東西?”

“好東西。”風塵子語氣認真,“武侯奇門,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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