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燭陰宴8
燭陰宴8
秦琢抱着曳影劍,雙目放空,坐在宮殿門口的石階發呆。
而他的前方,端端正正地擺了十幾具妖獸的無頭屍身,血流成河,血腥味濃烈刺鼻。
虹陀和古鈞已經打掃好了大殿內部,把死在裏面的妖獸全部擡到外面,再由蘇颦一把火燒個幹淨。
他們兩個識趣地沒有打擾秦琢,但蘇颦可管不了那麽多,徑直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戳了戳他的胳膊問道。
“哎,我把這些大妖也一并燒了吧,倒在這裏怪滲人的。”
秦琢如夢初醒般扭過頭去,還感覺有些頭暈目眩,良久才看清蘇颦的臉,反應了一會兒她在說什麽後,木然地沖她點點頭。
他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有點不敢相信方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煞星是自己。
古鈞也湊了上來:“燭九陰的身軀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昆玉,你……你要進去看看他嗎?”
“啊?哦,對了,燭九陰已經……嗯,燭九陰……”秦琢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嘗試着站起身子,盡管萬分小心,卻還是踉跄了一下,“走吧,我們去看看燭九陰。”
虹陀沉默地側身,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古鈞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他一把,秦琢客氣地謝絕了他突如其來的好意。
剛剛燒完屍體的蘇颦一回頭,發現三人的身影都隐沒在了大殿內,急得跺跺腳追了上去:“你們三個家夥!為什麽不等我一起啊!”
聽到這話,秦琢竟真的放緩了腳步:“好,等你。”
蘇颦聞言嘿嘿一笑,三步并作兩步就竄到了秦琢的身邊:“我這次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啊!你快點跟我說說,接下來有什麽計劃?說不定我也能幫上忙呢!”
“你将燭陰宴之事如實向青丘禀報,就是幫了我大忙了。”秦琢的唇角勾了勾,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
“咦——”蘇颦聳着肩搓了搓胳膊,搖着頭道,“不想笑就別笑了,你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吧?覺得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葉司那小子初次上戰場的時候可是吐了許久呢。”
秦琢不為所動,依然努力地将兩側的嘴角向上揚起。
古鈞卻突然接話道:“蘇護衛話糙理不糙,燭陰宴之事不能就這麽算了,虹陀兄弟請去留自便,那麽昆玉,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秦琢止步,擡頭,望向身軀差不多恢複如初了的燭九陰,雙眸漆黑而深邃。
“當然是去鲲鵬一族讨個說法了。”
蘇颦先是一愣,随即脫口而出:“就憑你?”
話音未落,她就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忙擺擺手道:“不不不,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如果是你們家主在此還好說,但你獨自去找鲲鵬一族的話,剛上門就被攆出來了吧?”
“倒也不是昆玉孤身前往——我會同他一起。”古鈞在一旁輕咳了一聲。
“所以我不能直接去找鲲鵬。”秦琢沒有理會古鈞,轉身看向蘇颦,以及蘇颦斜後方的虹陀,“虹陀兄弟,你之前說過,你的介紹人是北方海神禺強,沒錯吧?”
虹陀啧啧道:“話是沒錯,咋啦?你想讓我帶你去見禺強大人?”
見秦琢面色嚴肅誠懇地點了點頭,他偏頭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道:“帶你去觐見禺強大人是小事,如何說服那位大人才是重點——他未必願意聽你說話。”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自有辦法。”秦琢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蘇颦好奇地問:“什麽辦法?”
秦琢看了她一眼:“告訴禺強,我叫昆玉。”
“沒啦?”
“嗯,沒了。”
“這算什麽辦法啊!”蘇颦氣得叉着腰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我還可以假托女嬌老祖的名義和他談判……”
“何必如此啊,若是被青丘知曉,有你好受的!”秦琢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腦逐漸從昏沉的狀态脫離出來了。
這次他能如此輕易迅速地殺掉那麽多妖獸,曳影劍中醞釀數千年的煞氣功不可沒,但他自身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蘇颦一眼,心裏暗嘆,不虧是有一半狐妖血統的修士啊。
即使青丘狐族的歷史幾乎與人族等長,但終究是妖獸之屬,天生帶着抹不去的獸性,先前那樣血腥殘忍的場景并不會讓蘇颦難受,相反,還會激發她屬于妖的那部分獵食本能,使她更加興奮。
但秦琢不一樣,他并非行伍出身,現存的記憶中也沒有在屍山血海中打滾的經歷,全靠那一腔怒火與殺意支撐,才沒有在敵人面前流露出不适。
“昆玉嗎……”虹陀皺了皺眉頭,探着猜測道,“莫非昆玉這個名字……有什麽特殊含義?”
秦琢笑而不語。
虹陀一臉“可以理解”:“果然是這樣啊,算啦,每個人都有秘密,而我并不會對每個秘密都敢興趣。”
蘇颦想了想,腦袋空空什麽也想不出來,于是又戳了戳秦琢的胳膊問:“喂,我怎麽不知道你的表字還有特殊含義?”
“現在不方便透露,但你可以去問你家公主殿下,她肯定知道。”秦琢睜着眼睛說瞎話。
蘇颦托着下巴作沉思狀:“雖然聽着很有道理,總感覺你在胡說八道。”
秦琢挪開了目光:“這哪能呢。”
他望向遮天蔽日的燭九陰,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燭九陰口中的光團——或者叫作“火精”,那是燭九陰所有力量的凝聚體,然而歷經數千年,又遭遇“燭陰宴”這樣荒唐的無妄之災,火精也已經隐隐呈現出了枯竭的征兆。
“我想上去看看。”他突然指着頭頂說道。
蘇颦詫異道:“你又要去做什麽?這裏的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陌生的,貿然行動很危險的!”
古鈞眯起雙眼看着秦琢:“你是發現了什麽嗎?”
“我不确定,所以我要上去看一看。”秦琢頭也不回地回應。
他輕靈地踏風而上,直沖屋頂,緩緩地接近了燭九陰巨大的頭顱,秦琢用目光略微丈量了一下,發現自己整個人也就和燭九陰的鼻梁差不多高。
怪不得說燭九陰“不飲不食”,這麽大的體型,得多少食物才能喂飽啊……
拍拍胸口,秦琢壓下了有些冒犯的念頭,試探着靠近了那團不動不搖的火精。這團光比他想象的要微弱,幾乎是半透明的了。
而且,這團火精裏……
好像有什麽東西。
秦琢的第一反應就是山海玉書,幾個月前在少昊之國中時,他就是從人形的幽暗光影中拽出了一塊玉書碎片。
但在近距離的感知下,秦琢可以肯定那股氣息并不是山海玉書。
有點像真靈,但又不完全像。
秦琢緊緊盯着恒定散發紅光的火精,目光銳利地似乎想透過火精,看清楚裏面隐藏的東西。
理智告訴他還是不要亂碰為好,但心底卻有一個不知名的聲音不斷叫嚣,催促着他向這團火精伸出手。
他看着這團近在咫尺的紅光,最後遵從內心的意願,指尖微微顫抖,輕輕點了一下。
火焰般的光芒霎時爆發,一股吸力傳來,秦琢覺得自己的手被拽住了,然後被狠狠一拉,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傾倒。
他下意識地随着這股巨力邁出了一步,一陣天旋地轉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雙腳都安穩地踩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秦琢警惕地握緊了曳影劍,另一只手揉了揉被強光刺激到的眼睛,隔了片刻才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他的面前有一條河流,除了汩汩的水流便別無其他,連河岸都沒有,上下皆是空洞的虛無。
腳下踩着的分明是實質,可他什麽也看不到。
不是黑暗,而是“看不到”。
河流不算寬,僅僅三丈有餘,就連剛入道的修士也能輕松躍過,秦琢站在河流邊,再往前一步就會踏入水中。
水中漂浮着許多氣泡,氣泡大小不一,但都包裹着交織成一片的朦胧光影,每一個氣泡裏的光都獨一無二。
秦琢仔細分辨,最後遺憾地發現自己看不清楚,看久了還會覺得頭暈。
他望向河流的上游,一時找不到源頭,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把視線重新投入到水中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不是在九幽嗎?
難道是火精……
“是你?!”
一個驚疑不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而秦琢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人靠近。
他猛然回過頭,同時擡起了曳影劍的劍尖,指向來人。
是個白衣白面的青年,臉色略顯憔悴,頭發簡直亂成了鳥窩,他叉着腰,一副見鬼了似的表情。
秦琢看着此人,覺得有點眼熟,多看了幾眼後才猛地反應過來。
“饕餮?!”
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不就是被周負流放到西極的饕餮嗎!
饕餮抓了抓頭發,苦笑道:“啊哈,天臺山一別,難為閣下還記得我。”
秦琢道:“……說實話,我還是喜歡你之前那副桀骜不馴的樣子。”
“噗,閣下就別打趣我了。”饕餮擺了擺手,随後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說,“那個,閣下,您能不能幫我和不周君提一提,我真的知錯了!悔改了!絕對不會随意傷人了!您讓不周君把我放出去呗……”
“停,等一下!”秦琢忍不住打斷了他,“你是被囚禁在這裏的?”
“不然呢!難道我閑着沒事幹,自己往噎鳴河裏跳?這不是自讨苦吃嗎!”饕餮煩躁不已地甩了甩腦袋,把一頭糾纏在一起的頭發甩得更亂了。
“原來,這就是噎鳴河?”秦琢總算知道了噎鳴河是什麽,但他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傳說噎鳴居于西極,是一位掌管時間的神靈,主司日月星辰之行次,那麽這條河或許也和時間有關?
時間、時間……
“喂,我不得不提醒您,最好不要想着跳進河裏。”饕餮抱着雙臂,斜眼瞧他,“沾點河水都能讓我在鬼門關前走一圈,雖然不知道您會怎麽樣,但能不靠近,還是不要輕易靠近為好哦。”
這麽危險?!
秦琢臉色一白,急急往邊上挪了兩步。
“我上次見您就發現了,您的記憶是不是還沒恢複多少?”饕餮眉頭擰成一團,有些郁悶道,“不周君到底在搞什麽,拖下去會有好處嗎?啧,我所預見的未來一片灰暗啊……”
“他自有打算,你不要妄言。”秦琢的眼刀剮了饕餮一眼,毫不猶豫地維護周負道。
饕餮一噎:“我只是這麽一說……但不周君在此事上真的表現得不太靠譜。”
秦琢依然反駁道:“那也比你靠譜。”
“嘿嘿,這您還真說對了,我确實不大靠譜,所以有事千萬別找我。”饕餮毫不在意。
秦琢沒有理會他的自我貶低,而是向他打聽消息道:“這裏就是西極?”
饕餮翻了一個白眼:“對啊,還能是南極北極什麽的不成?”他驚奇地上下打量着秦琢,“之前就發現您的膽子很大了,現在我才發現,您的膽子比我想的更大,啥都不知道居然就敢往這鬼地方闖,不要命啦?”
秦琢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饕餮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一下,目光越過他,驚恐地看向他的身後。
秦琢反應敏捷,邊躲避邊轉身,一眨眼退出數丈。
噎鳴河中央,竟然浮現出了一個龐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