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劉将軍當了百年的城隍神,自以為見多識廣,然而那些他過去認定絕不會發生的事,全在今天發生了。

修真界惡名遠揚的霍玄居然聽一個小道士的差遣,就為了給一個俗世凡人讨公道?

甚至連神界至高的奉極天尊也插手了此事!

他大腦不斷轟鳴着,呆呆望着晉少安的魂魄,甚至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哪個神仙的轉世,這才讓他捅了簍子……

諸星子回過神,見霍玄所抓的劉将軍此時已經是一副驚恐的模樣,便問:“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劉将軍沉默,在霍玄又要将他往火中灼烤時,他忙道:“晉少安感染風寒後,正是我那唯一一個子孫死去的日子……我并沒有親手去殺晉少安,只是施法讓他入口的藥和水進行置換,他若夠強健,不喝藥後自己能好起來,我也不會對他再動手……只能說,只能說他運氣不好罷了!”

奪舍會留下痕跡,他當初便想着找一個剛死不久的身體為子孫還陽,可陵陽城七日內死去的人,非老即病,要麽就是乞丐或窮苦百姓,他怎能看得上?

那天正好聽到晉少安的爹娘來廟中為生病的兒子祈福,這才知道他們兒子感染了風寒,也就生出了那麽個主意。

一聽這話,陳氏氣得呼吸不暢,被奴仆攙扶着才沒暈過去。

諸星子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之人,上前道:“你是不想親手殺他麽?你是怕沾上了是他的因果,被神界和地府發現!晉少安的魂魄此前不知道自己身體被占據,更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的藥變成了水,在地府那裏,他死亡的過程是病後無法痊愈,越拖越重,死因自然是病死,他就算想說有人對自己的藥做了手腳,也拿不出證據,更不知道究竟是誰,若非今日事發,誰會知道你一個地方神如此害人?”

見他揪着自己不放,劉将軍只好憤怒地望向衆人:“我當年為了陵陽城的百姓戰死,我想給自己留個後,有什麽錯?”

“呸!”諸星子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你的子孫害了那麽多人,官府斬殺了他又有什麽錯?晉少安又有什麽錯?陵陽城的百姓把你祭為城隍神,便是記得你感激你,沒有對不起你!你子孫被斬殺,是你子孫無德!要怪,也怪你們自己家怎麽生出那樣的畜生!哼!”

陳氏已經泣不成聲,這兩天她一直在回想五年前兒子生病時的種種,她一度以為是自己疏忽沒照看好,萬萬沒想到兒子竟是這麽死的。明明爹娘就在身旁,卻無法求助……她再也無法忍受,慘叫一聲,推開奴仆,抽出袖中的刀就要朝劉将軍砍去。

劉将軍并無實體,她那一刀,只穿過金光,哐當打在了鼎器上,力氣極大,反而将她自己的虎口震出血來。

諸星子一愣,還未上前,陳氏已經甩了刀,又朝大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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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陳氏想不開,他和晉少安急忙追過去,誰知剛進殿門,就聽轟一聲巨響——三人高的神像金身,竟一下就倒在地上,碎了。

陳氏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就這麽推倒了神像……她滿手是血,頭發盡數散了下來,咬着牙哭道:“孩子,娘給你報仇了!”

“娘!”晉少安哽咽着過去,他想抱抱母親,可忘了自己已經死了,只能不停地從陳氏身前穿過。

一對母子,只能對着虛空擁抱。

諸星子看了幾眼,靜靜退了出去,才轉身,就發現外面的人群後,有個熟悉的人躲在角落裏。

……是晉浦。

劉将軍那些話,晉浦都已經聽到了。

他攀着牆滑倒在地,大腦只剩一片空白,怎麽都不敢相信兒子是被自己祈求的神明所害死的,而他當初卻抱着兒子,主動讓兇手把兒子的屍體當做容器……

劉将軍是城隍神,城隍廟中的一切他都能感應到,此時知道自己金身沒了,猛然想起晉少安傳來的奉極天尊那句話,深知再也做不了此地的城隍神,只好道:“我、我雖然對不起你們,但看在我過往功績,又保佑了你們多年的份上……不要對我趕盡殺絕!”

諸星子現在看他一眼就覺得惡心,抽出腰間小旗道:“百姓們把你奉為神明,讓你香火缭繞百年之久,你做出這樣的事來,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錯,若非及時發現,你那畜生子孫又會霸着晉少安的身體禍害多少人?想就此了結?沒門!”

劉将軍只覺得一股淩厲的風從那面小旗扇來,臉上猶如被扇了巴掌,真切無比,他從未受過此等侮辱,惡狠狠瞪了過去,下一刻就被霍玄把整個腦袋都塞進了火中。

沒了金身和供奉,又被帶着魔氣的烈火灼烤,劉将軍再也承受不住,魂魄爆開,瞬間化作星星點點,急速朝上方飛了出去。

這是神靈的碎魂,養上千百年,還有聚齊回來的可能,霍玄正要結陣将那些碎魂捉回,就見那條一直看熱鬧的蛟猛地飛到,張開巨口道:“恩公說得對!你豈止害了晉家,你還毀了祭神大典,讓我的梨少賣了許多,今年生意都大不如前了……別想跑!”

話落,那些破碎的魂魄便被那條蛟風卷雲殘地吸噬進去,一點兒都不剩!

諸星子看得驚奇:“蛟還吃這個?真的能吃嗎?也不知道什麽味道……”

霍玄:“……”

敖元吞完了碎魂,見下面諸星子盯着自己,頓時有些臉紅。

下一刻,卻聽諸星子喊道:“呀,蛟兄弟,你頭上長包了!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敖元一愣,忽然間頭疼欲裂,他痛得甩開尾巴,仰頭長嘯一聲,只覺得有什麽東西要從腦袋上鑽出來了——

心裏駭然,還以為那碎魂搞的鬼,餘光卻見盤旋的尾巴變大了幾分,體內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通暢靈氣……

諸星子也以為是他亂吃東西吃壞了肚子,急得在下面舉着小旗蹦道:“蛟兄弟快下來,我給你嘴巴摳摳,你趕緊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吧!”

“……不許摳。”霍玄氣得咬牙,“他是化龍了。”

化龍?諸星子滿臉愕然,沒一會兒,果然就見那蛟的頭部長出完整的龍角來!

一時間,其餘人都紛紛跪下,激動喊道:“是龍!真的是龍啊!”

又聽那邊進了大殿的晉家奴仆喊道:“神像變了……是新的城隍神!咱們以後的城隍神是龍!就是那條龍!”

……這變化來得太快,諸星子攥着小旗呆住了。

空中的那條龍,也呆住了。

敖元化龍成功後,腦袋就不疼了,身體裏也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他能感應到城隍廟裏外的種種,仿佛那就是他另一座軀體,縱然沒親眼看到那座新神像,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位新的城隍神了。

他很是郁悶,本來只是想在諸星子面前逞個威風,怎麽就一下化龍了呢?

毫無準備,姿勢都沒擺好,一生一次的化龍機會完全沒能在諸星子面前好好表現……

諸星子回過神來,看上面的龍眼神無措,便以為他是化龍後身體變大,不知道如何下來,立馬揮着小旗讓衆人全部站在一邊,給那條龍騰個空間停身子。

看空間騰夠了,這才揮舞小旗指揮敖元降落:“從南邊飛,那邊沒有大樹和屋頂,快到屋頂的時候收收尾巴!對!蜷緊點兒,別把屋頂砸了,繼續往下,頭往北,不要随便甩尾巴,小心傷人,你腦袋可以動,那邊沒人……”

衆人:“……”

成了城隍神,敖元自然可以控制龍身大小,不過看着諸星子那副擔憂又認真的樣子,他故意沒有變化身體,一五一十按照他的指揮,把足有幾間屋子大的龍身穩穩停在了城隍廟前的空地上。

一停下,諸星子就攥着小旗過去檢查,敖元身體停得很好,連花花草草都沒傷及,乖乖蜷縮着龍身看他。

諸星子還是挺擔心他吃壞東西的,蹲下去想再扒開龍口檢查一遍,頓時被霍玄一手提了起來:“他都成城隍神了,你還擔心他?”

諸星子認真解釋:“這是珍稀動物,馬虎不得。”

霍玄:“……”

敖元目光随他移動,忍不住開口:“我原身是蛟,此次化龍的機緣,是恩公賜我的,算不上什麽珍稀,恩公這麽小的豬還能化人,才是珍稀呢。”

諸星子想不到他居然看出自己是小豬,還說他珍稀,當即紅着耳朵道:“是嗎?我也是珍稀動物?”說完,騰空的兩只腳蹄子似地并在一起。

霍玄将他放在身後,擋着他的視線不悅道:“你不是很關心晉家嗎?管這龍幹什麽?”

聽他這麽一說,諸星子立馬想起晉少安,現在蛟化龍成神,那晉少安豈不是……

他拉着霍玄往大殿跑去,裏面傳來陳氏痛不欲生的哭泣,兩人一進門,就看到少年身上多一層金光,他朝陳氏一拜,感應到他們的到來,又朝他們拜了拜,身影旋即化作一抹光圈,飛往偏殿去了。

陳氏跌跌撞撞追去偏殿,便看到偏殿中多了一個站立的童子石像。

湧進來的百姓們震驚地看向那石像,不一會兒,就有人發現偏殿的石碑多出一句碑文,上面寫的是偏殿童子的職責:不管本地事宜,司督查城隍神之責。

諸星子感慨萬分地看着眼前的石像,縱然覺得那奉極天尊奇奇怪怪,可不得不說,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晉少安的自身經歷确實适合這個神職,也避免了以後的城隍神犯錯。

他并不知道,此時的晉少安也在石像裏看着陳氏和他。

幾乎在成為偏殿童子的瞬間,晉少安的心就摒棄了所有的感情,上一刻還在為陳氏而痛苦,下一刻便對悲痛欲絕的母親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了。

更準确來說,所有人在他眼中,再也沒有任何區別。

他不再有愛,也不再有恨,只是平靜地看着眼前的衆人,仿佛只是一個觀察者。

晉少安忽然想起了奉極天尊在長河邊對他說的那句:“神靈心中無愛,對世人才能大愛。若劉将軍能做到如此,你們家也不會遭此一劫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神像中的少年對陳氏點點頭,擡手間,将主殿棺材裏的屍體盡數化去。

登時有人喊棺材着火了。

陳氏一愣,回過神就瘋狂往那邊撲過去。

這太危險了,衆人合力将她攔住。

陳氏過不去,她眼看火光将棺材燒了個幹淨,崩潰大喊:“少安!少安!我的孩子——”

晉少安無動于衷。

既脫出肉/身,不再是人,世間不該再有他的痕跡。

……

城隍神的事算是解決了,可諸星子卻難受了幾天,他想到自己小時候,豬媽媽感染瘟疫死後被扔去埋了,他當時哭了好幾晚上,還偷偷去掩埋豬媽媽的地方和豬媽媽說話,在外面睡了一夜被凍醒才記得回家。

那時他一度覺得天都塌了……陳氏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霍玄也看出他心情不好,便不急着趕路,帶他在陵陽城換着客棧休息了幾日。

這期間,有不少本地的百姓過來給他送吃的,說是感謝他們幫忙,現在的城隍神是龍,還有神靈督查,這讓所有住在陵陽城的百姓都無比安心。

諸星子肚子就那麽點兒大,現在心情憂郁,胃口也變小了,沒要那些吃的,不過倒是經他們的口,聽了些晉家的事。

據說那天之後,陳氏安葬了兒子的骨灰,就找了個道觀出家了。

晉浦勸阻妻子無果,病了一場,病好後從親戚那邊過繼來一個兒子……

諸星子聽得更加郁悶,之後便也不打聽這些事兒了,收拾收拾包袱,準備和霍玄繼續趕路。

霍玄雇了馬車,裏面除了諸星子的衣服,還放了許多陵陽城的特産,光甘蔗就帶了好幾根。

諸星子看着滿滿的食物,很有安全感,一上車,就撩開簾子看了眼遠處的城隍廟,他感嘆道:“那條龍當時來得可真及時!”

霍玄冷哼了聲,他已經根據氣息猜出那蛟龍是之前船上的老婦,想來是特意為了諸星子找來陵陽城,發現諸星子要和城隍神對峙,這才去冥界将晉少安的鬼魂帶過來……

不過他并不打算說出來,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既然那蛟龍成了城隍神,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好了,別再出來亂勾搭小豬。

這麽想着,就聽外面有人在喊:“賣梨!賣梨!又便宜又大又甜的梨!”

霍玄:“……”

諸星子一聽便宜,趕忙掏出錢喊道:“停車!我之前的梨子都賣出去了,我要買幾個路上吃!”

霍玄黑着臉讓馬車停下。

兩人下去,諸星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老婦的臉,他驚喜不已:“你、你不是船上那個……”

敖元一笑,正要說話,霍玄已經受不了地抓住他的衣領逼問道:“你敢跟蹤我們?!”

“霍兄,你怎麽能這麽對老奶奶,快放手!”

“……”敖元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瞞不住霍玄,只好變回真實的人身,對目瞪口呆的諸星子說了來龍去脈。

“此次并非跟蹤,而是送行,”敖元拱手道,“當然,我也想再來看看恩公。除了梨子,我還帶了陵陽城的許多美食,我現在是這裏的新城隍神,理應替百姓們謝謝你們。”

諸星子還在恍惚:“老奶奶,你居然就是那條蛟龍兄弟……”

敖元:“……”

霍玄氣道:“走開,腥死了,我都為他置辦好了,用不着你的!”

敖元努力忽視掉霍玄的敵意,看諸星子樂陶陶地跟自己稱兄道弟,心底又高興又失落,他現在莫名成奇妙成了這裏的城隍神,不能長期離開此地,心情複雜極了。

不過一想自己沒通過賣梨成為首富,就變成了城隍神,似乎也很不錯。

他之前一門心思都花在了做生意上,是以為自己化龍無望,才想着成為富甲一方的財主,現在成為一方神靈,因緣都和諸星子有關,這是實實在在的恩公了,無論為公為私,他都要送他們一程。

“不如這樣。”敖元看一眼他們的馬車,對一臉好奇、叉腰打量自己的諸星子笑道,“恩公坐不得法器,便是身體嬌弱的緣故,無妨,龍有真氣護體,我為恩公當一日的坐騎便是,這就送恩公直達王虛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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