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一進大廳, 謝辭就看到爸爸的那幅油畫,被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邊上一些注意到的人在小聲聊着。
“這不是前幾天剛拍賣的那幅秘密的庭院嗎?兼言的畫畫風好特別,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也還知道?我也關注了, 可惜買不起。”
“我一個朋友早些年就喜歡他的畫,收藏了一幅,當時花了二十萬,現在都翻百倍了。”
“這幅拍出兩千八百萬呢!你朋友眼光真好!”
“老謝!”方思澤和王薇母女站在靠近窗邊的角落對他們招手。
人群逐漸朝着中間靠攏,謝辭三人從邊上過去,等着主角登場。
“你是小辭吧?”沈初月擡頭看看走近的謝辭,笑得很和善, “我經常聽薇薇和阿澤提起你,剛才謝謝你幫薇薇解圍。”
謝辭微微颔首:“他們是沖我來的, 連累王薇了。”
“你和他們有過節?”沈初月有些疑惑。
“是那些人渣先惹謝隊的。”王薇接過話, 把當時在顧家的情況簡單解釋了一遍。
沈初月了然地點點頭, 又笑着看向顧予風:“你應該就是顧家的二少爺了吧?”
顧予風面帶微笑:“叫我小風就行了。”
沈初月:“放寒假後有空來我家玩,讓阿澤帶你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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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宇嘿嘿笑:“沈姨,老方是你內定的女婿啊?”
方思澤托了托眼鏡框,眉頭直跳:“我和薇薇是穿一條開裆褲長大的,讓我們結婚,就像讓我跟你結婚,可能嗎?”
江辰宇被他的比喻惡心到,當時就垮下一張批臉。
把幾人逗得直笑。
聊了幾句, 有兩個和沈初月年齡相仿的女人對她招手,身邊也帶着各自的兒女。
等沈初月帶着王薇過去,謝辭留意到邊上有兩個年輕人看着她們的方向,小聲議論。
“那就是沈初月吧?專抓經濟的那位副市長。”
“招商引資、信息化、住房、城市管理建設這些也都歸她管,在商圈是香馍馍, 誰都想和她打好關系。”
謝辭有些意外。
上輩子他開始和政府官員接觸時,藍海市的市府班子已經換屆了,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管經濟的官員竟然是王薇的媽。
“老方。”謝辭湊近一些,問方思澤,“王薇的媽媽是沈初月?”
方思澤點點頭:“順便一提,沈秋雅是她侄女。”
謝辭:“……”
那王薇和沈秋雅就是表姐妹?
這倆完全是兩種性格。
“來了。”顧予風提醒。
謝辭幾人同時看向舞臺。
謝誠親自出面做了開場白,謝錦霖邀請了好朋友跳開場舞,之後其他年輕人陸續下場。
因為是晚輩的生日會,背景樂和燈光相對比較歡脫,導致一群有些輩分的中年人格格不入,基本湊在周圍的角落裏閑聊。
謝錦焱怕之前的誤會惹怒沈初月,邀請王薇跳舞被拒,憋着一肚子窩囊氣,轉頭找謝辭當出氣筒。
可剛找到人,就看到平時絕對不會出席晚輩聚會的爺爺謝鴻光竟然來了,直奔謝辭去。
兩個應該毫無交集的人聊得很愉快,爺爺還帶着謝辭引薦給那些連他都很難接觸到的官員和商圈大佬。
“那謝辭到底是什麽人啊?”
謝錦焱身邊的濃眉寸頭男越看越疑惑,“和顧家二少那麽要好,把你弟迷得團團轉,現在連你爺爺都對他這麽客氣。”
另一個棕色卷毛男不高興地接話:“煩死了,找機會給他拖小巷裏暴打一頓。”
剛說完就接收到了謝錦焱的眼神警告,有些忌憚地閉上嘴。
“在顧家的虧還沒吃夠?”謝錦焱語氣很差。
濃眉寸頭男接話:“你爺爺總不能也向着他吧?你是親孫,他算個啥啊?”
開場舞結束,謝錦霖的朋友開始輪番上臺表演送祝福。
謝辭手裏端着一杯果汁,跟在謝鴻光身邊和各路人脈打招呼,因為上輩子都做過充分的調查和接觸,每個人的性格和喜好,他都一清二楚,重新再認識就變得容易很多,三言兩語就能獲得初步的好感,至少不會踩到雷點。
謝鴻光見這個孫子進退有度,不搶話不露怯,表現得落落大方游刃有餘,越發滿意。
聽說顧永年包場給籃球隊慶祝,還在一衆圈內好友和官員面前大肆誇獎謝辭,搞得跟顧家兒子似的。
早前顧永年也帶着謝辭高調出入拍賣會,圈子裏已經在傳,顧永年最近看中了一個小輩,很有要親自培養的意思,這小輩在遍地精英的一中成績排名第一,剛拿了省級數學競賽一等獎,又帶隊拿下籃球聯賽冠軍,簡直全能。
明明是他的孫子,憑什麽讓顧家出盡風頭?
“啥情況啊?”
遠處,江辰宇倚靠在窗臺前,看謝辭被老頭帶着走,問身旁的顧予風,“謝家那老頭怕不是看上老謝了,前陣子就來過學校,老謝當時可煩他了,現在怎麽看着挺開心的。”
顧予風應付完一波來打招呼的人,慢悠悠地晃着手裏的酒杯,朝那邊看了一眼:“在收割呢,能不開心?”
江辰宇不解:“收割啥?”
顧予風笑笑:“鋪路的石頭。”
謝家借着小輩生日會的名義,把陣仗搞得這麽大,實則是想要借機公布謝辭身份。
謝鴻光能親自過來,帶着謝辭挨個介紹給那些人已然證實這個猜測。
不過,謝家怎麽想是謝家的事,謝辭不見得會乖乖聽話,謝家如果一意孤行,怕是會搞出鬧劇。
那邊,謝辭跟着謝鴻光走了一圈,和所有人打過招呼後,走到那幅油畫前駐足。
這幅秘密的庭院是爸爸所有的畫中,少有以明豔色作為主色調的作品,四周依舊充斥着沉悶的暗色調,像個黑洞,随時會将庭院裏的一切吞噬殆盡。
雖然是抽象的表現手法,但只看一眼,謝辭就聯想到了那幅媽媽的肖像畫。
這畫的應該是夫妻倆曾經住過的某個院子。
“畫怎麽樣?”謝辭問。
謝鴻光站在他身邊擡起頭,不太高興談論這張畫:“能怎麽樣?這錢可完全是為了你花的。”
一些年輕人在舞臺那邊拿着話筒唱歌,周圍的人各自聚在一起閑聊,一時間沒人去關注祖孫倆的對話內容。
謝辭轉過頭看向謝鴻光,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老爺子覺得這畫不值兩千八百萬?”
謝鴻光冷哼了一聲,手裏的拐杖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兩千八百塊還差不多!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畫能突然變得這麽值錢,都是你在背後操控。”
謝辭從十歲去小姨家後,接受的就是挫折教育,對這樣的言語打壓習以為常。
但葉羽柔夫婦畢竟不是他親爸親媽,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如此貶低自己的孩子,就算把好成績擺到他們面前,依然能做到視而不見。
見謝辭不吭聲,謝鴻光連忙說:“我不是怪你,恰恰相反,我很欣賞你這種能力,只要好好培養——”
“我不懂。”
謝辭開口打斷他的長篇大論,“他又不是去賣身,憑能力做出成績,為什麽就得不到你的認可?”
“畫得再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對經商一竅不通?!”
謝鴻光說到這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語氣加重了一些,“我謝鴻光的兒子,就不能是個畫畫的!我寧可他去公司挂個閑職混着,也比這樣不務正業好!”
“兩千八百萬?”
顧予風走到謝辭身邊,擡頭賞畫,搖搖頭,“虧了。”
他一過去,江辰宇也跟着去了,還有找顧予風打招呼的那些商圈老板也跟了過去。
人一多,周圍的人也去湊熱鬧。
小輩的酒會太無聊,一有點小動靜,就很容易被吸引注意力。
一群人都順着話題開始聊兼言的這幅畫。
“這是兼言的作品吧?他的畫有種很特別的質感。”
“之前那幅拍出兩千萬,這幅多八百萬不算太離譜,二少覺得這幅畫值多少?”
謝鴻光像是得到了認同,轉頭看向顧予風:“我就說不值,畫家沒什麽名氣,畫得也很小家子氣。”
“賣虧了。”
顧予風慢悠悠地說,“這幅比我爸拍的那幅從質感到意境都更好,撥開的濃霧後是一座明亮的庭院,表現手法很高級,虛虛實實難以分辨,惹人無限遐想,是兼言少數能看到希望的作品,至少再加兩千萬。”
謝辭深深地看着顧予風。
沒想到同一幅畫,他看到絕望,顧予風看到的卻是希望。
謝鴻光有些尴尬,聽管家過來說要開始切蛋糕環節了,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打算切完蛋糕後,當衆宣布謝辭的身份。
“謝老爺子。”
謝辭率先開口,“既然您不喜歡這幅畫,不如送給我吧?”
謝鴻光和周圍的人都是一愣。
江辰宇手一抖,裝飲料的杯子差點打翻。
搶劫是這麽搶的?就這麽毫無技術含量的,這麽原始的明搶嗎?不裝一下嗎大哥?!
開口就要價值兩千八百萬的畫,未免唐突了些。
一個和謝鴻光關系要好的老頭,委婉地表達了這個意思。
謝辭也不惱,望着油畫:“這本來是給親人的畫,不對外銷售的,可能出了些差錯,拿去拍賣了。”
有人疑惑:“你怎麽知道的?”
謝辭語氣随意:“因為兼言是我爸。”
話音一落,人群裏一陣騷動。
謝辭是兼言的兒子?!怎麽從來沒聽說啊?!
顧予風餘光掃到謝鴻光的一張黑臉,微微揚眉,半垂的雙眸裏滿是看戲的笑意。
這姓謝的老頭還是玩不過謝辭。
本打算來個先斬後奏,沒想到被謝辭搶先了。
老爺子極力拒絕承認兼言,甚至在人前貶低他,現在謝辭先承認了是兼言的兒子,如果老爺子還要宣布謝辭這個孫子,那就得連兼言也一起承認下來。
弄到現在這個局面,不管繼續宣布還是就此放棄,都很難看。
謝辭看着謝鴻光,語氣随意:“當然了,送不送是您的自由,我不會強求。”
“送!”
謝鴻光沉着臉,目光銳利,“既然你都開口了,一幅畫算得了什麽?喜歡就給你吧。”
謝辭微微颔首,得體地道謝:“感謝您割愛。”
謝鴻光還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被氣得什麽都說不出口,擡頭看了一眼油畫,咬着後槽牙走了。
圍觀的衆人不明所以,都是一臉吃驚的表情。
謝家果然大方,兩千多萬的畫說送就送。
這麽看來,謝老爺子确實很看重謝辭。
藍海市兩大頂級豪門顧家和謝家都對謝辭另眼相看,這少年未來可期啊。
江辰宇看得雲裏霧裏,悄悄問顧予風:“為什麽那老頭說送就送啊?”
顧予風輕笑了兩聲,轉頭看向謝辭:“因為有求于人。”
再者,謝辭已經說了,這是給親人的畫,不送不就不把謝辭當親人了?
謝鴻光但凡還想認這個孫子,都得把這幅畫送出去。
花了兩千八百萬,孫子沒認回來,畫也被要回去了。
江辰宇聽不太懂,但不妨礙他興奮,一想到謝辭白拿了一幅兩千多萬的畫,急忙跑去找方思澤和王薇,要把這好消息分享出去。
舞臺那邊,謝錦焱看到謝辭被簇擁,越發不爽,拿起話筒就喊謝辭的名字:“你是錦霖的學長,不來個才藝表演說不過去吧?”
他身邊一群人開始起哄,慫恿謝辭上臺。
倒是謝錦霖本人在極力勸阻,扯着謝錦焱手裏的話筒,示意他不要太過。
可謝錦焱打定了主意要謝辭難堪,根本不想理他。
在大廳衆多目光下,謝辭淡淡地開口:“家裏窮,沒錢給我學才藝,讓各位見笑了。”
謝辭這麽大大方方地回答,在場大多數人都起不了半點嘲笑的心思,聽到臺上那群年輕人對謝辭一頓奚落,頓時覺得他們很沒素質。
走到一半的謝鴻光見狀,氣個半死,尤其是謝辭那句“家裏窮”簡直是狠狠往他臉上踩。
“你去把錦焱叫過來。”
謝鴻光交代管家,“太沒教養了!我平時是這麽教他的?!”
謝辭和顧予風沒等切蛋糕環節,直接去了二樓的大露臺躲清靜。
“做得這麽過,不怕他惱羞成怒?”顧予風雙手撐在欄杆上,望着遠處城市的燈光。
這裏遠離城市的喧嚣,除了樓下傳來的起哄聲就只剩風聲,周圍黑漆漆的,這些別墅都空置着,沒什麽人住。
像上輩子謝辭買的那套,幾年裏住的次數屈指可數。
謝辭完全不在意:“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這是錢的問題?”顧予風轉過身,倚在欄杆旁。
謝辭有些無奈:“是他們主動找上門的,我能怎麽辦?”
顧予風想想也是,以目前謝辭的處境,沒辦法主動規避謝家的糾纏,只能見招拆招。
他半開玩笑地問:“不然你和我一起去D國?”
“去D國?”
謝辭沒什麽表情地反問,“去幹嘛,吃軟飯?”
顧予風短促地笑了一聲:“行啊,再來十個你,我也養得起。”
謝辭卻移開目光,望着遠方閃爍的燈光:“你身邊不需要吃軟飯的人。”
“是我不需要,不是你不想做?”
顧予風撐着欄杆,微微傾身靠近,“你這話會讓我誤以為——你對我有點意思?”
謝辭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這張臉,有些好笑:“能不能別什麽都往那方面想?”
“我重度戀愛腦,沒救的那種。”顧予風注視着謝辭的雙眼,拖着嗓音慢悠悠地說,“只要我想要一個人,就會用盡一切手段搞到手。”
謝辭揚眉:“比如說?”
顧予風想了想:“假裝很蠢,讓他忍不了,主動來接近我。”
“……”
謝辭幽幽地看着他,“原來你知道很蠢?”
想到在老街第一次見面的事,顧予風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搞得謝辭也笑了出來,罵了一句傻逼。
顧予風:“罵你還是罵我?”
謝辭:“都是傻逼。”
直鈎釣魚,一個敢釣,一個敢上鈎。
餘光掃到不遠處那套熟悉的房子,顧予風多看了一眼。
眼前漆黑冰冷的房子,實在難以和記憶中那個明亮的家聯系在一起,明明是同一套房子,卻讓他覺得很陌生。
光線昏暗,隐約能看到兩側花園,庭院布景和上輩子看到的完全不同。
差異太大,讓顧予風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
上輩子的庭院風格,完全是按照他在D國的住宅庭院改造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家裏到處都有他熟悉的東西。
裝修是他喜歡的極簡風,床上用品、沙發甚至地毯的材質到配色,餐具的款式,洗護用品的牌子,燈光的明暗度,辦公桌的朝向,窗簾的遮光性,連門把手都是他慣用的款式。
水土不服那幾天,他一開始幾乎吃不下東西,他們出去吃過一次晚飯,回來全吐了。
那之後,謝辭就讓助理送外賣過來,倒是很合他胃口,現在想來,可能也是專門為他找的。
謝辭會在他辦公感到疲憊時,送一杯咖啡進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幾句,然後各自繼續忙手頭的工作。
會在他半夜餓醒時,及時醒來,去端熱好的粥過來。
會在他頭暈目眩情緒煩躁時,坐下來彈他喜歡的鋼琴曲。
他極少在謝辭身邊生病,因為生病意味着不能玩樂,也就意味着不是見面的時機。
那次是他第一次被謝辭照顧。
已經忘了當時為什麽沒有注意到這麽多細節,可能是身體太難受,也可能是工作太多,或是太過舒适,反而忽略了。
鬧崩的那晚,他義正言辭地指責謝辭沒看見過他,其實他又何嘗不是沒用心去看過。
顧予風唇邊的笑意淡下來,看着那套房子的目光有些懷念:“好想聽你再彈一次。”
“彈什麽?”話題太跳脫,謝辭一下子沒聽懂。
顧予風回過神,本想随便糊弄過去,可一回頭對上謝辭的目光,一下子就迷失在這雙眼睛裏,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回答了。
“聽你彈鋼琴。”
說完後,他又欲蓋彌彰補充了一句:“會嗎?”
謝辭看向身後,二樓的小廳有一架三角鋼琴。
“過來。”
坐到鋼琴前,謝辭不太确定還會不會彈。
像彈鋼琴這種花裏胡哨的技能,完全是為了追顧予風學的。
從重生前到現在,算起來好幾個月沒動過了,這身體也沒有肌肉記憶,能不能彈全憑運氣。
“想聽什麽?”謝辭擡頭看向站在鋼琴旁的顧予風,問得相當自信。
顧予風:“随你高興。”
謝辭想了想,試了幾個音後,開始彈奏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秘密的庭院。
偏僻的小廳沒有開燈,只有露臺亮着一盞小夜燈,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動,影子被拉長。
顧予風揣着口袋靠在鋼琴旁,半邊身體隐在陰影裏,望着露臺外出神。
熟悉的旋律一下子把謝辭拉回到過去,無數記憶畫面在眼前閃過。
他應該在那座海島上,帶着所有不甘和遺憾,抱着顧予風一起消失在那場爆炸裏,那本該是最好的結果,可偏偏讓他重生了。
曾經那些黑暗的,光鮮的,艱難的,耀眼的時光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只有他會一遍遍去回憶。
都說可怕的是人死了,錢沒花完,更可怕的是錢花完了,人還沒死。
他類似後者,擁有的熟悉的全都沒了,一切歸零,不得不埋葬上輩子的自己,背負重生的秘密,在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
極端的說,就像掉進了和現實一模一樣的虛幻世界,除了他,一切都是假的,像個旁觀者,和這個世界隔着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屏障。
對爸爸、對小姨、對周遭的所有,內心激不起半點波瀾。
生死面前,沒有什麽放不下的。
苦難也好、榮耀也罷,這條路前方的風景和盡頭那化不開的黑霧,他都看過了,不免有些意興闌珊。
只有他知曉的世界,和只有他融入不進去的世界,虛虛實實讓人分辨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是真的。”
一雙手從身後環住他,緩緩收緊。
琴鍵上的手指猛地一頓,旋律戛然而止。
“我證明它存在過。”
謝辭心髒漏跳了一拍,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擊穿。
對于顧予風的身份,他早已依據事實細節做出合理推測,可真到直面真相的時候,依然無法保持冷靜。
謝辭聲音有些幹澀:“你說的是?”
顧予風低頭看着搭在琴鍵上的手,面色深沉:“你說呢?”
“你們在這啊,我找了半天。”
江辰宇匆忙趕過來,“去吃蛋糕啊,吃完就可以走了,那群人鬧個沒完,煩死了。”
顧予風環在謝辭肩上的手松開,轉過頭:“吃什麽蛋糕,直接走不行?”
江辰宇:“這不是多少要給個面子嘛?”
三人回到一樓大廳,個別輩分高的人已經回去了。
謝辭帶着顧予風去找謝鴻光打招呼,被告知老人家已經休息了。
“大概是被你氣的。”顧予風笑。
謝辭沒反駁,和大廳裏其他人打過招呼後,準備離開。
“等等!”
謝錦焱找人攔住謝辭,指着旁邊一座香槟塔,“錦霖請來的這麽多朋友都喝了,就你沒喝,不給面子?”
“蛋糕不吃,酒也不喝,太不把二少當回事了吧?”旁邊的寸頭男附和。
“你們煩不煩?”
江辰宇忍不了,不耐煩地回怼,“我們還沒成年,喝個屁啊!”
“今天場合特殊,喝點怎麽了?”
寸頭男反駁,“說是未成年,離成年也就幾個月了,裝什麽正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底下肯定早就開始喝酒了。”
那邊的謝錦霖看到,匆忙趕過來勸阻:“哥,你夠了吧?!別找謝隊麻煩了!”
謝錦焱推開他,笑着盯着謝辭:“看在未成年的份上,就喝一杯,喝完就讓你們走。”
“我來吧。”顧予風端過一杯香槟,笑盈盈地看着謝錦焱,“我顧家的祝福,希望你接得住。”
謝錦焱心裏一咯噔,連忙使眼色,讓人阻止他。
上次已經和顧家鬧得很不愉快,這次再搞,老爹怕是得扒了他的皮。
顧予風剛舉起酒杯就被謝辭奪走。
謝辭舉杯一口悶了,将杯子倒轉過來,看向謝錦焱:“可以了?”
他知道顧予風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篤定這群二流子不敢和顧家硬剛,不過他實在懶得和他們掰扯,對謝錦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就和顧予風他們出了門。
謝錦焱沒想到謝辭酒量這麽好,加上又惹到了顧予風,只能眼看着他們離開。
方思澤王薇已經到門口了,三人出去後互相道別,各自跟着自家爸媽回家。
謝辭是打車來的,謝家安排的工作人員表示可以送他回家。
不過謝辭回絕了,最後上了顧予風的車。
兩人坐在後座,羅伯森穩穩地把車子開了出去。
顧予風看看坐在右手邊的謝辭,見對方神色如常,還是多問了一句:“喝了酒,沒問題吧?”
問是這麽問,他倒并不擔心。
上輩子,謝辭經常出入一些聲色場所,并沒有刻意瞞着,他當然是知道的,也知道這個人喝酒不會醉,能連喝好幾場。
直到車子開出去十多分鐘,看到謝辭頻繁揉額角,顧予風知道事情不太對勁了。
“頭疼?”
顧予風傾身過去探謝辭的額頭,沒發燒,突然想到什麽,“你不會醉了吧?”
謝辭仰頭靠着椅背,一陣陣暈眩:“有點。”
顧予風:“……”
一杯香槟就放倒了?上輩子的酒量是怎麽練出來的?
顧予風翻出藥箱,找到解酒藥,拿了瓶礦泉水擰開遞過去:“難受嗎?”
“頭暈。”
謝辭接水差點沒接住,撒出來一些。
顧予風幹脆喂到他嘴邊,習慣性地調笑了一句:“這樣還不行,那我只能嘴對嘴喂了。”
“別說嘴這個字。”
謝辭擰着眉,“我想吐。”
顧予風:“……”
可能是醉酒導致暈車,顧予風示意羅伯森靠邊停車,等謝辭吃了藥,帶人下去走兩步。
腳踩到地上時有些頭重腳輕,謝辭搭着車門緩了緩,這才下車。
“你現在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大爺。”顧予風過去扶他。
謝辭擺手:“老大爺不用你扶。”
這裏離城區還有一段路,夜裏幾乎沒有來往的車子。
兩人沿路慢吞吞地散步,被風一吹,謝辭腦子清醒了一些。
顧予風伸手幫他整理領口,邊整理邊問:“冷不冷?你這領口有點大,我去給你拿條圍巾過來,別酒沒醒又感冒了。”
“不冷。”
在顧予風轉身時,謝辭抓住他的手腕,“捂着反而難受。”
顧予風沒堅持,走在他身邊:“第一次喝酒?”
謝辭:“嗯。”
顧予風意有所指:“第一次難免難受,習慣就好了。”
謝辭裝作沒聽懂他的黃腔,反問:“你好像很有經驗?”
顧予風:“要不要傳授給你?”
謝辭:“你的經驗對我來說沒用。”
“誰知道,說不定這次就用上了?”顧予風笑笑。
謝辭:“用不上,別費心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走了一段後,前面的路沒有人行道了。
謝辭還是有些難受,顧予風讓在後面跟着的羅伯森停車,讓他在車頭坐會兒。
羅伯森停好車,得到準許後,高高興興地跑出幾步去抽煙了。
顧予風從車裏拿出礦泉水遞給謝辭:“感覺冷就回車裏,實在難受的話我就近給你開間房,晚上就別回去了。”
謝辭打開喝了一口:“我一個人住?”
“想讓我陪你?”顧予風一笑,雙手撐在他身側,彎腰靠近,“那又是另外的價格。”
謝辭視線掃過他被風吹起的劉海,眉眼間淺淺的笑意,路燈下被映襯得顏色很淺卻很有神的雙眸,說話時嘴角揚起的弧度,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在刷新他對顧予風的印象。
他确定上輩子沒有像現在這麽在意顧予風,是因為重生後,他們擁有了共同的秘密,這份時間和空間沉積下來的厚重感,帶着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所有情感在日常的相處中逐漸質變,曾經那些朦胧的好感化為濃烈到揮之不去的想念。
兩輩子加起來,除了顧予風,他不可能再喜歡上任何人了。
可這個人只喜歡他的胸肌和屁股,這他媽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