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江羽秋懷疑施聞欽是屬狗的,跟他天生相克,容易讓他豬狗不如。
要不然像他這種三好青年,怎麽會在短短一天時間內,生出數次犯罪的想法?
施聞欽一點讨人嫌的自知之明都沒有,更沒有“寄人籬下,要夾緊尾巴做人”的觀念。
晚飯的時候,見江羽秋打的飯菜跟中午一樣,施聞欽用“只吃半個包子”的行為向江羽秋抗議。
在他的潛意識裏,沒有人可以惹他不高興,如果惹了,一定會過來讨好他,向他道歉認錯。
所以他比中午少吃了半個,想讓江羽秋知道他對每日的夥食很不滿意。
江羽秋自然沒有搭理施聞欽,吃飽後就冷酷地把東西收拾了。
看着被斂走的晚飯,施聞欽濃長的眉頭壓下,懷疑江羽秋是不是不夠聰明,所以沒看出他的不高興。
于是施聞欽制造出一些動靜,再次表達自己的态度。
江羽秋暗自深吸一口,在腦顱裏又把施聞欽抽了一遍。
等江羽秋洗完碗筷從衛生間出來,隔壁床的女孩從家裏帶來了飯。
“我媽蒸了灌湯包,江哥你們也嘗一嘗吧。”
女孩叫方明琅,性格熱情活潑,跟江羽秋只認識半天就混熟了,下午江羽秋還輔導她寫了兩道數學題。
江羽秋剛想拒絕,施聞欽突然制造出動靜,吸引了方明琅的注意,然後用眼神問她灌湯包是什麽餡的。
他的目光直接坦蕩,像是在五星級酒店問特級廚師今日的菜單,理直氣壯地令人發笑。
江羽秋性格已經夠e人了,面對施聞欽這個厚臉皮,尴尬得恨不能穿回前一天晚上,在施聞欽昏倒的時候,往他身上印兩個腳印,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人。
方明琅倒是不介意,笑着說,“素餡的,有香菇,還有小蝦米。”
施聞欽的嘴角往下塌了一點,那是純肉食動物對素食的不屑。
但他又實在餓,江羽秋沒讓他吃飽,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同意素灌湯包進入他的腸胃。
江羽秋眼皮抽了抽,告訴方明琅,“他不吃,他蝦米過敏。”
施聞欽側頭看向江羽秋,眼裏帶着懷疑,一副“怎麽不知道我蝦米過敏”的表情。
江羽秋随口胡謅,“你真的過敏,吃了會全身起紅疹子。”
施聞欽什麽也不記得,雖然将信将疑,但很惜命地沒再問方明琅要灌湯包。
最後他從方明琅這裏得到了一小塊紅薯,也算緩解了一些饑餓感。
懶得看施聞欽優雅地啃紅薯,江羽秋拎上暖水壺去了水房。
灌水的時候,方明琅拿着水壺走了過來。
她突然問,“你們吵架了?”
江羽秋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扭過頭。
方明琅指了指病房的方向,“你跟那個哥哥吵架了?”
江羽秋不好言明,“沒有。”
方明琅壓低聲音說,“你中午買的那個包子有小蝦米,我給我爸買過……他對蝦米不過敏吧?”
江羽秋關了熱水,半真半假:“他有點挑食,我想治治他這個毛病。”
方明琅像一只偷到腥的貓,“我就知道。”
江羽秋不解:“嗯?”
方明琅立刻搖頭,“沒事,嘿嘿。”
江羽秋滿頭問號。
方明琅笑嘻嘻說,“我覺得挑食什麽的,很可愛呀。”
江羽秋驚悚,小小年紀怎麽眼睛就瞎了,挑食有什麽好可愛的?
方明琅:“他可能是想你哄他,哦,我的意思是,他生病了就會想找點存在感,你哄哄他嘛。”
江羽秋心道,我不打他就算我心底善良了,還哄他!
江羽秋扣上暖水壺的蓋子,冷哼一聲,“這種人不能哄,容易慣壞!”
冷臉給他打熱水,哥,你其實超愛的!
方明琅在心裏尖叫。
-
晚上江羽秋留下陪床。
病房空出一個床鋪,按照慣例兩方的陪床家屬應該輪着睡這張床。
江羽秋略過商量這一步,直接讓給方明琅的媽媽。
方媽媽看江羽秋沒帶過夜的東西,把自家陪床用的床墊借給了他。
初秋的深夜,風涼且不停歇,掌狀的樹葉在窗戶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江羽秋能吃能睡,哪怕在不熟悉的環境,入睡也毫無負擔。
在樹葉沙沙的催眠聲中,哪怕隔壁病床傳來呼嚕聲,江羽秋也昏昏欲睡。
直到一條手臂伸下來,在江羽秋的側頰碰了碰,像是不喜歡江羽秋臉頰的觸感,那只手很快又伸了回去。
江羽秋撓了撓被碰到的地方,翻了一個身,接着睡。
施聞欽夜視能力很強,哪怕病房暗得像糊掉的低像素照片,他也能在擾人視線的顆粒感畫面中将江羽秋的五官,清清楚楚收進目中。
甚至江羽秋左臉壓出來的紅印,施聞欽也沒有漏看。
在床上等了一會兒,見人沒有清醒的跡象,施聞欽難以理解,為什麽江羽秋能睡得這麽沉?
施聞欽只好再伸出手,比剛才更用力地推了推江羽秋。
這次他避開了江羽秋的臉,推的是他的肩膀,施聞欽覺得自己沒用力,江羽秋卻像一個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似的,居然朝前拱了一下。
施聞欽趕緊将手收回來。
這次江羽秋醒了,揉了兩下眼睛。
眼皮間的褶皺他揉得更清晰,甚至變成了三層眼皮,眼睑有一排絨絨的睫毛,無精打采地耷拉着。
施聞欽看了一會兒,又推了他一下,這回的力道要輕一些。
江羽秋抱着被子,下巴艱難擡起一點,看向病床上的人,聲音含糊不請,“幹嘛?”
施聞欽沒說話,只是湊近了江羽秋一點,讓江羽秋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叫。
他想江羽秋像早上那樣問他是不是肚子餓了,需不需要買點吃的。
江羽秋什麽也聽不見,濃烈的困意讓他五感封閉。
見施聞欽不說話,江羽秋酸澀的眼睛不自覺閉了起來,下巴磨蹭了兩下被角,又鑽進舒服的被窩。
很快,他的肩膀又被人推。
江羽秋惱了,聲音跟着重了一點,“到底幹嘛!”
施聞欽覺得江羽秋的耳朵出問題了,他的肚子叫得那麽響,江羽秋居然沒有聽到。
在床上不滿地坐了一會兒,施聞欽屈尊似的走下床。
這下江羽秋終于知道施聞欽要幹什麽了,有點火大地從床頭櫃子裏把施聞欽沒吃的包子拿出來,然後塞給了施聞欽。
施聞欽抱着涼掉的包子,用力擰着眉頭看江羽秋。
“愛吃不吃。”江羽秋警告他:“再吵我,明天的早飯還是這個。”
說完身子卷進被子裏,沒再看施聞欽。
施聞欽是很有骨氣的,寧可餓死,也不願意受這樣的氣,他把包子扔到一邊,上床給了江羽秋一個後腦勺。
第二天醒過來,江羽秋看見桌子上的包子,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那個後腦勺,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餓着他。
江羽秋心裏也是有氣的,但氣歸氣,施聞欽畢竟是財神爺,是他發家致富的關健,而且又受着傷。
算了,出于人道主義,總不能真把人餓死。
早飯江羽秋給施聞欽買了蝦餃,還有一份鴨血湯,覺得這下他總該滿意了。
施聞欽咬了一口蝦餃,眉心擰了擰,很嫌棄的樣子。
江羽秋額角突了突,勉強忍耐下。
施聞欽放下蝦餃,轉而端起鴨血湯,喝了一口,臉色微變,目光四掃,像是要找垃圾桶吐。
江羽秋的火氣再也按不住,手往桌子上一拍:“給我咽下去!”
施聞欽似乎被江羽秋的音量吓到了,眼睛上下的間距都大了許多。
他含着那口鴨血湯,吐也沒法吐,脖頸向上抻了一下,喉嚨用力滾動,硬生生把湯咽了下去。
江羽秋這一聲吼,把同病房的方明琅爸媽都吓到了,兩人齊齊看過來。
江羽秋尴尬又不失禮貌地沖他們一笑,然後低頭咬着蝦餃,他的嚼牙用力咀動,像是要嚼碎誰的骨頭似的。
施聞欽看了一眼江羽秋,覺得他脾氣很大,很不好相處。
-
終于熬到下午,江羽秋陪施聞欽做了兩點半那個檢查。
檢查結果要到明天才能出來,醫生建議施聞欽再留院觀察一天。
施聞欽可能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息,今天的精神要比昨天好,但還是不會講話。
江羽秋不知道他從小就是啞巴,還是大腦受損導致語言系統出了問題。
檢查結果沒出來前,醫生只是叮囑江羽秋讓患者保持良好的心情,多休息,少運動,少思考,避免大腦勞累。
施聞欽把這些話完全聽進去了,檢查回來就躺在床上休息,精神狀态比江羽秋二大爺的褲腰帶都松弛。
施聞欽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時,江羽秋惆悵望天。
施聞欽不恢複記憶,他就拿不到錢,想要到錢,就得讓施聞欽恢複記憶……
唉,現在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江羽秋翻出自己的手機,把耳機插進施聞欽耳朵裏,循環播放洗腦言論——
【江羽秋對我好,我要報答江羽秋。】
病床上的人露出稍許煩躁,下巴往被子裏埋了埋。
江羽秋去洗手間的工夫,耳機就從施聞欽的耳朵跑到了床腳。
江羽秋:?
他走過去,撈起耳機再次靠近施聞欽,沒想到對方突然睜開眼。
施聞欽推開江羽秋拿着耳機的手,張口說出了他倆認識以來的第一句話——
“煩!”
江羽秋愣在原地,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施聞欽說得很清晰,煩,這個字也代表他的真實感受,他真的很煩江羽秋把噪音放進他的耳朵裏。
拍開江羽秋的手後,施聞欽沒去看他的臉色,翻了一個身。
身後長期沒動靜,施聞欽沒太在意,稀裏糊塗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過來,窗外的天完全暗了下來,一直煩人的江羽秋不在了。
這本來沒有什麽,江羽秋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會待在病房,但施聞欽就是覺得不對勁,因為江羽秋的杯子不見了。
杯子是江羽秋昨天早上從那個簡陋的,施聞欽不想多回憶的出租屋拿的,說是怕他去醫院的路上會吐,所以準備了一杯熱水。
實際卻是,江羽秋自己用了那個杯子,裏面的水施聞欽一口也沒喝上。
當然,江羽秋後來又給他買了一個杯子,現在正躺在施聞欽的枕邊。
施聞欽擰開杯蓋打算喝口水,突然瞥見枕頭底下有一抹紅。
他掀開枕頭,發現是兩張百元鈔票。
施聞欽隐約感覺到什麽,去了一趟護士臺。
護士那裏留了江羽秋的聯系方式,值班的女護士幫施聞欽給江羽秋打了一通電話。
他不方便說話,全程都是護士在跟江羽秋溝通。
施聞欽很清楚地聽到,江羽秋在電話裏跟護士說,他不認識自己。
施聞欽的眼睛緩慢轉動了一下,忽然想起江羽秋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你給我老實點,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扔這裏不管了。”
這一刻施聞欽明白,他被江羽秋扔在了醫院。
很奇怪,這很奇怪。
江羽秋的意思是他不老實了就會扔下他,但這兩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沒有任何“不老實”的行為。
甚至早上江羽秋發脾氣吼他的時候,他也把那碗腥得像摻了鴨屎的東西咽下去了。
江羽秋說那是湯,施聞欽實在無法茍同,感覺随便一只鴨子吐兩下口水,加點水,也比那玩意兒好喝。
但他還是咽下去了,他沒有不老實。
江羽秋卻把他丢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