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生第十七天

重生第十七天

森林如一位博學長壽的長者。

我無知無覺地沉浸在了夢裏,蘭利遮想要幫助我,于是它用了它覺得最好的,也是最簡單的方法——做夢。

我在森林的懷抱裏進入夢鄉。

夢裏,我忘記了提瓦特的一切,變回了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該有的思維和智力。

我跟一個不認識的哥哥跑遍了的山川河流,雲朵化作臺階,他就牽着我往天空走去;海底能夠自如呼吸,他就陪着我去觸摸魚群,摘下珊瑚的小小分叉。

一直玩到天色漸暗,群星布滿天空的時候,那個哥哥才回頭問我:“玩的開心嗎?”

我高興地點點頭。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開口說道:“那就該回家了,阿黛。”

夢境頃刻間破碎,所有的景象都開始如流水般褪去,移動帶來的風猛烈地吹起,将我眼中的無知和懵懂吹去。

籠罩着我理智的薄紗頃刻間消失,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艾爾海森替我一點點擦去臉上無知覺流下的淚水,對我說:“夢總是要醒的,你不能一輩子都呆在夢裏。告訴我,你現在在哪?”

我張了張口,好半天才吐出自己的位置。

艾爾海森瞬間從夢中醒了過來。

不比夢中的深夜,現實中天已大亮,三十人團的傭兵一夜過去都沒找到斯黛爾的蹤影,準備整裝換班繼續尋找。

但艾爾海森卻突然開口制止了他們,說:“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哪,阿黛跟我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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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早說!

大人們的抱怨最終還是沒有對一個九歲的孩子說出來,艾爾海森帶好水和面包,領着人們往城外走去。樹林萦繞複雜,連傭兵們都險些迷路,就在他們開始懷疑自己聽信一個孩子的一堂之言是否正确的時候,任務的目标終于出現在他們面前。

睡在幹草堆上的女孩被鳥雀圍繞着,身前對着松鼠摘來的果子,光束穿過枝葉照在她身上,形成了著名的丁達爾效應。

夢幻得就像在童話裏才有的場景。

衆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現在的氛圍,唯獨艾爾海森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小動物紛紛驚擾奔逃,只留下沉睡的斯黛爾。

他像在夢裏那樣替她擦去淚水,輕聲說道:“該回家了,阿黛。”

我終于醒了過來。

——

那天的結果出乎我的意料。

艾爾海森将我扶起,給餓了一天的我喂下食物和水,大人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問我為什麽要亂跑。

我選擇了實話實說:“我不是故意亂跑的,我的朋友說要帶我出去玩,然後不知道怎麽了,我就睡着了。”

“誰帶你走的?”

“蘭納羅。”

大人們面面相觑,蘭納羅的傳說很有名,是據說只有小孩子才能看得見的生物。但這種東西誰都知道是假的,他們更偏向于我被綁架了,迷暈了後産生幻覺,把幻覺當成現實了。

可如果我被綁架了,又為什麽毫發無損呢?

這個未解之謎最後也不了了之了,孩子的實話往往比謊言更好糊弄,就像他們問艾爾海森為什麽會知道我在哪,但在得到了“做夢夢見的”的答案後還是不予相信。

但讓我更加不可思議的還是我媽的反應。

我以為她會激動地沖上來抱着我大哭,或者打我、罵我,像上輩子我走丢的時候她所表現的那樣。雖然那時候的我被吓得嗷嗷大哭,滿腹委屈,可後來想想,如果她不在意我也不會那麽失态。

但也許是這輩子的我與她并不親密,她撫養我更像是在完成一個任務,所以她并沒有表現出來。

她只是牽住我的手,對我說:“回來了就好,以後不要亂跑了,大家都會擔心的,懂嗎?”

我點點頭,被她帶回了家。

我不知道我媽究竟以此事為轉折點明白了什麽,但她确實對我開始變得溫和起來,不是那種久別重逢的短暫美好,她這種現象連續堅持了好幾年。

她不再為我改名的事情憤憤不平,表現得平和地不得了,也不阻止我去璃月過海燈節了,連我爸每年回來的時候都表現得比平時更讨喜。

他們就像一對新婚夫婦一樣親密,我媽甚至會主動把我送到艾爾海森家裏,讓我為他們的獨處留出空間。

仿佛她對我那如影随形的控制欲一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那樣。

我不想去探尋她的目的,因為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很好,我不用再捕風捉影地思考她會因為什麽事情而發瘋,我甚至很樂意看到她變了一副樣子。她畢竟是我的媽媽,我是她的骨血,我深知女性孕育的不易,所以比起恨她入骨,我更希望她能變得正常。

我不想原諒她,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我上輩子的媽媽沒什麽不同,可既然都是平行世界了,她或許也能有不同的結果呢?

我看着她開始和街坊鄰居交流,變得開朗,心裏的石頭也放了下去。

賽諾自幾年前我失蹤的事情就一直心懷愧疚,他這些年以驚人的速度學會了文書,他畢竟大了我和艾爾海森那麽多歲,在居勒什先生的推薦下,他順利地入學了教令院,歸入了素論派下。

我十二歲這年,賽諾以優異的成績從素論派畢業,成為了一名普通的風紀官。

我專門去看了他的畢業典禮,讓特意趕回來的麗莎給我們合照了一張。

麗莎笑得開心,誇我:“我們小斯黛爾真是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你是怎麽保養的,皮膚真白,站在賽諾旁邊都快像在發光一樣了。”

我親昵地蹭進她的懷裏,在她彎腰的時候抱着她的脖頸親了親臉頰:“麗莎才漂亮呢!我好想你,每天每夜都在想你,你怎麽跑那麽遠呀?”

麗莎笑着回道:“蒙德是我的家啊,當初是大團長資助我來學習的,學成了自然也該回去了。”

我戀戀不舍地握着她的手指,說:“等哪天我爸有去蒙德出差的時候,我一定跟着一起去蒙德看你,你一定要等我。”

麗莎捏了捏我的臉頰:“當然,一定等你。”

唯獨賽諾一直沒有表露出高興的意思,我追問了好久他才透露道:“風紀官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職業,我擔心……會連累到你。”

居勒什位高權重,不會有人敢輕易對他下手;麗莎遠在蒙德,也有神之眼傍身;他思來想去,發現如果他未來被仇家盯上,我會是第一個也是最容易倒黴的。

我瞬間明白了,伸手抱了抱他,安慰道:“別想那麽多了,我一直呆在熱鬧的須彌城,幾乎沒有再自己出城了。就算我出門也會雇傭兵跟着,不會那麽容易被盯上的。況且——”

我握住他的手,真切地盯着他的雙眼:“如果賽諾足夠厲害,大家只會害怕,哪裏還敢招惹我呢?”

見他還是有些轉不過彎,我只好換個方式安撫他:“祖母說了,等我15歲就送我入學,如果你到時候升官發達了,肯定沒人敢欺負我,我就不用擔心一個人在明論派混不開啦!”

賽諾這才松了松神情,他點了點頭,說:“我會努力的。”

我往他身後看了看,推他離開:“去吧去吧,你今天畢業,你的同學們還等着你一起喝酒聚餐呢!不要喝醉了哦,居勒什先生可沒有麗莎那麽貼心,會好好照顧你。”

賽諾再次點點頭,終于離開了。

如果命運按正常的軌跡發展下去的話,我還能在佩爾塞女士家逍遙自在三年。艾爾海森會在一年後入學,替我先體驗教令院生活,打好前路,然後再接手我入學時的引導工作。

可天平再一次平衡了起來,好運滿盈過頭,不幸的砝碼便被加了進來。

在一切都那麽突然的情況下,佩爾塞女士去世了。

那時已經很冷了,我剛從璃月回來,三月的天還萦繞着冷氣,我穿着厚厚的襖衣,一如往常那樣敲響了艾爾海森家的家門,佩爾塞女士笑呵呵地為我打開門。

“斯黛爾又來玩啦。”

她動作有些緩慢地掏出果幹放到我的手中,笑容和藹:“去找艾爾海森吧,他在書房呢。”

我着急着和艾爾海森說我在璃月碰見的事情,因此只是收下果幹,将佩爾塞女士扶到椅子上就匆匆跑走了,丢下一句:“祖母,晚飯叫蘭巴德酒館的外賣吧,我想吃烤肉卷!”

佩爾塞女士的聲音慢慢悠悠地傳來:“诶呦,那祖母給你煮綠豆湯,啊。”

我此時已經跑進了書房了。

等我發現不對的時候,是我和艾爾海森聽到了廚房傳來滋滋的氣聲。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立刻起身跑了出去。祖母年紀愈發大了,總容易忘記事,偶爾也會出點小差錯,還好艾爾海森已經長得很高,很多事情都可以幫忙解決。

艾爾海森跑去廚房關掉了已經溢出了大半的湯鍋,皺着眉收拾一塌糊塗的竈臺,而我則跑去叫醒應該是不小心在躺椅上睡着了的佩爾塞女士。

我進到房間的時候,佩爾塞女士睡得很安靜,下午四點半的陽光暖融融的,光下還有小小的漂浮生物在空氣中跳動着。

我就是在這時發現佩爾塞女士去世了的。

在發現這個事實後,我一個沒站穩跪了下去,眼淚似乎被突如其來的悲傷阻擋住了,我竟然一時間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我回頭看向站在房門口的艾爾海森,他正好站在了陰影裏,陽光照進我的眼裏,我怎麽也看不清艾爾海森的表情。

我顫抖着開口:“艾爾、艾爾海…森,祖母,祖母……”

他好久才動了一步,他踏進光中,腳步在接觸到陽光的瞬間快了起來,然後蹲下身抱住了我。

他告訴我:“我知道的,別害怕。”

他扶起我,一步步指揮我接下來該怎麽做:“去找你的母親來幫忙,我去教令院找居勒什先生,賽諾如果不在工作的話,等會兒也會過來幫你。”

我的手腳仿佛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我只知道盲目地聽從艾爾海森的指揮,在給佩爾塞女士蓋好毯子後,一步步地往家裏跑去。

我媽剛好在家裏,她對着一張紙溫和地笑着,我趕緊幾步向前,呼吸急促到頭腦發疼:“媽媽、媽媽……祖母,祖母她,她過世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艱澀的嗓音沒有說清楚,我媽的表情有些好笑,伸手将手中的紙張面向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斯黛爾,媽媽懷孕了哦。”

我原本就有些運轉困難的大腦瞬間如當頭一擊。

我扶了扶額角,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勉強控制住顫音,努力清晰地表達我的意思:“媽媽,我是說,祖母,佩爾塞女士過世了。媽媽,你快來幫幫忙,好不好?”

我媽的笑容依舊是那麽平靜,卻平靜地我有些害怕。

她溫柔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說什麽呢?你的祖母在璃月,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你爸爸聽到要不高興的。”

她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那樣,拿出了字典:“也不知道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呢,斯黛爾,你說,要給弟弟妹妹取什麽名字呢?”

我瞬間手腳發涼。

我問她:“……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嗎?”

我媽卻很自然地反問:“我有錯嗎?我就算不去幫忙,大家也不會為難一個孕婦的。佩爾塞女士是你自己找的老師,你如果和她感情深厚,就去給她守孝送終吧。”

憤怒席卷了我的大腦,我想尖叫,想發瘋,想扔掉她手中的字典,甚至想要一把将她推倒,将這個出現得不合時宜的孩子一起弄死!

可我想起了孤身一人的艾爾海森。

居勒什先生是賢者,他一向繁忙,哪怕在教令院內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更別提賽諾這種一上任就到處跑的風紀官。

如果他沒有找到人,那該怎麽辦?他才14歲,難道讓他一個人面對最後一個家人的死亡嗎?

于是我最後也只能冷靜下來,像個孩子一樣卑微又無助,向我的母親祈求:“……媽媽,求求你了,你幫幫他們吧。”

我的無能為力打破了我一直以來自律自制的形象,我像個被現實打擊到的孱弱幼崽,可我的母親并不如動物那般無私,她只在我的狼狽下露出了類似于嘲諷,又好像是心滿意足地自得微笑。

她終于像施舍一樣開了口:“好吧,我會幫忙的。你也別裝模作樣了,說得可憐,不還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我摸了摸臉頰,果然是一片幹燥。

可我總覺得眼淚都要哭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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