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隆景八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天冷得不同尋常。

九月伊始,朔風呼嘯,樹木染上一層白霜,寒蟬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時能聽到天空傳來的幾聲雁鳴。

天色霧蒙蒙的,偶爾露面的太陽,光芒也暗淡了許多,像是一支蠟燭燃到了最後,在苦苦支撐......

平日裏西市菜場人來人往,商賈小販絡繹不絕,然而今日熱鬧的只有菜場外圍。

一群官兵将菜場中心團團圍住,他們身披铠甲,手持利劍,氣勢淩人,在菜場布下天羅地網,饒是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菜場裏面莊嚴肅穆,最惹眼的是中間巨大的刑臺,上面密密麻麻跪着一群穿着囚服戴着枷鎖的囚犯,劊子手們也嚴陣以待。

遠處是刑場主位,上坐一俊美的年輕男子。

男子五官深邃,眉眼淩厲,身着玄色錦緞龍袍,周身散發出上位者的氣息,正是當朝天子傅卿。

傅卿微微仰頭擡眸看了看天,随即收回視線,目光又一一掃過跪在刑場的衆人。

案幾上擺着一炷香已經燃燒過半,他微微擰眉,面色透出幾分不耐煩。

身旁的陪同官員縮着身子,大氣不敢出,像只鹌鹑一樣,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陳家把持朝政多年,就連後宮也是陳氏女入主中宮,獨得先帝寵愛......

誰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帝王,自打登基後,一直韬光養晦,不動聲色逐漸拔掉陳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直到現在陳家滿門抄斬......

似乎是耐心告罄,傅卿下令行刑。

劊子手手起刀落,刑場地面被鮮血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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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流淌,交織,彙成一條紅色的溪流......

“爹!娘!”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穿過層層人群傳到刑場。

下一刻,一位穿着深藍色宦官服飾的年輕男子不顧一切地闖入刑場。

男子容貌清俊,即便是最普通的裝束也無法掩蓋他與生俱來的貴氣。

來人正是陳家嫡長子——陳烺。

他還有另一層身份——當朝男後。

自從陳烺成為男後,便一直居于宮中,從未踏出宮門一步——傅卿對他看管嚴格,不允許他插手前朝事務,也不允許他與家人書信往來,更不允許他出宮省親。

出于對傅卿的愛和自認為的了解,即便對方種種舉動都令陳烺十分困惑,對方也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也是選擇了相信對方......

結果滿腔愛意和信任換來的卻是滿門抄斬......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陳烺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可能呢?傅卿是愛他的,從來沒對他冷過臉,一直對他溫柔以待,就在昨夜,兩人雲雨過後,傅卿還抱着他溫存了好久,說了好多甜蜜的話......

可是今日傅卿不在宮裏,傳言說他要親自監斬陳家......

陳烺莫名心慌起來,想要出宮回陳家一探究竟,不曾想卻被禦林軍無情地攔了下來。

沒有傅卿的旨意,他們不能放陳烺出宮。

巨大的恐慌湧上心頭,陳烺不願意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傅卿是他認識了十五年的人,在他眼中,對方一直都是重情重義,心地純良之人,他怎麽可能背着自己将陳家滿門抄斬呢?

跟出宮采買的小太監借了衣服,混在隊伍裏出宮,經過宮門口險些被發現,好在領頭的大太監機智,也跟陳烺有些交情,這才有驚無險。

出宮後,幾乎不用刻意打聽,随便一聽就能聽到百姓談及陳家被抄家之事,今日在西邊菜場斬首,許多百姓都往那邊趕去,想湊個熱鬧。

“陳家倒臺啦,要變天咯!”

“聽說一百多號人呢,趕緊去看看!”

“當今皇後不也出身陳家嗎?皇上是要對自己的老泰山下手了?”

“噓,小點兒聲,當心腦袋不保。”

“嗐,那又咋了,陳家這棵大樹都倒了,皇後還能有好日子過?明明是個男人,不在朝堂上建功立業,非得跟個女人似的委身在男人之下,不能下蛋的公雞,如何能一直得到聖寵。當今聖上年輕,玩心重,過兩年玩膩了,自然就知道女人的好處了.......哈哈哈......”

陳烺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他竟然不知道百姓是如此看待他......

他是陳家長子,自小備受寵愛,父母對他寄予厚望。他也自小聰慧過人,詩書典籍過目不忘一點就通,在讀書方面遠超同齡人。

本來有大好前程,是默認的狀元郎;即使不參加科舉,依靠陳家的勢力,在朝中某個一官半職亦非難事。

可是命運卻讓他遇見了傅卿。

他心悅傅卿,傅卿亦然。

因此他不顧世俗的目光,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決然選擇以男後身份嫁給傅卿。

他以為他們會恩愛兩不疑,白首不相離。

直到今日,現實朝他心髒狠狠紮了一劍,紮得他鮮血淋漓,紮得他痛不欲生。

目睹父母人頭落地,陳烺在那一瞬間幾乎要暈厥過去,他強撐着一口氣踉踉跄跄沖到刑場,還未來得及開口,下一瞬就被場上官兵抓住,反剪雙臂到身後,動彈不得。

此情此景,傅卿卻是一派淡漠,從主位上站起,漫不經心踱到陳烺面前。

傅卿看他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從前的溫柔滿是愛意,而是冷漠涼薄,沒有絲毫溫度,仿佛是換了一個人。

他微微傾身,附到陳烺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玩味道:“皇後還有力氣出宮,看來朕昨夜不夠賣力啊!”

明明還是那張臉,明明還是那個聲音,可說出的話卻讓陳烺無端覺得陌生至極。

好像,他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直起身子,傅卿好像才注意到陳烺身上穿的衣服,他微微眯眼,目光霎時變得危險起來,眸中射出寒芒,後退一步,厲聲道:

“皇後私自出宮,擾亂刑場。即日起禁足栖鳳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對方眼中的嘲諷和冰涼,言語的冷厲,五一不令他遍體生寒。

傅卿這是當着天下衆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告訴天下人,他不再是受寵的皇後,陳家,也徹底敗落了......

父母至親,被至愛之人殺死,自己還目睹一切。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從神壇跌落泥淖,這世上,還有誰比陳烺活得更悲慘,更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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