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興遠大樓(6)
興遠大樓(6)
中午,韓明亦和葉何在興遠大樓四樓的流浪貓救助站和趙百靈一起吃了頓午飯。吃飯前,葉何給餘矜打了個電話,告訴他目前的進展。餘矜說“還好,沒遇到危險就行”。他下午會繼續呆在貓咖寫代碼,葉何事情結束了可以直接去找他。
韓明亦則給張泳打了個電話,說徐奶奶那邊也是個突破口。張泳應好,說他看完興遠大樓這邊的監控之後,會再去城北區看看。
“大不了我去城北派出所拜托他們調一下周邊監控。”張泳說,“如果是長期的偷貓行為,一定不會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好,那就拜托你了。”韓明亦說。
“應該的。”張泳道。
吃完飯後,趙百靈說自己下午還有課,得走了。
“垃圾我去扔吧。”趙百靈提起收拾好的裝了快遞餐盒的塑料袋,主動說道,“正好我要下樓。”
站長都走了,葉何認為他們肯定沒有留下的道理,正要開口跟趙百靈說不用她麻煩,自己去扔垃圾就行。這時,韓明亦說話了:“趙同學,我有個事想麻煩你。你晚上應該會再來一趟救助站吧?在這之前,我們能呆在這嗎?”
“诶?”趙百靈愣一下,然後點頭道,“可以啊。我晚上大概八點多會過來鎖門,鎖門之前你們都可以呆在這兒。”
“太好了。需要我們喂小黑嗎?”
“不用。貓糧和水我加夠了量的。”趙百靈說道,“現在裝修也停了,下午晚上應該不會有人來四樓。你們想休息的話也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
“好,謝謝你。”
“不客氣。”
趙百靈走後,剩下兩人一貓同處一室。小黑姿态優雅地坐在桌上舔毛,既不怕生也不怯場,很有主人翁意識。韓明亦抱臂凝視着小黑,一時無話。葉何拿不準主意,看看小黑,又看看韓明亦,總覺得上午九點多還在劍拔弩張地“鬥法”的雙方,現在心平氣和地對坐着,很有種微妙的戲劇感——雖然其中一位主角是貓。
“那個,以防萬一我問一下。”葉何舉了下手,微微低頭将視線和黑貓齊平,禮貌地問道,“請問您能聽得懂人話嗎?”
小黑舔前爪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滞,甚至也沒有分一丁點多餘的眼神給葉何。
葉何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韓明亦:“我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韓明亦好像凝神思考被打斷一般。
葉何愣了一下,問:“你留下來不是為了跟小黑對話嗎?”
“不是。我也不會貓語啊。”韓明亦笑了笑,随性的意味在他眼中升起,但卻又很快被完全不同的色彩填塗,“我是為了防止再有路過四樓的人被‘異’卷進去。”
“哦,是這樣。”葉何緩緩點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以為像亦哥這樣的天師,随随便便用個法術就能跟動物溝通呢。”
“‘天師’?”
葉何以為是自己措辭不當,于是改口道:“大師?呃,也不對?那,風水家?陰陽先生?”
韓明亦見葉何搜腸刮肚找稱謂的模樣,哈哈笑了兩聲,但很快地——他似乎非常熟練于這種态度和情緒的游走與切換——便正色肅容,目視葉何,一字一句道:“我是破異者。”
葉何一怔:“‘破異者’?”
“沒錯。更準确地說,我是太和道乾山派第四十九代破異者傳人,是一名道士。”
“太……什麽派?”葉何懵了,只聽進個一頭一尾。
“太和道,乾山派。”韓明亦一字一句道。
葉何有些茫然。
這種正兒八經的自報家門,在此情此景——桌上坐着只黑貓、周圍全是貓籠、從場景設施到人文環境都是早已擺脫蒙昧愚信的二十一世紀文明社會——着實顯得有些,奇怪和脫節。
但轉念一想,他可是親眼見過韓明亦掐符念咒施法的場景的。
怪力亂神是真的存在,那解決怪力亂神的人存在,自然是有根有據、合情合理的。
“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是騙子。”
“沒有,我……”
“但确實是真的。如假包換,童叟無欺。”韓明亦眨了眨眼,用玩笑的語氣道。
他這副不正經的态度,總感覺和他的身份有些割裂。葉何想着,說:“我相信。眼見為實嘛。畢竟我都親眼見到你用了那個黃色的符箓了……”
“符和箓是兩種不同的東西。”韓明亦打斷道,接着,他從卡其色外套的右側衣兜裏掏出一張黃色符紙,展示給葉何看,“這是符——我們乾山派的天地符,專門用來破異的。”
葉何立刻看向韓明亦手中的黃符。他上午只匆匆瞥見一眼,現在仔細地看,發現符上的朱紅圖案并非龍飛鳳舞的,雖然複雜,但一點也不潦草,而且極有章法:有看不懂的文字,還有複雜的幾何圖案。文字迥異于正常文字,筆畫或短或長;圖案則由圓圈和線條構成;有的文字好似屋頂般蓋住了下方的圖案,有的圖案好像栅欄般圈起了文字。
韓明亦耐心地等葉何看得差不多了,才将天地符收回去,然後說:“至于箓呢,可以理解成我們破異者——或者更廣泛的,你說的‘風水家’、‘陰陽先生’,再或者,最普遍的稱謂,‘道士’——的身份證。一個道士有了箓,才算有了戶口,才能掐訣呀施咒呀作法驅鬼什麽的。”
葉何恍然:“原來是這樣!”
“另外,太和道是我們破異者信行的教派名,乾山派是其下一個派系的名稱。”韓明亦說着,搖頭晃腦、有模有樣地解釋道,“我派呢,屬水行。善符箓,曉八卦。借五行之力,行破異之宜——”
葉何側目。韓明亦背書般念叨着他們乾山派的文言說明的樣子,很難讓人将他跟異境裏那個不動如山、字字铿锵地念出“天玄地黃”咒語的人對上號。
這個人,“表裏”不一的,還挺有趣。
葉何想了想,問:“亦哥,你們破異者‘破’的‘異’,具體定義是指什麽呢?”
韓明亦:“見不可見,聞不可聞,是謂異。”
葉何聽完,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從他幾乎都還給了高中老師的文言文知識庫裏搜索到白話翻譯的方向。
“看見不應該看見的東西,聽到不應該聽到的聲音,這就是異?”他不确定地問。
“差不多。”韓明亦點頭,補充道,“不過完整的理解,應該是更全面、包括了多種感官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只要任何一種感官察覺到不應該存在的東西,那就是遭遇了‘異’——就像你早上分析的那樣。”
“嗯……”葉何思索片刻,道,“這麽說的話,‘異’囊括的範圍還挺廣的。”
“沒錯。廣義上講,異可以是任何不應當存在但卻存在的事物。我們派一般将它分為三類:異境、異物和異怪。異境就是鬼打牆之類的幻境;異物是承載着詛咒、祝福等某些玄學功效的物品;至于異怪,山精妖怪、魑魅魍魉之類的鬼怪邪異,都可以歸為這類。”韓明亦解釋得通俗易懂。
被科普了一陣玄學知識後,葉何終于對“破異者”和“異”有了大致的認知。最後,他總結道:“所以一句話概括——‘異’是問題,‘破異者’是解決問題的人。”
“沒錯。”韓明亦笑着點頭。
這時,小黑不知道是不是聽煩了,跳下桌子,走到貓爬架裏,選了個鋪着棕色毯子的小窩趴下了。
葉何望着黑貓,感嘆道:“說實話,看小黑這麽安靜、這麽毫無攻擊性的樣子,我都有點懷疑早上那場‘異’是不是它制造的了。”
“可不能以貌取貓。”韓明亦說着,瞧了眼小黑,随後從左側衣兜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錢夾,打開之後,取出了三枚硬幣。
硬幣?
“這是?”葉何問。
“三塊錢。你沒見過?”
“我見過!我知道這是三塊錢,我是說……”葉何一時語塞。
韓明亦哈哈大笑,道:“這是我拿來算卦的。”
葉何愣了愣:“算卦?就用這個?”
“對啊。”
“在這算?”
“不然呢?你覺得我該在哪算?”韓明亦挑眉,“天橋底下,擺個小木桌,旁邊兒插一杆伏羲八卦旗,然後我穿個道士袍,戴頂瓜皮帽,最好再戴副圓不溜秋的墨鏡?”
畫面感過于強烈。葉何聽了前兩句還想搖頭,結果聽完之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噗哈哈……不好意思……”
“沒事。你說的這種也挺有意思的,我回頭試試看。”韓明亦笑吟吟地說道。
葉何一下子有點混亂,不知道是該反駁前半句“你說的”,還是後半句的“試試看”。
“好了,不逗你了。言歸正傳。”韓明亦迅速地收起了所有外放的情緒,轉而凝神正色,将三枚硬幣在桌上一字排開。
葉何見狀,不覺正襟危坐。
桌上的三枚硬幣一看就很有年頭了。仔細一看,葉何發現它們都是同一年份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硬幣了。硬幣上免不了有細微的鏽蝕,但不算多,看上去都是被細心保養過的。
韓明亦閉上雙眼,微微低頭,雙掌虛合于口鼻之前,嘴裏念念有詞。
葉何怕打擾到他,于是緊緊地閉上嘴。
韓明亦默念了大約半分鐘後,眼睛一睜,右手往桌上一抹,便将三枚硬幣碼入了掌心。接着,他雙手合攏,虛握成拳,用力搖晃了十來下後,微微用力向上一抛。三枚硬幣便從他掌心中騰空,旋轉着落下,在桌上碰撞出清脆響聲。
兩個硬幣是花面朝上,一個硬幣是字面朝上。
韓明亦拿起桌上的簽字筆,在張泳用過的草稿紙上點了一筆。
接着,他又右手一碼,拿起三枚硬幣,雙手合攏成拳,用力搖晃了十來下後抛出。這次三枚硬幣落下之後,兩枚字面朝上,一枚花面朝上。
他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剛剛那點的上方又點了兩下。
葉何默默地看着韓明亦将這套“搖硬幣—抛硬幣—記錄結果”的流程重複了六遍。六遍之後,紙上的記錄結果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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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六行,每行或兩點或一點,再或者是個“×”符號。葉何記得,那個“×”符號對應的硬幣投擲結果是三個花面朝上,沒有字面。
葉何下意識在心裏默算了一下:三枚完全相同的硬幣,投擲的結果只有四種:(1)沒有字面,全是花面;(2)一個字面,兩個花面;(3)兩個字面,一個花面;(4)全是字面,沒有花面。韓明亦記錄的應該是字面數量,一個字面記一筆,兩個字面記兩筆,沒有字面畫個叉。不知道如果是三個字面,會畫什麽符號?
另外,葉何還注意到,韓明亦是自下往上記錄的,而非人們正常書寫習慣那樣自上往下寫。
“《水火既濟》。”韓明亦看着草稿紙,自言自語了一句。
葉何聽不懂,但不妨礙他微微前傾身體,既好奇又期待地等着聽韓明亦接下來的分析。
然而這時,韓明亦卻掏出了手機,劃拉幾下,點開一個淺棕色的應用程序,然後對照着草稿紙,念念有詞地戳屏幕:“少陽、少陰、少陽、老陰、少陽、少陰……好。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半……确認!嗯……辛未月乙亥日,申酉空亡……三爻世,四爻申金發動變亥水……”
葉何目瞪口呆地看着韓明亦這套行雲流水的操作。這人把硬幣投擲的結果輸入手機APP,然後點了下确定,屏幕上就顯示出一大片的文字和圖案,最上面的四字标題是“排卦結果”。下面似乎還有各種文言和白話的卦象解讀。
這、這不就是用手機一鍵算卦嗎?也太草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