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熊山風景區（8）

熊山風景區（8）

紅色馬甲。

既不是橙色，也不是黃色，而是紅色。

那人看不清男女，走路速度不算快但姿勢有些搖晃，身高應該超過了一米八。上半身穿着紅色馬甲，下半身穿着條寬松的運動褲，戴着一頂大紅色的鴨舌帽，将大半張臉遮住了。

葉何觀察着穿着紅馬甲、朝自己走來的人影，心底湧起無限的警惕和懷疑。

穿着紅色馬甲的人，既不是搜救隊員，也不是工作人員，那會是誰？

運動褲口袋裏的護身符持續發燙。

三秒鐘後，葉何當機立斷，轉身就向相反的道路開跑。

“哎——哎——”

身後的紅馬甲開始出聲大喊。

葉何不做理會，只顧狂奔。

“游客你好——請問你需要幫助嗎——”

那拖長的聲音好像是夾着嗓子發出來的一般，高昂而又尖銳。

葉何沒有停頓。哪怕紅馬甲喊出的話聽上去是友好的，也沒讓他放松警惕。

一是與《游客守則》相悖，二是護身符發燙。

他沒有任何理由駐足且相信後面那位來路不明的紅馬甲。

葉何沿着登山道奔跑，跑了幾十秒，他餘光向後一瞥，猛然看見紅馬甲竟然追了上來！

那人搖搖晃晃地奔跑着，看上去七歪八倒、病怏怏的，好像快散架了，可速度居然還不慢！

“這位游客——不要奔跑——小心摔倒——”

紅馬甲夾着嗓子大喊。

不是，你都喊別跑了，那你也別追啊？

葉何心中既無奈又害怕，腳下步伐加快，努力向前奔跑，跑得氣喘，也不敢慢下來。

他一邊跑，一邊留心身後，看紅馬甲是否追上來。

跑了兩三分鐘後，見身後紅馬甲徹底沒影了，葉何才暫時停下腳步，喘了兩口氣。接着，他握住登山杖，從蹬道邊的斜坡滑了下去，離開了行人道，往樹林裏跑了一段路。

在林子裏躲了許久，确定紅馬甲沒再跟上來後，葉何長舒一口氣。他摸着褲子口袋裏溫度似乎有所下降的護身符，心神終于安定了些。

以後還是得抽出時間去健身房啊……

葉何嘆了口氣，取出地圖，又翻看了一下。

撒腿就跑之前，葉何還是确認過方向的。他是往“↓南門”路牌指向的方向奔跑的。如果能通過這條路一口氣到南門，離開熊山風景區，就再好不過。

當然，葉何也知道，沒那麽容易。

“南門”路牌指向的地點，很有可能不是南門。

“怎麽跟開盲盒似的……”葉何苦惱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他從包裏取出水瓶喝了兩口，又等了一陣，見周圍确實沒有人影了，才拍拍屁股站起身，準備往回走，回到蹬道上，朝南前進。

然而，出發前照例檢查一遍地圖和三折頁的葉何忽地愣住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自腳底升起。

《熊山風景區游客守則》

一、景區皆由南門進入，從北門離開。請自覺遵守參觀游覽秩序，順序購票進入景區，不擁擠、不堵塞道路和出入口。

二、景區內垃圾桶數量有限，廢棄垃圾可扔至無人處，會有專人打掃。

三、愛護景區公共設施，不随意塗抹刻畫。若想留下獨一無二的旅途印記，可在景區內各處的留言牆上書寫。

四、景區草木花果自然而生，可自由摘取。

五、不攜帶危險物品及動物進入景區。

六、景區東線的生态猴區允許游客自備食物喂猴，也可從猴區銷售點購買特制猴糧喂猴。喂食時保持自然姿态，可與猴子簡單互動。如遇猴群攔路索食，不要驚呼、奔跑，也不要驅趕它們，展示自己身上沒有食物即可。

七、景區內僅撈月潭、猴子瀑布可進行水上活動，包括釣魚、游泳等。

八、景區內地域寬敞，可自由參觀，探索任何想看的風景。

九、景區開放時間為每日7: 00至17: 00。游覽時間結束後，可在景區內任意地點留宿。

十、若有任何疑問，或在景區內遇到困難需要幫助，請向景區內穿紅色馬甲的工作人員求助。

“……又變了。”

葉何呆呆地看着《熊山風景區游客守則》，喃喃道：“請向……景區內……穿紅色馬甲的工作人員……求助……”

穿紅色馬甲的……

紅色馬甲……

似乎有種不可名狀的恐怖如有實質般透過三折頁的文字伸展出扭曲的觸須，在指縫間纏繞穿梭，從手腕攀附而上。那膠狀的觸須不斷脹大，變成忽而粘稠忽而堅硬的觸手，刺破皮膚，紮進血管，攫奪人的心智，蠶食人的理智。

葉何猛地打了個寒顫，就要将手中的三折頁扔出去。

不對！

手停滞在半空，顫抖着抓穩了三折頁。

《游客守則》寫了，要“愛護景區環境衛生，不亂扔廢棄垃圾”……

等等，現在上面沒有這條了？

那就趕緊扔——

不行！

冷靜、冷靜，冷靜下來，葉何！

葉何冷汗直冒，雙腿發軟，攥住三折頁的右手不斷顫抖，只能僵硬地擡起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将兩只胳膊慢慢垂下去。

他靠着樹幹，大睜着雙眼，大口呼吸，試圖以過量的氧氣安撫被突如其來的恐懼刺激得砰砰直跳的心髒。

冷靜，冷靜。

葉何不斷地對自己重複着“要冷靜”的話語，仿佛自我催眠般，将自己在看到《游客守則》後奪路而逃的心智拉回來。

還遠遠沒有到窮途末路。

冷靜，理性，分析。

一定會有解的。一定會有最優解的。

……

半晌，葉何終于穩下了心神，冷汗淋漓地長舒一口氣。

他擡手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忽地蹙眉，喃喃自語道：“不對，我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害怕？”

就算《熊山風景區游客守則》又變了，而且內容變得令人不寒而栗，他也不應該像丢了魂般突然恐慌到這種地步，右手顫抖得幾乎都要握不住三折頁了。

葉何凝神。思考能力回歸之後，他很快分析出了最可能的原因。

——這是“異”造成的。

因為，這種情緒的不正常波動、恐懼情緒在瞬間達到峰值的經歷，葉何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哪怕是十二年前他……也沒有恐慌到這種地步。

別提剛剛只是巴掌大的紙頁文字變化帶來的視覺沖擊，葉何自問，就算是已死之人重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瞬間吓成這樣。

排除自身原因，尋找外部原因。

葉何記得，高中生物課上學過，人體包括恐懼在內的各種情緒的産生，和大腦皮層、神經系統的活動緊密相關。而從微觀層面上看，人體的神經反射活動又是電信號、化學信號的協同作用。

——如果“異”能紊亂地磁場，那扭曲人體的生物電信號，自然也不在話下。

雖然嘗試用“科學”來解釋“異”，好像有點奇怪，但這是葉何多年養成的思考方向和思維模式，一時難以轉變。

他做不到像韓明亦那樣，能從玄學層面分析問題以及跟哆啦A夢似的随時從兜裏掏出需要的黃符。

葉何有的，只是經過多年學習養成的思維能力、思考方式。這是他的武器，也是他在絕境中最大的依仗。

到現在，葉何終于完完全全地冷靜了下來。

他猜測，“異”能扭曲磁場和電場，影響人體的神經活動，從而使人瞬間恐懼到腿軟心慌、失去理智。如果用游戲打比方，這就是“精神攻擊”。例如，在克系跑團游戲裏，玩家不僅要守住自己的生命值（HP），還要留心自己的理智值，也就是SAN值（Sanity）。SAN值是角色精神/理智的數值化體現。當SAN值在短時間內下降過多的時候，角色會陷入不定性瘋狂之中。如果SAN值歸零，角色則會永久瘋狂，很快死去。

也不知道現在自己的SAN值還剩多少。

葉何摸着褲袋裏持續發燙的護身符，心裏莫名浮現出“舊印”（*）兩個字。

他趕快晃晃頭，把這種不靠譜的想法從腦子裏甩走，提醒自己務必尊重太和道、尊重太和道的符和太和道信仰的天地，不要犯了忌諱。

葉何掏出手機，趁自己記憶還清楚，把變化之前的《熊山風景區游客守則》的要點寫進備忘錄裏。接着，他又給三折頁和地圖都拍了照片，謹防文字或圖案再次變化。

截至目前，葉何見到過三個版本的《熊山風景區游客守則》，分別是大巴車上看到的第一版、來到裏世界時看到的第二版和現在的第三版。他将三個版本按照時間順序簡單直接地命名為V1、V2、V3。

他開始對比三個版本的《游客守則》的區別，一邊對比，一邊逐條記錄要點。

第一條守則，大意是景區從南門進入，從北門離開，自覺遵守購票和游覽的秩序。對于這條規則，V1、V3好像是一樣的。而V2版則有細微的區別，即着重提到了不要進入東線。

（1.1）V1 == V3（*），遵守游覽秩序

（1.2）V2 != V1（*），V2：遵守游覽秩序；不可進入東線

第二條守則的內容是愛護衛生。這一條，葉何記得，V1和V2是一樣的，都是“愛護景區環境衛生，不亂扔廢棄垃圾”。V3則指出“景區內垃圾桶數量有限，廢棄垃圾可扔至無人處”，明顯與前兩個版本矛盾。

（2.1）V1 == V2，不能亂扔垃圾

（2.2）V3 != V1，V3：可以亂扔垃圾

第三條守則，愛護景區公共設施。這一條的情況和上一條類似。

（3.1）V1 == V2，不能亂塗亂畫

（3.2）V3 != V1，V3：可以在景區的留言牆上塗畫

第四條守則，愛護草木。和上一條同理。

（4.1）V1 == V2，不能攀折花果

（4.2）V3 != V1，V3：可以随便摘花果

第五條守則，不能攜帶危險品及動物進入景區。V2版本略有不同，強調了不能攜帶猴子食物。

（5.1）V1 == V3，不能攜帶危險物品、動物

（5.2）V2 != V1，V2：不能攜帶危險物品、動物以及猴子食物

第六條守則，內容是東線生态猴區的注意事項。葉何仔細回想了一番，确定這條規則很特殊，V1、V2、V3三個版本都不一樣。

（6.1）V1：僅可用景區內銷售的猴糧喂猴；可以驅猴

（6.2）V2：不能進入東線，遠離猴子

（6.3）V3：可以用自備的食物或景區內銷售的猴糧喂猴；不能驅猴

第七條守則，是與水上活動有關的，和第二、三、四條守則的情況類似。

（7.1）V1 == V2，不能進行水上活動

（7.2）V3 != V1，V3：可以在撈月潭、猴子瀑布進行水上活動

第八條守則，葉何努力回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和景區道路有關的。

（8.1）V1：沿路牌前進

（8.2）V2：沿路牌前進；不能進入東線

（8.3）V3：自由前進

第九條守則，景區每天開放十個小時，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在開放時間之外，V1、V2強調了不能呆在景區，但V3沒有。

（9.1）V1 == V2：開放時間之外，不能呆在景區

（9.2）V3 != V1：可以在景區留宿

第十條守則，內容是在景區遇到困難時的求救方法。這條規則，是最讓葉何不寒而栗的，因此，他記得也最清楚。

（10.1）V1：遇到困難，撥打景區客服電話

（10.2）V2：遇到困難，或發現自己身處于地圖上未标注的景點，尋找穿黃色馬甲的工作人員

（10.3）V3：遇到困難，向穿紅色馬甲的工作人員求助

葉何頓了頓，在（10.3）下面加上了一條：

（10.4）紅馬甲人引起護身符發燙 -> 紅馬甲人極大概率懷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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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印：克蘇魯（COC）跑團體系中，通常被用于驅逐神話生物（不過有時候僅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部分民間設定裏，舊印可能擁有回SAN值/抵消臨時瘋狂的作用。

（*）“V1 == V2”中的“==”即相等的意思。在許多編程語言，如Java、C++中，判斷兩側是否相等的符號都為雙等號“==”，而非單獨的等號。

（*）“V2 != V1”中的“!=”即不相等的意思。在許多編程語言，如Java、C++中，判斷兩側是否不相等的符號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