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要害
要害
看守所。
慘淡的燈光打在暗無天日的過道中央,最深處的一個隔間時不時傳來腳步聲,鐵鏈拖動的聲音,以及嘶啞不清的慘叫呻|吟聲。
轉角處,幾個看守人員身穿深色制服,手持電棒,正嚴正端立地守在那裏。忽然,一道腳步聲在他們面前停下,見到來人,其中一個看守人員上前大致報告了情況,而後朝旁邊退開,讓出了道路。
荼京盛一路行至最裏面的牢房,隔着鐵欄杆看見了地上匍匐着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襯衫和卡其色長褲,已經在地上被拖得淩亂肮髒,荼京盛看到他時,雙手撐着跪坐在地上,背脊輕微起伏着喘息。
“許其由。”荼京盛在欄杆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狼狽不堪的人,冷聲道。
“……”
自從那天事故發生後,許其由就在第一時間被抓捕去盤問,然而許其由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是單邢指使的,便只好暫時将他扣押起來看管。
在那之後的幾天裏,荼京盛一面在病房裏守着莫辭,一面吩咐莫辭的手下去調查場地的負責人員,果然抓到了幾個卧底的保安。那幾名保安在被抓到後都禁不住诘問,承認了是單邢派遣來的。
單邢自從事情發生後便沒了蹤影,接連兩個星期都沒再出現在行政樓,航向塔附近也沒有動向。
像是毫不掙紮便坐實了罪魁禍首的身份。
然而卻并不是什麽好事。
照眼下情況看,單邢造成了一個敵在暗我在明的局勢,只可能另有動作。找不到線索,荼京盛只好将目光放在了許其由身上。
至少從前幾次來看,單邢對許其由的信任度顯然比別人更高,甚至在他幾次失手後還是選擇了用他。
許其由依舊低着頭,也不知是沒有力氣擡頭,還是不想擡頭,聽到荼京盛的話時他一動不動,只是不斷地喘息,像是一只瀕死前掙紮求生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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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其由卻并不怕死。
荼京盛的思緒本就有些亂,許其由幾近混亂的喘息讓他不經意回想起許久之前在航向塔撞見的那一幕——即使或許單邢并不把那短暫的魚水之歡當真,但至少許其由或許是當真了。
近兩周的嚴刑逼供也沒讓他将單邢甩出來。
其他被抓到的卧底都是些底層員工,對單邢的行蹤本就不清楚自然也無話可說,而許其由卻是擺明了不說,甚至幾次企圖絕食自殺來逃避盤問,如果有人試圖靠近阻止他,許其由還會發瘋一樣沖上去跟那人肉搏。
手段極端,近乎狠辣。
為了防止他自戕,荼京盛不得不叫人将許其由用鐵鏈鎖了起來,又派人每天定時給他注射營養劑,必要時施以電擊使其昏迷。
眼下,許其由顯然是剛剛與進入期間給他注射營養劑的員工經歷過一番反抗搏鬥,荼京盛進來前就收到了消息,那幾名員工沒有受傷,而許其由的精神和生理狀态都不是很好,已近強弩之末。
“荼先生……”
一道聲音自身後響起,荼京盛轉身就看到來人身着白色長褂手中端着一個盤子,上面放着藥劑和注射器,而他的身邊跟了兩個身強體壯的安保人員。
“這是?”
“因為他一直不肯交代背後勢力,為了留着他的命,我們只能通過注射藥劑,以精神上的痛苦來折磨他,促使他交代真相。”穿着白褂的男人回答。
荼京盛眉心微蹙,頓了片刻才凝神問道:“這藥劑是什麽作用?”
“可以讓他不斷地想起記憶深處最深刻的畫面,并随着劑量的增加愈來愈清晰。不過這種藥劑過量會致死,我們也只是用了很少的分量。”
見荼京盛不說話,那白褂男人便走上前去,兩邊的安保人員正想為他打開牢房門。
卻見荼京盛先一步上前,擡手擋在了白褂男人面前,道:“算了。你們先回去吧。”
男人疑惑地看向他,就見荼京盛朝他搖了搖頭,目光中有一閃即逝悲涼。
“今天不用來了。”荼京盛餘光瞥了眼許其由,答道,“我有話要親自問他。”
等三個人都離開了,荼京盛轉身面向牢房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許久,就見地上的人忽然動了動,出聲道:“你再怎麽問……也是徒勞的,我是不會……”
“你真的就那麽喜歡單邢嗎?就算他犯了滔天的罪你也願意義無反顧地替他承擔,甚至去死嗎?”
話音落下,許其由的聲音倏然而止。
他撐在地面上的手指微蜷,顫抖着,緩緩地朝前面擡起了頭。
卻沒有看向荼京盛,只是看着前面某處地面。
半晌,許其由忽然從喉間逸出幾聲不成聲調的笑,嘶啞說:“是啊。你想不到吧,因為你不懂。”
說到最後時他的語調倏然上揚了些,仿佛帶着某種驕傲與自豪,又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麽,他自言自語似的說:“你不懂他對我的意義,你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就是想為他付出所有,我這條命算什麽……”
荼京盛垂眸看了他一會兒,忽而緩緩嘆了口氣:“是,我不懂他對你的意義。但如果我喜歡的人誤入歧途,我會想把他拉回來,哪怕用我的命去換,而不是和他一起堕入深淵。我以為,喜歡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讨好。”
“許其由,你确定你的犧牲是為了單邢,而不是打動自己。”
話音落下,地上的人猛地一僵。
正要開口,就聽荼京盛的聲音再次在頭頂響起:“你覺得他到底把你當什麽對待呢?”
他渾不在意的語氣仿佛一根針,精準地紮進了許其由層層防守之下的要害。
許其由身體驟然顫動起來,他指尖緊緊地摳着地面,目眦欲裂:“你懂什麽?!他救了我那麽多次,他從來沒有想過放棄我……”
看着許其由近乎癫狂地在腦海中尋找着可以用來印證的詞句,荼京盛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看守所。
*
自從兩周前莫辭墜海,相關報道就在整個星球傳得沸沸揚揚,加上莫辭龐大的粉絲團隊,将壓力直接施加到了離莫辭最近的荼京盛身上。
每天自天不亮,就有粉絲舉着牌子圍到他們住宅樓外面揚言要見到莫辭安全出現才罷休。一開始還只是寥寥十幾個人,到後來就變成了幾百幾千,從窗外望下去就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如蟻群般将整棟建築圍得水洩不通。
樓下的保安數量也因此增加了兩倍多。
縱使如此,荼京盛仍舊每日聽着樓下的吵鬧聲作息,有時偶爾還能聽到幾句樓下傳來罵他的聲音。
“姓荼的能不能有點擔當啊,我們莫辭出了事也不出來表個态!再不出來別怪我原地路轉黑,半夜翻窗伺候!”
荼京盛表示翻窗伺候大可不必。
但迫于來自莫辭粉絲和這棟随時可能被突破的住宅樓的壓力,他還是出面解釋了情況,并提出可以每天兩個小時直播自己在莫辭病房裏陪床的畫面,以此要求粉絲降低音量以免打擾到莫辭休息。
那之後樓下粉絲的吵鬧聲果然輕了不少,但荼京盛仍是莫名其妙地被罵了,原因是他一個人給莫辭陪床。
好在那些不和諧的聲音只是少數,大部分觀看直播的人都還是很樂意的。畢竟在荼京盛不知道的地方,cp粉的團隊日益壯大。
然而在莫辭蘇醒那天,荼京盛還沒來得及直播就離開了病房,此後直接前往了看守所,一直到後來也沒再回去。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這樣蠻……無理取鬧的。但他就是不想去找莫辭,只是因為他拒絕了他試圖把他們放在同等地位上的要求,毫不猶豫地将他推遠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位置明明離得很近,之間卻仿佛隔了一層薄紗,叫人怎麽都看不真切,也無法穿透。
莫辭說的沒錯,他們各自的目的不同,最大的聯系也只是相互利用的那一點價值,即使他們以前曾有過截然不同的身份與地位,那也僅僅是曾經。而就現在而言,他們的地位确實是不相等的。
即使知道莫辭說的話合情合理,荼京盛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煩躁。
自從父母雙亡後他就很少有過這樣強烈的情感了,或者說他根本不會去糾結自己的內心,然而此刻,他甚至不知道那種燥怒自何而來,是在生莫辭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
又有什麽好氣的呢?
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直播,第二天大批粉絲就舉着大旗包圍了住宅樓。
荼京盛是被粉絲的叫喊聲吵醒的,醒來時看到是在自己房間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前兩周幾乎成了習慣的直播記錄,昨天的乍然停播讓所有粉絲下意識的反應都是出事了,于是紛紛趕來察看情況,其中有不少人在樓下大喊荼京盛的名字,要他出來給個交代。
原本荼京盛一覺醒來還沒清醒,被這麽一喊頓時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整個人頓感不爽。他換了衣服就下了樓。
莫辭的睡眠本就不好,早就在幾分鐘前就被嘈雜的人聲吵醒了。他視線有些茫然地在房間中掃視一圈,沒見到人,而後看向窗外。
以他的角度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麽,卻能依稀聽見樓下粉絲的叫喊,似乎是在說荼京盛什麽的。
……話說躺在床上的不是他麽?那些人罵荼京盛幹什麽?
莫辭被那些聲音吵得有些頭疼,伸出手指按上了太陽穴。正在此時,卻聽樓下的人聲驟然提高了幾個分貝。
“荼京盛!”一道響亮的聲音自其間響起,似乎是見到了來人,聲音已經化出實形朝那人襲去了,“莫辭怎麽樣了?!”
聽到後面那句話,得知原來只是為了詢問自己的情況,莫辭不經意松了口氣。
然而他一口氣還沒吐完,就聽樓下響起荼京盛的聲音,不鹹不淡,語調平板:“死了。別惦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