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潛入
潛入
“許其由!你一定要活下去!”
“和我一起去死吧……沒希望了……”
“他們都死了,這是末日,沒有人能幸存!”
“小由啊……”
“媽媽!……媽媽!我不要——!”
“其由?”穿過重重疊疊的聲浪,一道人聲忽然清晰起來。
許其由擡頭望去,就見面前的男人正向他彎下腰來,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頭頂,皺眉問:“又做噩夢了嗎?出這麽多汗。”
許其由才從夢魇中脫離出來,眼前逐漸清明起來,就見單邢正站在他床前。
他望着面前的人一時出神。
下一秒他便被單邢伸手攬進了懷裏,輕輕拍了拍後背。
“沒事的,別怕。都過去了。”
“單邢……”少年清稚的嗓音染上些許暗啞,像只落單的小動物般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輕微抽泣起來。
紛擾的回憶如無數只惡鬼的利爪,将他不斷地拖向無盡深淵。上一秒明明還是刀山火海,下一秒畫面卻倏然變成一條兩側種滿綠植的林蔭大道。
十四五歲的少年雙頰緋紅,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向着那道路的盡頭奔跑。然而光線自綠影間穿透而下,将遠方照得雪亮一片,那條路卻始終看不見盡頭。
“嗚嗚嗚……媽媽!我想回家……你來接我了嗎,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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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小心,被路邊一塊石頭絆到,少年撲通一下滾倒在地,膝蓋被尖銳的碎石磕破。
疼得鑽心。
恍惚間,他望見遠處那個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女人身影向着林蔭道的盡頭愈走愈遠,而他卻只能觀望。
“媽媽!”許其由雙手撐着地面,顫抖地在地上跪起來,膝蓋傳來的刺痛卻令他再次翻滾在地。他雙目通紅,強撐着劇痛在地面上匍匐着,一點點向着前方爬去。
可下一秒,畫面驟然變化。
女人的屍體赫然躺在他的面前,雙目圓睜,嘴角是已經幹涸的血跡,聽見他的喊聲,女人突然動了一下,緊接着以一種極扭曲的姿态朝他的方向擡起了頭,脖頸的骨頭發出“咔咔”聲響。
本該死去的女人雙目直瞪向許其由,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
“小由啊,跟媽媽一起……去死吧!”
“媽……媽?”
許其由呆呆地望着面前有暴起之勢的女人屍體,卻沒有閃躲。
因為屍首的頭顱上,并沒有臉,而是模糊一團——他早已忘記了那個他喚作母親的人的模樣。
許其由緩緩後退,正要站起來時,膝蓋上的刺痛卻令他踉跄幾步。
眼前景象驟然變化,女人的身影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許其由大汗淋漓,身體因寒冷而止不住顫抖,腿一軟便要再次撲倒在地。
這時,一只手忽然從從前方伸來,托住了他。
許其由正要擡起頭,一只手卻在此時覆上了他的額頭,單邢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好端端的怎麽發熱了?”
許其由這時已經能夠平視單邢,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一頭撲進他的懷裏。
“單邢!媽媽來接我了,她想讓我跟她一起回去……可、可是我已經忘記她的樣子了怎麽辦……”
單邢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又嘆了口氣。
良久,許其由感到一只手輕拍了下他的後背。
單邢将他從自己懷中拉開,看向他說:“不管怎麽樣,就算為了你的家人,好好地活下去。帶着他們的記憶走下去吧……”
走下去……
半昏半醒間,許其由恍惚聽見耳邊有人在窸窣竊語,他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卻是牢房昏暗陰冷的天花板。
“哎……聽說這幾天又有人因為瘟疫死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是啊,雖然說已經按照荼京盛的意思在各地搭棚分發抗體了,但畢竟患病人數衆多,總有些輪不到的、體質又差些的得喪命。”
“嘿!這比起最開始的時候可已經好太多了,那時候一天死幾十幾百個都不是稀奇事。”
“也是。這瘟疫來得突然,延續的時間又長,可也真是場大難啊!”
許其由指尖原本無力地垂在地面,卻在聽到某些字句時禁不住抽動起來,忽然,他動了動,掙紮着翻過身,用盡所有力氣朝牢房門的方向爬去。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鐵欄,伸到一半時卻被腕上綁着的鐵鏈掙住,重重跌了回去。
鐵鏈的“哐啷”聲在牢房裏回蕩。
“我……我……不想……”許其由指尖用力地扣緊了冷硬的地面,鮮血自他指尖流出,将地面染得斑駁不堪。
“好好地活下去……帶着他們的記憶走下去……”單邢的臉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帶着和煦又令人安心的笑,仿佛美好又易破的泡沫。
活下去……?
許其由從喉間發出一聲低響,似笑又似嗚咽。
可是有那麽多無辜的人,因為我而失去了家人,因為我們而死去!
最初把我帶回來的時候,你說覺得我太可憐,可是那晚在航向塔遇見荼京盛,你不顧一切地想要射殺他,說“阻攔我計劃的人就不該存在”。
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從一開始見到的就不是真實的你?
許其由望着地面,雙唇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不想這樣的……”許其由神情突然扭曲起來,雙目通紅,像是失了神般自語道,“單邢……我不想這樣啊……我不想這樣……”
下一秒,他發了瘋般撲向鐵欄,鐵鏈瞬間繃直,“嘩嘩”作響。
“幹什麽!”
一名工作人員聞聲趕來,被眼前的場景震懾得禁不住後退一步,擡頭間卻恰好望見了許其由擡起的臉,兩行清淚自他睜圓通紅的雙目中淌下。
*
清晨,一名工作人員揉着朦胧的雙眼,正準備去替班。
走到禮堂外時,卻看見門口早已矗着一個人。
那人垂着眉眼,手中正拿着一個方塊狀的物什左右把玩着,聽見來人腳步,他慢悠悠地擡起頭來,未語先笑。
工作人員正愣神,就聽他道:“你先去吃個早餐休息一會兒吧,這兒有我看着。”
“也好……謝謝了。”
那工作人員還沒反應過來,聽到他的話下意識回答,說完就要走。
走了幾步卻驟然回過頭,道:“荼京盛?——你在這裏幹什麽?”
荼京盛極輕地嘆了口氣,眼看蒙不過去,只好用下巴沖着衛生間的方向點了點,正色道:“剛剛那個看門的去上廁所了,我正好過來就順便替他一下。話說怎麽去了這麽久,怕不是出什麽事了吧。你來了,正好幫我去看看。”
那工作人員盯着他,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是被荼京盛臉上的坦然給說服,最終還是信以為真,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荼京盛注視着工作人員遠去的背影,攥着信號屏蔽器的手指微微用力。
要知道那裏之前可是死過人的——如果必要時,他不介意再死一個。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一道輕微的開門聲忽然自禮堂中傳來。
即使在闊大的室內那道聲響也并不明顯,荼京盛卻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荼京盛手指微動,打開信號屏蔽儀,彎腰将其藏進了牆邊的幕簾後。
這個經改造之後的屏蔽儀作用範圍足以覆蓋整個禮堂和外面走廊的空間。
做完這一切後,荼京盛疾步走向禮堂中那扇隐蔽的小門。
還未走到,門便從裏面打開了,莫辭飛快地從裏面走出來,看向荼京盛眼睛時他眨了眨眼,下意識又想發動能力,下一秒卻被他一把拉了過去。
從行政樓外的保安到樓道內的巡查人員,再到專門看守在禮堂外的安保。這棟樓的工作人員全都是直接聽命于皮甘曳,對莫辭的信任度不高,莫辭只能對他們進行如行走、坐立之類簡單的指令操縱,而不能像之前操控洛愆那樣。
但即使這樣簡單的操作,對現在傷病初愈、狀态還沒完全恢複的莫辭來講也已經是極限,同時操控了将近十個人快半個小時之後,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幾乎耗盡,只不過強撐着走出來,被荼京盛這麽一拉,跌進他懷裏的時候幾乎在頃刻間便軟了下來。
荼京盛也不等他說話,俯身就要把他攔腰抱起,卻被莫辭按住腕,搖了搖頭。
于是荼京盛就攙扶着他往門口走,快要走到時卻迎面撞上了祁江。
“喲?”
在看到兩人時祁江幾乎是習慣性地發出一聲感嘆,然而等他視線在兩人身上流連一遍,又越過荼京盛看向他身後的禮堂,神情逐漸複雜。
祁江似乎很想說什麽,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他視線最終落在了莫辭身上,禮貌笑道:“莫部長這是又積勞成疾了?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要不送到我那兒去看看?”
說着就上前一步要去攙莫辭。
然而卻被一只手攔住了。
“不用麻煩了。我送他去休息。”
話音落下,莫辭瞥了荼京盛一眼。他強撐着精神,額角卻早已被一層薄汗打濕,那雙眸也似乎被汗浸得愈發黑了,卻沒有反對的意思。
他動了動雙唇,看向祁江的方向,正要說什麽,卻忽然感到攙着他的那股力消失了,下一刻便被荼京盛撈着膝窩抱了起來。
荼京盛抱起莫辭,毫無停留地便繞過祁江走了出去。
祁江在禮堂門口站了一陣,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緩緩蹙起了眉。
那個在衛生間找了一圈沒找到人的工作人員卻在這時回來了。
他遠遠就望到正站在門口的祁江,而荼京盛早已不見了人影,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磨蹭了一陣這才不情願地挪到了祁江面前。
“祁醫師,剛才荼京盛讓我去衛生間找人,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這才……”
工作人員邊說邊睨着祁江的臉色,預感到不妙後自覺閉了嘴。
果然下一秒,就聽祁江淡聲道:“誰讓你走你就聽誰的?下次再遲到就可以離職了。”
“是……”
……
荼京盛本來也沒有特別急着要拿到密鑰,更何況莫辭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但自上次答應他之後,莫辭就一直記着,好幾次說自己恢複得差不多,可以行動了。荼京盛拗不過他,于是才有了這次潛入禮堂的計劃。
誰知莫辭又把自己弄得幾乎虛脫,荼京盛心裏悶着氣,卻又無處發洩。在把莫辭送到床上躺下後,他就轉身出了門。
片刻,荼京盛端了杯水回來,剛進門就險些和莫辭撞上,後者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身體輕晃,扶着牆勉強穩住了身形。
荼京盛垂在身側的手指一縮,才壓下去的煩躁又在心口憑空升起,他垂眼看着莫辭,半晌,壓着嗓音道:“不是說好好休息,起來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