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隍明

隍明

莫辭一手撐着牆,輕喘了口氣,搖頭道:“我沒事。我剛才找了很久,只來得及找到嚴貢的匹配密鑰。那裏現在歸祁江管着,今天被發現了,後面再想下手應該會有些困難。”

說着将密鑰遞給荼京盛。

荼京盛卻沒有馬上接過芯片,而是伸手抓住莫辭的手腕,将他帶到了床邊坐下,将杯沿遞到莫辭唇邊。莫辭怔了一下,正要去接水杯的手在半空一頓,又收了回去,就着荼京盛的手喝了一口後,微微後仰拉開了距離。

荼京盛也不說話,轉身将水杯放在了桌上,而後才從莫辭手中接過芯片。他低垂着眸,看不清神色。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做的前期研發工作已經差不多了,有了這個密鑰之後根本用不了多久就能收尾。到時候只需要找到嚴貢,把芯片植入就行了。

荼京盛想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聽身後傳來莫辭淡淡的嗓音:“你确定恢複記憶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嗎?”

荼京盛腳步一頓,指尖緩緩掐進了掌心,卻沒有回頭。他承認他或許是自私的——他希望他們能記起來,不僅是因為他,也因為他們曾與血脈之親經歷過的一切。

記得與被記得,是同樣值得慶幸的存在。

然而當這個問題真正被問出來,荼京盛卻又猶豫了。

相比記着之前所經歷那些的饑餓痛苦,現在于那些人而言,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記憶中沒有絕望沒有死亡,也沒有那場災難……

要是他們不願意記起來呢?

那他又該怎麽辦?

“扣扣扣。”三聲急促的敲門聲如雨點般在不遠的地方響起。

荼京盛卻是一愣,望向了房門的方向。被敲響的并不是這扇門,而是旁邊那扇,也就是他的房間門。

似乎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開門,那人自外面喊話道:“荼先生!許其由那邊有消息了!要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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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工作人員是剛從樓下趕上來傳話的,沖着門裏喊了一遍,卻沒聽到應聲,正想轉身,就見旁邊的那扇門倏然開啓,從裏面走出來了荼京盛。

工作人員還不及疑惑荼京盛是怎麽會從莫辭房間走出來,就見後者已經沖着他問:“許其由說了什麽?他都交代了?”

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很快卻又搖了搖頭:“他說他知道單邢在城外的據點,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他要求帶他一起去,并且不允許押送他的人帶任何熱兵器。”

那工作人員越說越沒底氣,說到最後似乎也覺得他這樣太放肆了,憤慨道:“還說不怕死,要求還這麽多?誰知道他見到了單邢會不會有什麽小伎倆,肯定不能就這麽聽……”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荼京盛就已經開口打斷了他:“現在就去安排人手,挑幾個身強力壯的跟我一起在前面押送,另外再安排兩列隊伍一共十六個人帶着熱兵器跟在後面,和我們保持二十米左右距離。”

那工作人員沒想到荼京盛這麽爽快地接受了許其由的過分要求,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那前面的幾個人要帶熱兵器嗎?”

“不用,就聽許其由的,近身押送的人一律不準帶熱兵器。”

“……是。”那工作人員說着就要轉身。

莫辭卻在這時候從門裏走了出來,對着那人說:“我也去。”

那工作人員本就聽命于莫辭,聞言立馬就要點頭,然而不及他說話,荼京盛便瞥了他一眼,一口回絕道:“莫部長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去不了。”

那工作人員剛準備開口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看了眼荼京盛,又看向莫辭,一時正不知道該怎麽辦。

莫辭視線沉靜地看向他,頓了幾秒,忽然問:“你聽誰的?”

聽誰的?他當然聽莫辭!但奈何荼京盛的視線實在太過紮人,工作人員簡直恨不得有一把刀好讓他當場捅死自己。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他額上都冒出了些熱汗,最終還是從心道:“聽莫部長的。”

“那都知道怎麽做了,其他事都按他說的安排。”

“是。”

工作人員說完,轉身忙不疊跑路了。

等聽着腳步聲在樓道中遠去,荼京盛才終于收回了視線。他看向莫辭,後者已然在剛剛他出門的那空隙裏換了件衣服,神情看上去又冷又淡,只是仔細的話,就能看出他眼底淡淡的疲憊。

荼京盛無奈地按了按印堂穴,開口時聲音有些沉:“你應該知道單邢是怎麽樣的人吧?你只是在賭單邢在意許其由,但要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完全可以對許其由下殺手,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知道。”

“那你還去?”荼京盛險些被莫辭一臉嚴肅的神情給逗笑,硬是忍住了沒表現出來,說,“總不能是你覺得這也是你作為外交部長的責任吧?”

“因為你去。”

莫辭依舊面不改色,只是在這時看向他。

荼京盛心頭微動,卻還是強迫自己壓下那絲波瀾,視線從他烏黑的眼眸中掠過,笑着調侃道:“莫部長,你這邏輯有問題啊。”

莫辭一怔。

“我猜你是不是又要說,因為我死了皮甘曳要找你麻煩,所以你才要跟着我去的?”荼京盛一邊說一邊注意着莫辭,見後者的神情由怔愣轉為平靜,就知道自己猜的大差不差,心口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頓了頓,卻還是笑着繼續說下去,“但你不久前才跟我說,你想推翻皮甘曳。或許你是擔心沒了我你的精神力得不到補充,但是,把我作為充能站的前提是你得活着,不是麽?”

所以你是為了什麽呢?

荼京盛承認他對這個答案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但不該是在這個時候。

樓下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嘈雜的人生,而後在一聲冷喝下,那陣人聲靜默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往樓上奔來的腳步聲。

是剛才那個工作人員,他剛才來回跑了幾遭指揮人手,此刻跑上來時已是氣喘籲籲,向着莫辭就道:“莫部長,人手和車輛都安排好了,可以出發了。”

*

許其由經歷了幾周的嚴刑拷問,歇斯底裏,早已失去往日熒幕上的光鮮亮彩,臉色憔悴,雙眸失神,在工作人員安排下換上了套整潔的襯衫長褲,這才看上去有些模樣。

白色襯衣和黑色長褲的搭配是他曾在直播時穿過的,而此刻穿在身上卻莫名有些諷刺,那些吩咐下來的人給許其由刮了胡茬,轉身還想給他化妝,被許其由躲開了。

經過一面全身鏡時,許其由微微側首,便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輕笑,指尖也開始不住顫抖起來。押送他的工作人員見狀忙一左一右按住了他,強硬地将他拖了開去。

不光是許其由自己,就連荼京盛再見到他時都愣是沉默了須臾。

荼京盛視線自許其由臉上掃過,心中默默嘆息了一聲,緊接着同其他人一起上了車。

根據許其由的敘述,單邢在城外的據點是一座叫做隍明的山丘,那裏曾經也是住宅區,後來新的城區造成後,大部分居民都分配去了那裏,這裏便沒有人居住了,像先前航向塔附近的實驗室一樣,幾乎成了廢墟。

這隍明山漫山碧綠,郁郁蔥蔥,乍一看倒像是未開荒的樣子。而在山腳下,有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康莊大道。

車在路口停下,車上一衆安保便左右後三面圍住了許其由,而在包圍圈中,還有兩名工作人員一左一右制着許其由,荼京盛和莫辭則走在後面。

正值落紅時期,那條大道上長久無人打掃,明黃淡粉的花瓣樹葉落了一地,還有正從樹上飄下來的,一陣風來便洋洋灑灑地綴了滿天。

許其由低着頭,腳步自一片片落花上踏過。他望見有些早已被碾得稀爛的花瓣,神情淡淡擡起頭來。他忽然想起他來到這個星球後與單邢的初次見面,也是在這裏。

正值花期,遍地芳華。

山腳下有單邢的駐守着,注意到動靜後立馬悄無聲息地從山徑一路往上,跑去報告單邢了。

彼時單邢正坐在山腰的一間矮屋內品茶,他坐于案前,手指漫不經心地一下下敲打着桌面,桌上那盞燃着的油燈中的火焰随着他的敲打輕顫。忽然從半開的窗間吹進來一陣風,剎那間掠進室內,将書架上夾着的一張紙吹了下來。

那張紙在空中打了個圈,接着緩緩落在了地上。

單邢捏着茶盞的手指微凝,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而後起身,彎腰撿起了那張掉落在地上的紙張——是一張相片。

相片上的人一身白色襯衫配黑色長褲,領口的扣子被刻意扯開幾顆,一手握着話筒,一手高舉,向着鏡頭的方向比了個手勢,眉眼盛笑,肆意飛揚。

正是許其由。

在相片的右下角是用熒光筆簽下的許其由的名字以及當天的日期。

單邢微微蹙眉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這是一年前許其由在演唱會後來塞給他的,那時候許其由偏要看着他藏好了才肯走,他便當着他的面把相片夾進了書裏。

單邢望着那張相片沉默了片刻,忽然哼了一聲,他雙指夾着那張相片,将放到了油燈的火苗上,看着紙張在火焰的吞噬下一點點燃盡,而後松開手,任由窗外吹來的風将灰燼掃走,什麽也不留下。

他将視線望向窗外搖曳的翠竹,眸色忽然沉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驟然響起,門外人道:“報告單總管,許其由……”

話沒說完便被打斷,單邢沖着門外聲音冷硬道:“我早就說過,不要再來向我報告這些,他就是死了也與我無關!”

“不是,是莫部長帶着許其由來找您,人現在正在下面。”

聞言,單邢推門而出,越過那名手下往山腳下望去,視線掃過被人群包圍在中間的許其由時微不可察地一頓,而後很快,他的視線就定格在莫辭和荼京盛的方向。

“暗中去通知增派人手。”單邢吩咐身後手下道。

說完單邢将雙手背在身後,視線在莫辭身上停留片刻,冷笑道:“還真是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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