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隐情
隐情
一陣風浪自遠處卷來，荼京盛微微低頭，一手擡起擋了眼，一手向後伸去抓住了莫辭的手腕，又往那邊站了一步，将他整個人都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那陣爆炸聲正是從剛才那人站着的地方傳來！
伴随着袅袅而起的黑煙，那個人影從煙霧中被氣浪沖得飛了出去，跌在幾米之外的地上，翻了兩個跟頭才停下來，然後便伏在地上不動了。
荼京盛看了他兩秒，也不見他有所動靜，便轉眼看向爆炸傳來的地方，卻見那黑煙漸漸散去，露出了其下的真面目——一個斜插在地面的火箭筒似的東西，頂上連着一根将近一米長的天線。
那天線經歷了方才的爆炸，中間已經彎折一部分，底部也變得焦黑。
荼京盛松開了莫辭，看他一眼，兩人一起向那個被爆炸氣浪掀飛的人走去，在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荼京盛便注意到那人埋在地上的腦袋，一頭原本雪白的短發因剛才的爆炸而染得灰黑斑駁的，看身量卻像個十來歲的孩子。
“這是……”
那頭白發太過醒目，以至于荼京盛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那個名字，然而轉念聯想到剛才的爆炸，又不禁猶豫了一下。
站在旁邊的莫辭卻已經先一步說了出來：“洛愆。”
趴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
荼京盛見他沒動靜，以為是認錯了人，卻瞥見那藍色的身影輕微地顫抖起來，他抖得太厲害，以至于白發上的煙塵都被抖下來些許，看上去像褪色一般。
“你……沒事吧？”荼京盛在他前面蹲了下來，伸手要去扶他。
誰知下一秒，那男孩便驟然擡起頭來，一雙還帶着淚水、眼尾通紅的眼睛警惕地看向他。
随即遭到了來自荼京盛無情的嘲笑：“噗……”
倒不是荼京盛幸災樂禍，只是這男孩剛才把臉埋在地上，已經沾了滿臉灰塵泥土，又一哭，不禁眼眶周圍紅了一片，淚水還把那一塊皮膚都沖了個幹淨，塵泥随着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地鋪開，簡直像開了幾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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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那雙極有特色的黃藍異瞳來看，這人應當就是洛愆沒錯了。
洛愆似乎還沒哭完，眼淚仿佛小溪般自眼尾一路淌下，肩膀也禁不住一下一下地抽動着，他餘光已經瞥見了一旁的莫辭，卻裝作沒看見，将臉往另一側偏了一下。
荼京盛見他哭成這樣，以為他是被剛才那爆炸吓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爆炸，但看洛愆的樣子着實可憐，荼京盛便想着安慰幾句。
還沒等他想到合适的詞句，就見洛愆忽然渾身一抖，猛吸一口氣，止住了抽泣，而後抓起衣擺就在自己臉上猛地擦了一通，而後又用力甩了甩頭，将上面的一些塵泥甩去，這才整了整衣裳，站起身看向莫辭。
即使他擦幹淨了臉，眼眶一圈卻依舊通紅，與白淨的皮膚相襯得愈發明顯。
洛愆卻毫不在意，沖着莫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哥哥，我們又見面啦！我是洛愆呀，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哎……！”
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尾未幹的淚痕卻叫人忍不住心疼。
莫辭看着他輕輕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聽身後傳來了兩道人聲。
“洛愆，又一個人亂跑到這地方來幹什麽？我和你媽找了你好久！”
“洛愆！還不快回來！”
就見一對夫婦正站在黑色鐵門之外，他們顯然望見了荼京盛和莫辭，也望見了他們身後的洛愆，沖這邊揮了揮手，加快了腳步就要走過來。
“別跑了！快回家吧！”那對夫婦邊走邊喊道，聲音陡然急促。
荼京盛一轉頭，便看見剛才還站在莫辭身邊的洛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身跑開了，他從地上一把抱起那個火箭筒似的東西，也不顧那東西比他身高還高，踉踉跄跄地就往遠處跑去。
“洛愆？”荼京盛叫道，轉頭看了眼後方明顯體力不支而慢下來的夫婦，拔腿追了上去，“你父母在找你！別任性了。”
“我沒有！”
“有什麽事說清楚不行嗎？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跟他們說，一個人跑出來總歸是不對的。”
“他們不是我父母！”
荼京盛步子大，轉眼間便追上了洛愆，一手扳住了他的肩。
“這怎麽說？”
洛愆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側身就想避開，同時乜了眼身後，喊道：“哥哥救我！”
荼京盛聽是莫辭來了，轉頭看去，誰知洛愆趁這個時候用力一掙，從他的手下脫離而出，抱緊火箭筒就沖另一側跑去，像只兔子般一頭紮進了生長茂盛的雜草叢中。
好在荼京盛及時反應過來，沖進去一把按住了洛愆。
那雜草層層疊疊，仿佛迷宮一般，人在裏面伏下身從遠處就很難再找到。
荼京盛将洛愆在原地按住，一轉頭就看見了走過來的莫辭，後者撥開草叢，在洛愆身邊蹲下，看向他說：“我把他們支開了，一時半會兒不會找過來。”
莫辭話音落下，荼京盛就感覺手下的力量一輕，洛愆仿佛擺脫了什麽極其的痛苦，整個人都松了下去。
荼京盛不禁疑惑地看向莫辭。
莫辭卻并不看他，只是盯着洛愆的方向。
洛愆眼尾的紅暈原本快要消下去了，此刻卻又漫了起來，眼眶中也蓄滿了淚水，然而望了莫辭幾秒，終究是把眼淚憋了回去。他雙手撐着地就要起身，一回頭卻撞見了正彎着腰、随時準備再次按住他的荼京盛。
洛愆的眼淚似乎又要溢出來了。
“那不是我的父母，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我不是這個星球的人，我想回家……”
“我知道。”莫辭看着他，說。
荼京盛怔了一下，回憶起在那個魔方中看到的影像，恍然大悟。
“所以只有你一個人來了這裏嗎？”
洛愆點點頭，片刻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而後忽然像是注意到什麽，頓時警惕地看向荼京盛。他的視線在荼京盛和莫辭之間流連一圈，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說實話。
“我們都是從別的星球來的，我們也都有記憶。”莫辭注意到洛愆的顧慮，解釋說。
他耳麥上的監聽器早在來之前就被荼京盛斷了連接。
荼京盛從衣兜裏掏出“魔方”，遞還給洛愆。
“這是你上次落下的東西，意外看了裏面那段影像。”
洛愆接過‘魔方’，眼睛猝然睜大了些，他斟酌一會兒，開口道：“在那之後不久，風星就毀滅了。是被一顆突然改變航向的巨型隕石襲擊，防禦系統來不及開啓。那時候我正好在空間站參加研學活動，才逃過一劫。回到地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變成了廢墟。然後，一艘飛船從天而降，從裏面走出來幾個人，說是來救我的，就把我一個人帶到了這裏。”
洛愆眸光暗了暗。
“到這裏之後就有幾個人把我強制帶去做了一個什麽儀式，其實就是為了消除我原來的記憶，然後給我安排一個新的身份。”
聽到這裏，荼京盛不禁回想起他剛來到埃奈達時的那場“接風儀式”，原來竟然是皮甘曳對待外星來客慣用的伎倆。
但眼前的男孩顯然并沒有被消除記憶。
荼京盛問：“你逃開了？”
洛愆卻出乎意料地搖了頭，說：“那場儀式好像沒有在我身上起作用。而且，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場儀式是為了消除記憶，那是我後來被安排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中之後，才發現的。”
“你說的家庭就是剛才那對來找你的夫婦？”
“嗯……在他們的記憶中我就是他們從小撫養大的孩子，但我卻根本沒有任何關于他們的記憶！我有我自己的家，有我真正的父母，我好想他們……為什麽、為什麽那時候我沒有跟他們在一起，為什麽……只留下我一個人啊！”
洛愆說着又止不住抽噎起來。
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只身一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無親無故的，倒還不如那些被替換了記憶的人來得舒坦。
荼京盛不禁輕嘆了口氣，伸手覆上了洛愆的頭頂。
“所以你剛才，是想用自制的信號發生裝置給故星發信號嗎？”莫辭問。
洛愆點點頭，手中将火箭筒抱得更緊。
荼京盛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那個火箭筒狀的東西，才發現它的做工粗糙，外殼是用各種材料拼湊起來的，樣貌極醜，卻在上面畫了一只白色的小貓頭，看上去竟然有些蠢得可愛。
看樣子或許是這孩子自己改造的，但因為技術處理不成熟，才導致了剛剛那場爆炸。但好在那爆炸僅僅是煙霧濃了些，再便是氣浪，并沒有什麽實質的傷害性。
荼京盛看着面前這個站起來僅僅到他腰間的孩子——要是在地球上或許還只是剛上小學的年紀——一時不知道是該先驚嘆洛愆的天賦，還是該無奈嘆息。
無論情願或不情願，那些保留有原有記憶的人，往往要承受閉失憶者本身更大的痛苦。
一幀幀畫面忽然如幻燈片般在他腦海中閃過，趙琦、趙希、嚴貢……趙琦和趙琦明明失去了記憶，卻仍能于陌生中重逢并越靠越近，嚴貢即使失去了記憶卻仍願意相信他。
或許不記得了，但習慣卻告訴着一切存在，一切曾經發生。
荼京盛拉了洛愆一把，帶着他站起身，看向莫辭：“所以你帶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個？你怎麽知道他會在這裏？”
莫辭道：“上次看到‘魔方’裏的影像時，我就猜他或許也保留了記憶，就一直讓人留心了，發現他經常會來這裏調試信號發射裝置之後，差不多就能确定。”
說着他頓了頓，語氣沉了些：“來到埃奈達的所有人幾乎都被替換或消除了記憶，但其中卻總能有少數人保留了記憶，逃過一劫，卻成為了這裏人人口中的異類——他們嘗試過逃離或說服他人，但往往迎來的只是被鎮壓和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