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破敗

破敗

後來的四年裏,荼京盛将全身心都投入了科研事業中。期間荼謹賢也去研究院找過他幾次,荼京盛不止一次建議荼謹賢搬到附近來,後者卻始終不願意。他寧願守着曾經和顧矜南住在鄉鎮的家,也不願意搬來這大城市。

其實荼謹賢在早些年的時候,就在荼京盛工作和就讀的城市買了一棟別墅,原本想着再等幾年就全家搬去那裏,正好也離他工作的地方比較方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顧矜南走後,荼謹賢就陷入了長時間的消沉之中。

荼京盛問起他時,他只說喜歡鄉鎮裏這種慢生活,在見面時将別墅的鑰匙給了荼京盛。

縱使鄰居偶爾看見荼謹賢時他總是一副淡笑的樣子,仿佛早已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又回到了最開始那般從容風雅。

可他不像顧矜南在時那樣願意熱情邀請鄰裏進屋小坐了。

許是原先和鄉裏鄰裏聯絡的都是溫和可親的顧矜南,自她離開後,荼謹賢與鄰裏的關系也生疏不少,除了時常會來給他送些瓜果蔬菜、問候幾句的鄰居王嬸,幾乎就沒什麽人再往來了。

荼京盛閑時回去,有時看見他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望着天發呆,時不時雙唇啓合不知在說什麽。

院外的梧桐樹枝已經攀過圍牆頂蜿蜒而入,蒼碧的樹影在風中輕晃,将陽光倏忽間分割成碎片,那碎片一半落在荼謹賢身上,一半落在地面上。

他還是那樣的風雅、浪漫,只是缺了一點随性,一點一旦丢失就再也拾不回的天真。

荼京盛不擅長說話,這點和荼謹賢如出一轍——便只拉了張矮凳在他旁邊坐下,久的時候可以默然無言一整個下午。

兩人的矛盾在那時仿佛得到了短暫的歇止。

默然無言時場景仿佛又回到了荼京盛幼時等待父親回家時,他站在在院牆的水缸旁扒着缸壁往裏面看一尾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紅魚。

盯了許久,忽然見水中多了一個倒影。

小荼京盛擡起頭去,就正正好對上荼謹賢看過來的視線,寬大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帶着安心與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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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樣的平靜終歸是沒有維持太久。

兩個月後,荼京盛正好結束一個項目的研究,趁着假期就趕回了家,卻正好撞見在房間中醉得昏天黑地的荼謹賢。

他那次回去沒有提前告訴荼謹賢,原是想着給他個驚喜,卻不想一進門,就踢到了散落滿地的酒瓶。被他這麽一踢,滿地“丁零當啷”的玻璃碰撞聲,似乎驚動了躺在沙發上熟睡的人。

荼京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是誰看了大概都難以接受,那個曾經最是喜歡打扮、為人彬彬有禮的人此刻正邋邋遢遢地倒在沙發上,手中還捏着一個空酒瓶。他雙頰因消瘦而內陷,眼下也被青黑覆蓋。

荼京盛緩緩地向他走去,許久未開窗通風的室內,殘餘的煙氣與酒氣混雜在一起撲鼻而來。

荼謹賢聽到聲音後動了一下,喉間嘶啞地擠出幾個字:“矜南?”

他似乎想睜開眼,卻被門外明亮的天光紮了眼,閉上眼轉向另一邊,他将空酒瓶敲在地上,掙紮着想站起來,卻又無力倒了回去。

腳步聲漸近。

“荼謹賢。”荼京盛看着他說,“該醒了。”

似乎是頭疼得厲害,荼謹賢用力搖了搖頭,又強睜開看去,在看到面前的人時他很輕很輕地頓了一下,而後便是自嘲地笑出了聲,“醒不了。小盛,讓我睡吧,小盛……”

荼京盛将躺倒在沙發上的荼京盛攙回了卧室,将他在床上安置好後又請人來收拾了一樓的殘局,待整理得如一切都未發生過,他才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的布局都和他從小待到大印象中的一樣。

荼京盛從衣櫃中翻出了自己幼時的物品,其中有一張全家福和他從初中到高中的影集,他都一并收拾好放進了行李箱中。

*

次日。

荼謹賢從房間中走出來,按着太陽穴回憶昨天的事時,記憶模糊得有些不真切。他養成抽煙酗酒的習慣已有幾個月,卻仍能很好地處理外在的表現,以至于見過他的人都根本想象不出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的瘋癫,即使是他的親生兒子。

只是這一次,着實是有點過頭了。

記憶中,他好像夢見了矜南……不對,好像也有小盛……

他閉上眼,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沉重地喘了口氣,在走下最後一階樓梯時緩緩睜開眼來。

荼謹賢視線驟然停在了客廳裏的背影上,那人剛好放下電話,朝他轉過身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

荼京盛直直望上荼謹賢的視線,後者的眼中有警惕、也有探究。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眉間卻是散不開的陰雲,只能強迫着自己稍放緩了聲音,道:“過段時間研究院有事,這次要去三個月。你照顧好自己。”

荼謹賢捏了捏鼻梁,只覺頭疼欲裂:“昨天……”

“我知道了。”荼京盛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緩緩閉了下眼,道,“別再這樣了。媽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就當為了她,你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可你不知道我在這裏過得有多煎熬,我一個人在這裏日複一日地給自己創造希望再接受失望——你知道嗎?我想逃避,我放不下!”

“這樣你就可以随便拿自己的身體來賭氣嗎?我當初讓你搬去我在的城市,那樣至少有個照應,我也能……”

“你不懂!”荼謹賢頭更疼,血液一陣陣地沖上腦門,讓他控制不住地煩躁,“你心裏真的有過這個家嗎?你從四年前開始就是這樣,眼裏只有你自己,為了那點興趣什麽都可以放棄。你承擔過這個家的責任嗎?!”

荼京盛眸色微暗,雙唇微啓正要說什麽,卻聽荼謹賢已經再次開口了:“都這麽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多久了,趁早找個人組建家庭吧。別因為你的一時任性一錯再錯好嗎?”

“為什麽?就因為我現在的工作,你甚至願意改變曾經的觀念,來用家庭說教我嗎?”

“對!曾經的都過去了,我想讓你知道,也讓我自己知道,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別像我一樣錯過太多,回頭來曾經的一切都不過過眼雲煙。”

“但你是大學教授,你是研究員!”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辭職了,通過了。”

“荼謹賢!”荼京盛幾乎抑制不住自己顫抖,“你到底怎麽了啊!媽四年前走的,已經四年了,這些年裏你到底做了什麽?抽煙,酗酒,這就是你留在這裏的态度,這就是你想留給媽看到的樣子?!”

荼謹賢忽然從喉間發出幾聲笑,他朝荼京盛的方向望去,卻并不看他的臉。

他身上哪裏還有一點曾經的模樣,一切都變了,變得陌生變得冷漠。

“你走吧。”荼謹賢似是有些疲憊了,聲音低了下去,頓了頓,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麽,擡頭沖荼京盛笑了笑,“下次來的時候,希望能看到你不是一個人。漂泊太久了,總需要找個港口靠岸。”

“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

荼京盛嘆了口氣,衣袋裏的手機在這時發出了來電振動,他卻好像沒有察覺,沖荼謹賢很淡地回以一笑。那個笑溫和又疏離,仿佛對面的人只是一個許久未見的陌生人。

“抱歉,你說的事還太早了。我三個月後回來看你,這期間,少喝點酒。”

他原本是想在家裏多待幾天的,卻不想第一天就和荼謹賢不歡而散。告別荼謹賢之後荼京盛很快就回到了研究院。

那個電話是他在研究院的同事林簫打來的。

後者打過去電話沒人接,正納悶着這個大忙人怎麽回家一趟還這麽忙,誰知三個小時後,他就在實驗室門口遇到了荼京盛。

看到他時,荼京盛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裝扮。

“哎呦,你這是回家過夜了嗎?連衣服都沒換,剛才給你打電話也不接,搞得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林簫原本是半開玩笑的語氣,在走近後看到荼京盛滿臉的疲憊時下意識斂了笑:“家裏沒事吧?”

荼京盛閉了下眼,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給我打電話要說什麽?”

林簫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觀察荼京盛的神色以決定要不要說實話,然而下一刻,就聽兩道人聲自遠處傳來,似乎正在朝着實驗室的方向靠近。在聽聞其中一人的聲音時,林簫驟然僵了一下,随即拉着荼京盛躲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就聽其中一人說:“我記得你,兩個月前那項研究你不也參與了,難怪面熟。”

“荼京盛那時候在嗎?”

“他那時候在搞另一個項目呢,別說你了,就連我們都不怎麽見得到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才二十出頭?”

“是這樣。你也別覺得給年紀比自己小的人當助手丢臉,雖然年紀小,但早就做出過很多不小的貢獻了,雖然不喜歡露面,但在我們研究院随便揪個人來問都是知道的……”

“嗤,我只是怕年輕人太過清高自傲了,畢竟沒有經驗和閱歷很難不走歪路。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成就就驕傲自滿,後面的路可還長着呢。”

“但就你過去的發展來看,你認為自己再過四五年能有他現在這樣的成就嗎?”

“這誰說得好。只可惜再怎麽樣也沒機會了。”

“……”

兩人的聲音逐漸遠去,林簫才松開了抓住荼京盛的手,面色嚴肅地轉頭正要跟後者說話,荼京盛卻已經從他身邊經過,往實驗室外走去。

“哎你去幹嘛?”

“回寝洗個澡,換衣服。”

聞言林簫趕緊跟了上去,一路上沒見到什麽人,他這才朝荼京盛開口道:“不是,你沒聽到他們剛剛在說你嗎?”

“知道。”

“那你還……其中有一個叫嚴貢的,是從別的地方調來給你做助手的,這就是我之前打電話想告訴你的。這個嚴貢,聽說他比你大十多歲,在研究院混得還沒你兩年前好,這不,還瞧不起你,嫌給比自己年紀小的人當助手沒出息呢……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偶然聽到他和別人說話,當時真的給我忍得——差點沒把舌頭咬斷,你看,現在還有印子呢!”

荼京盛沉默了一下,道:“他想怎麽說是他的自由。而且我其實也不是那麽需要助手,他在不在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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