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順服

順服

嚴貢曾經何嘗沒有夢想過成為成績顯著的科學家,只是他努力了這麽多年,用了比別人更多的精力,一路摸爬打滾卻也只能到這個位置,上不去,也不甘心下去。

被調到這裏來做助手,表面上是想讓他再學習磨煉,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再想做出些成就,再想回去太難了。

他只在別人口中聽聞過荼京盛,卻始終不肯相信這個比他小了十歲有餘的年輕人,早在幾年前就有了超過他的成績,而他這個頭發都已經有些斑白的人卻仍徘徊在下層,甚至要屈身做他的助手。

這對嚴貢來說簡直就是奇辱。

自從嚴貢調來研究院,他與荼京盛就少有交集,開始的時候甚至時常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議論他。對于荼京盛,他有不屑,可事實上更多的還是嫉妒,或者說對自己的憎惡。

為什麽他自己不能做到呢?

要是他能做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傲視他,也不用像這般在他面前表現的畢恭畢敬。

“嚴貢。”荼京盛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讓嚴貢下意識轉過身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下意識怔了一下:“荼京盛?怎麽,有事嗎?”

“昨天我放在實驗室的數據還沒來得及整理,麻煩你幫我整理一下,另外——待會吃好飯直接來實驗室吧,需要你幫忙做個實驗。”

嚴貢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來這裏已經有一個月,跟眼前這個本該最熟的人,說的話卻不超過十句,只是偶爾在路上見到會禮貌地打個招呼,而除了跑腿,荼京盛也幾乎不會找他幫忙做什麽實驗相關的事——兩個人的相處可謂是客氣疏遠至極。

這還是荼京盛第一次讓他幫忙做事,用的還是一種極為熟絡的命令語氣,讓嚴貢一時間恍惚,以為自己已經接受這樣的使喚許久了。

可事實卻遠非如此。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人來人往的路口,荼京盛叫住他時周圍也有些人注意到,嚴貢回過神來,縱使心中不服,卻也只能點頭應下。

他獨自去到實驗室整理好數據,出門時卻撞見了找來的林簫,後者看見他從實驗室中出來時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你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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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助手,不在這裏在哪裏?”嚴貢聽出了他話中明顯的排擠,以為他也是因為自己的年紀而故作諷刺,嗤笑一聲,反問道。

林簫早知道嚴貢背地裏議論荼京盛的事,又聽他這樣的語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張口就将他聽到的那些話說了出來:“你之前說的這些,我早就都告訴荼京盛了,他知道後什麽也沒說,把你留下還對你這麽客氣,已經算仁慈了。要是換個人,說不定早就把這些事抖出來,別說當助手了,這個研究院你都不一定待得下去!”

他這些話字字卡着嚴貢的傷口戳,像是将他所有的面具都無情揭開,露出了下面醜惡不堪的真面目。

“我……我是說過,但那是以前。你想怎麽樣?”

嚴貢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手指卻已經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林簫說話的聲音不算小,尤其是在實驗室外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清晰空靈。但凡現在有個人在這棟樓裏,或許都很難不注意到這點動靜。

見嚴貢不說話,林簫冷笑一聲,看向他手中的資料:“我不想怎麽樣——荼京盛呢?他居然不在這裏,也真是奇了怪了。”

“什麽?”他該在這裏麽?

嚴貢沒來得及問下一句話,因為只下一刻,他口中的那個人就出現在了樓梯間的門口。

剛從樓下走上來就見到對峙而立的兩人,荼京盛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對面的林簫身上。

後者見到他時已經走了上來:“荼京盛!今天是什麽日子,這個點你居然不在實驗室?照平常這時候你應該已經在實驗室待了……八個小時,并且還可以繼續待五個小時。”

“沒有這麽誇張。”

“怎麽沒有,之前每次這個點都看不見你人。”

“所以來找我有事?”

“嗯,上次你那個實驗……”

林簫和荼京盛說了幾句,後者很快給出了回答,林簫目的達到,轉身又看了眼嚴貢就離開了。

待林簫走後,荼京盛朝嚴貢走過去,卻見後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問:“怎麽了?沒事的話就來幫我做實驗吧。”

其實早在幾分鐘前,荼京盛就已經在實驗樓,林簫和嚴貢的對話他也都聽到了。他并不想掩飾什麽,卻也不想別人因他而不自在。

嚴貢在門口僵立了片刻,最終還是聽命地跟随荼京盛走進了實驗室,途中一語不發。

荼京盛習慣一做起研究來就與世隔絕,林簫說的那些時間誇張了些,卻也不算稀奇,畢竟他确實經常在實驗室待到忘記一日三餐。

不過興許是這次有個人一起幫忙的緣故,讓荼京盛難得地關注了一下時間,誰知就這一看,距離他們進入實驗室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嚴貢。”荼京盛忽然道。

嚴貢以為又是喊自己過去幫忙,不假思索地便走了過去,卻聽荼京盛說:“你吃過飯了嗎?”

嚴貢愣了一下,下意識搖頭。

他本是打算整理好數據之後去吃飯的,沒想到才出來就遇上了林簫。

被這件事一打攪,他心裏本就煩,擔心荼京盛對他也藏着這種态度——林簫說的對,只要荼京盛幾句話,他就有可能連研究院都再待不下去——但至少嚴貢相信只要還在研究院,他就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後來見到荼京盛時,他幾乎是抱着一份讨好的态度,想借此來轉變荼京盛對他的印象。因此二話不說就聽荼京盛的話進了實驗室。

直到這會兒荼京盛提起來,他才憶起自己還沒吃飯。嚴貢咬了咬牙,看向荼京盛笑道:“沒事。一切以你的時間為準,我吃不吃飯都無所謂。”

聞言荼京盛看了他一眼,那道視線中藏着些許複雜的神色,只是嚴貢來不及看懂他便收了回去。

“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現得這麽拘謹。要不是你我或許還想不起來要吃飯,但現在想起來了,正好我也餓了,一起去個吃飯吧。”

“嗯,是……”

兩人在食堂用了餐。

這或許是嚴貢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和荼京盛相處,也是第一次以助手的身份在他身邊待這麽久。他有意無意地觀察着對面的人,見他吃飯時絲毫沒有拘束,速度很快卻又不顯得粗放,倒是與嚴貢的謹慎形成了鮮明對比。

許是注意到對面的嚴貢正朝這邊看來,荼京盛放下碗筷,看了過去。

嚴貢忙不疊收回視線。

荼京盛一直等到嚴貢吃完,在他準備端着餐盤起身時叫住了他:“等等,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麽事?”嚴貢下意識神情緊繃,等待着他後面的話。

“我已經以個人的名義申報了一個科研項目,等現在的項目結束我很快就會投入研究,到時候或許需要你幫忙。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我會另外找人。”

“我作為你的助手,幫助你進行研究是我的任務,沒有什麽意見不意見的。”

嚴貢面對着面前這個小他十多歲的人,心裏只覺得他的話幼稚,卻沒有表現出來,見他神色認真不像作假,卻感到反而自己是落了下風,心中五味雜陳,笑了一聲反問道:“難道除了我你還能找到別人,再說我不給你幫忙還能幹什麽?”

話音落下,卻看見荼京盛微微擰了眉,“嚴貢,在一個科研項目中,我們都是共同參與研究的人,我們是以平等的身份在做同一件事情而已。給我當助手并不是一件多麽低等的事,就像你說的,除了你我的确找不到其他更為合适的人選,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嚴貢怔了一下。

其實這段時間荼京盛在團隊中作出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嚴貢也不是沒看到,就在剛剛和荼京盛共同實驗的那三個小時裏,他也深刻體會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這個看上去不過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卻已經有着比他更加游刃有餘的沉着,嚴貢從他眼中看得出來,是對所做的這件事真實的專注與熱愛,而不似他那樣浮躁。

他只是說服不了自己。

可此刻,當這個人就在自己面前,平靜地将他糾結了這麽久的事攤開來說明了,反倒讓嚴貢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面上下不來。眼前這人,比他想象得還要更成熟。

“我知道。”嚴貢終究還是只說出這三個字。

*

兩個月後,荼京盛如期回去看了荼謹賢,這次沒撞見他昏天黑地地抽煙酗酒,而是衣冠楚楚的模樣,正與鄰居蔡伯在門口聊天。

遠遠地見到荼京盛,荼謹賢便以家裏還有事辭別了蔡伯,轉身離開了。

“哎哎哎能有什麽事這麽急,兒子回來了,你怎麽反倒走了呢?”蔡伯匆忙回身沖荼謹賢喊,後者卻像沒聽見一般走進了自家房門,他只好轉了回來。

“蔡伯。”荼京盛朝他微笑了一下。

“哎,小盛啊,好久沒見到你了,長得又成熟了不少。要不是我家囡囡在學校,我肯定讓她來和你打個招呼。來來來,你爸回去忙了,你先來我家坐坐,待會兒走的時候順便拿兩串新摘的葡萄帶去。”

荼京盛本想推拒,卻看到自家屋子緊閉的房門,很輕地嘆了口氣,跟着蔡伯一起進了屋。

“年輕人嘆什麽氣。我看你爸這段時間都好多了,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說話的是王嬸,她端着一盤洗好的葡萄放到茶幾上,在荼京盛對面坐了下來。

蔡伯坐在荼京盛右側,聞言對王嬸道:“你也別操心,這孩子搞研究的,壓力也大。”

說着又看向荼京盛,“不過相比前段時間剛從醫院回來,你爸的狀況确實好了不少,但也記得讓他別忘了吃藥鞏固一下,免得像之前……”

“哎呀,這時候說這個幹什麽。”王嬸低聲打斷了蔡伯的話。

“醫院……?”荼京盛卻像是沒聽懂般蹙起了眉,“我爸他怎麽了?”

“什麽?他沒告訴你?”

蔡伯和王嬸的臉上同時露出驚疑的神色,看到荼京盛皺着眉搖了搖頭,兩人相視一眼,而後由蔡伯挑起了話頭。

“是這樣……差不多兩個月前,有一天你王嬸去給你們家送蔬果的時候,怎麽敲門都沒人應。那時候正是大白天,我們就給你爸打電話,可是打過去的電話也都是無人接聽。畢竟他一個人在家,我們也擔心他出什麽事,就推門進去了——我也沒想到他沒鎖門——一進去就看到滿地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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